首页 -> 2007年第11期
现实背景下的悲悯与拯救
作者:高春林
疑虑的眼神,或许是谷禾诗歌的一个思维警戒线。发展、建设,整个时代都处在城市化的进程中,物欲膨胀,文明带来的丰裕使爱情也转化为歌舞厅、酒吧间的色情,W·本雅明曾为这种加速度和平庸的现实忧心忡忡,敬文东在《让城市减缓速度》一文中断然地说:“速度在追杀一切,从肉体到灵魂,已是不争的事实了。”在这样的境域中,诗歌再也难以回到优雅而缓慢的抒情位置上了,这也正是诗人谷禾忧虑、怀疑的理由——
这几年书已不再购买,动笔的欲念越来越小
每天的功课只剩下本阜的晚报
肥皂剧的泡沫越搅越大
去郊外的公路危机四伏,风景也索然无味
牛奶的鲜度让人沮丧,还是白开水安全
月票必须按时办理,但塞车惹人心烦
如果闯红灯更倒霉
这是谷禾在《死去,或者活着》中的句子,他看待生活的眼光是审视的,在这审视中充满了疑虑,因为这是诗人无法取消的生存环境。对于谷禾这样的句子,我总是想再说出些什么,其实我已是无话可说了,诗人呈现出的生活状态足以提醒我们:人们,都在遭遇时代的精神荒芜,这是城市的焦渴式的荒芜。我们不无悲哀地突然意识到,我们每一个人其实都处在这样的荒芜之上。“但我是谁呢?早晨醒来,我和镜子里的/陌生人充满敌意地各自走开”(《早晨醒来》)。在谷禾的诗歌里,这种审视和疑虑构成语言的现实,这句子,有一种自然生成或穿透的功效,人的生存因语言的生成而散发出震慑力。他的《纪事》、《生活之歌》《冬天来得突然……》等诗作都是“大地上一列顶着夜色疾行的火车”,车窗内闪烁着诗人游移、疑虑的眼神,我们借助谷禾的眼神,从诗歌中清楚地看到了文明的伤口。
说到悲悯,谷禾的诗歌是绕不开的。悲悯作为文学的功效,对于悲剧性的人生是一种不自觉的关照,或慰籍,或指向,或释放,在语言空间内呈现了人性的复杂性和丰富性。而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恰恰相反,在如今的都市,物质丰富而造成的复杂多变的生活境况,诗歌写作却也处于边缘化,这是不是一代诗人的悲哀?这样看,每一个诗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悲悯情怀。“白昼和黑夜,星光垂落旷野……/我见证了人的生死”。
时间的沙漏筛下时间的碎石
血肉之躯摆脱了自身的重量
那些涅的孩子围拢过来,赤裸的光
碰响了我心头悲悯的琴弦
(《时间手记》)
谷禾把悲悯放在了时间之上,诗意空间也一下子由自身拓展、提升,成为一个层面乃至一个时代悲伤的“时间”。他诗歌的脉搏也正是缘于有意识地对现实、人性和身体里黑暗的注视而呈现出节奏分明的平稳的跳动。他悲伤的痛是发自内心的一种诗性感受,他说:“所有的美丽和荣耀/都不比一句话更持久/更令人心动/活着也许比藏在衣服下的针芒更渺小/却让我疼,让我为那些逝去的黑白日子/撕碎了衣服……”(《没有人见证》)。在这里,诗人撕碎的是没有人见证的生活、城市的外衣,撕碎的是诗人的悲伤,是我们的内心。
也许正是基于这种悲伤,诗歌才必须回到拯救的意识上来。在这诗意空间一再缩减,诗歌几近湮灭的今天,说出拯救的话似乎有几分滑稽。但是,我相信,不论时代怎样哗变,诗人唤醒世界、拯救自我的意识是无法抹掉的。因为那是诗人的气质。谷禾满怀信心地说:“如果深夜突然停电/我们的交谈从一支蜡烛开始”;穿城而过“有许多人和太阳一起转醒”;“当秋风再次来临,无限的爱/一起向着曙光集结……”由此,我们看到,诗人无论面对怎样的生存遭遇和内心痛苦,在拯救之路上早以备下了阳光般的心境。似乎也只有这样,诗人才更有理由对世界诘问——
一个翻拣垃圾的乡下孩子
当他比黎明的清洁车更早,当他
举着一只肮脏的避孕套又唱又跳
那时我将看见什么?
是一个噩梦,一个幻象?
他仅仅是一个隐喻吗!
(《城市幻象》)
是的,这仅仅是个隐喻?面对城市的各种各样的“图纸”、“钢铁”、“复制品”、“盲点”和黑暗,这样的诘问使诗歌在平静的叙述中突现震耳的声音,就像一次竞技中的长跑,在掐定的时间点上突然加速,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内力。其实这首诗一开始就进入某种警觉:“不,是一个具体的人。或者/更模糊的一群。几乎分辨不清”。接下来,却是清清楚楚地述说城市的迷茫、空虚和暗淡。这样的境遇,诗人的言语不仅是一个隐喻,更需要的是一种内在精神上的“拯救”,世界暗淡,城市冰冷,那么拯救就从我们的内心开始。诗人在最后写到:“我睁开眼睛/一首安魂曲,向上或向下/我只抓住最后一粒音符/最后一次拯救”。
如果说谷禾的故乡情结是自然生成的诗意,那么诗人的怀疑、悲悯和拯救意识却有着更强的语言指向性。这种指向性是自觉的,本体的。在这里,本体指向是人类命运上的,是说诗歌与人的内在的一种互为关系,诗歌在自觉的状态下触及了人的命运。正像西默斯·希尼所说:“诗歌教授、诗歌辩解者、诗歌作者,从非利普·西德尼到华莱士·史蒂文斯,迟早都忍不住要展示诗歌作为一门艺术形式的存在,是如何与我们作为社会公民的存在相关的
——它如何具有‘现在的功用’。”这种诗歌是与“存在”有关的,是“一种对于遭摒弃的或不断受到环境威胁的潜质的顿悟。”这里,诗歌已经不仅仅是灵魂的顿悟,更重要的是命运的触动。
海德格尔称诗人是在世界的黑夜更深地潜入存在的命运的人,是一个更大的冒险者。而诗人谷禾的冒险似乎是悄悄的,不经意而深入人心的。《被车辆包围》说“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一只鸽子在雨中飞。黑夜消匿了人的面目”;《读〈胡风传〉》说“思想者,一次次被谩骂、殴打、凌辱……/他想到死,/死亡的耻辱与高蹈”;《失业》说“一个倒闭的工厂,挣扎的工厂/谁去?谁留?/掩去最后一缕侥幸,他多像/命运抽打的陀螺”。这些诗,都注入了诗人对命运的强烈指向性,把现实的或者一代人的命运作为语言的内蕴,敞露在灵魂世界的言谈中,让我们看到话语的闪电。
一个成熟的诗人在精神指向上或许都有自己的戒命,即:在自觉的语言生成上指向什么。作为清醒者和有责任感的诗人,重要的是写什么,而不是怎样写,这是一种价值取向的问题。而诗人要保持自己的写作贴近我们的内心,就必须在诸多矛盾的退守中,如:内心生活和现实场景的矛盾,个人性与社会化的矛盾,对经验的辨析形成的心理抵触的矛盾中,清醒地抓住语言指涉到的命运,而不是在技巧上玩弄花样。因为,命运是生命、生存乃至灵魂的核心。对于命运的指出、把握和预言使诗歌不再停留在狂欢、放纵和凌空蹈虚的一己之情上,而是在特定的背景下对于命运——人的本体的存在的透视。这也是体验的本质。这时候,诗人其实是站在诗歌的背后,他看到的即便是一闪即逝的瞬间存在,也足以构成感动我们的部分。谷禾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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