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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林的诗(8首)

作者:李三林




  主持人语:
  匆忙一看,李三林是个观察者。他有意将眼前之物与记忆之物的界限模糊,使它们呈现出一种陌生的、灰白色的轮廓。但仔细阅读,你会发现他其实是思辨的。那些模糊不过是他对世界的一种处理手段,他最终还是想了解这个世界的真实性——确定的抑或不确定的。在进行这一系列的判断之时,他冷静而忧伤,仿佛悲天悯人的僧侣,内心漂浮着无限的怀想。
  ——曹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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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神
  
  是什么样的想象冲昏我们的头脑?
  当门把手上留下肮脏指纹,
  当整座房子摇晃,
  我们的大脑已经空空荡荡。
  像夜蛾投奔它的光,
  像一只怪异的蜘蛛,
  以饱餐后的姿态逃离,
  对“自我的怀疑”发生兴趣——
  可不是。一种当然的爱
  重复着,企图超越
  自身所厌倦的狂欢。而那
  带着腥甜的气味
  如泪滴在眼眶中蒸腾,
  直到弯曲的手臂扭动
  暴雨中的闪电,粗壮,强有力的,
  被一次性命名,
  最终向着雨水的停歇,
  呼出它的惆怅;犹豫,
  把一种嘲笑置于痛苦之上,
  穿上那双靴子,
  咆哮如雷,继而平静,
  像一个生还者那样,
  灾难已去,重获自由;
  像猫,打着漂亮的哈欠,
  想象着,一旦闭上眼,
  至多是星光闪烁其间,
  而一次暗示,并不终结的一生,
  过于贫乏,
  除此之外,我们无所不能。
  2005年12月
  
  回家
  
  我们陪着母亲一同回来。
  病榻上,她头发很乱,太多白色。
  此时,去听
  那曲萨克斯是多么不合时宜,
  况且作为人子,
  舍弃音乐,
  文学中天使已被我的天赋阉割。
  我已年届三十。
  作为人子,凝视,母亲,
  她希望继承的美德很少再现。
  那家的感觉,
  被她病痛中的慈爱惊讶。
  难以平静,
  只要稍微一转身,
  谁都会孤身一人。
  她暮年的幸福在哪?
  她养育过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而我是最小的一个。
  曾经有过嘱咐,
  关于家、子女、节俭的习惯。
  就在她双目失明之即,
  我呆立她身畔,
  无法从容回答。
  2006年2月
  
  村居
  
  一个将近黄昏的下午,
  太阳似乎染上热病,蔫蔫地看着我
  进入这座毗连小镇的村庄,
  却对曾经的沉寂一无所知。
  一个朋友,一个曾在门前
  栽种广玉兰,还有枇杷的忠厚村民
  站在晾干的树荫下迎接我。
  他曾感谢我教给他那
  不怎么聪明的儿子很多知识。
  现在也是,我承认。
  现在我不能喝酒,他也相信。
  我还是喝了,
  像前几次,喝得很多时,
  总要称赞起熏肉与腊肠
  以及香脆的锅巴的味道。
  我离开时,
  他跟他的一只猫并排站在门前,
  没有说太多的话。
  2006年3月
  
  蟾蜍
  
  它蹲在那里。那毒辣的废金属的反光
  天才般消失了。
  进入它营建的家园,以及本性;
  眼前的世界被
  它从未有过的踌躇迎接,
  鼓动着,像一艘被庞大帝国击沉的商船,
  陷进淤泥,喘息;
  步测其中的荒芜,
  再见那隐藏的阴户、掏空的树洞。
  而那富饶的气息正纠缠,
  像爱人的手,
  夺走这支笔,在凸起的胸口写下:
  爱、恐怖。
  阅读这一切,
  然后酣睡,直到被它古老的毒液吞没,
  高高跃起,
  奔向一个更离奇的世纪。
  2005年9月
  
  捕捉鲶鱼
  
  大哥曾教我怎样捕捉鲶鱼。
  是很久之前的夏天,
  或者秋天刚一开始。村庄把几里外的
  稻田掀了几个跟头,
  萤火虫浮在湿气中肚皮鼓得老高。
  二十多年了,我提着的
  铁丝兜里的火苗也该渐渐熄灭,
  只是微弱的火星还在劈啪地响。
  我紧跟着。大哥捏住钢叉,
  屏息如此专注。他猛地弓下,
  整个前身倾斜到叉柄上:
  嗨!看,就这样——
  鲶鱼光滑的身体在水渠中挣扎,
  一只手伸向叉柄尽头就给抓住。
  我可一直没有学会这么干。
  现在,夏天,回乡下,
  那鲶鱼还在摆动,
  那握着钢叉的双手还在。
  在脱了绿漆的农具上,
  在拖拉机的方向盘上,
  抓住的地方——
  那尽头,依然那么光滑。
  2006年5月
  
  致朋友
  
  灯花将要落尽,应该为你鼓掌。
  为你显而易见的热情——
  在受人猜测的几十年当中,你,
  还有你的爱,爬上你留的肖像。
  
  你的额头被吹口哨的男孩描绘:
  呵!多像刀子削掉的月亮。
  你来自你的家乡,至于声望,
  没跟你谈妥什么。还能有什么?
  2006年6月
  
  初冬
  
  正值初冬。雾,回归树影。
  一条柏油路安静得用它母马般的眼睛
  渴望着我对它轻轻发誓——
  
  多年,我的确和几个朋友
  在它斜睨中的路边餐馆喝酒。我们
  昏昏沉沉,忘掉谁的
  生日的舌头为这份晚餐增添苦味;
  又总是絮絮叨叨,
  说了太多悲伤的废话。存在,
  时而令人生厌,还有
  我的朋友,他们
  像我一样,放弃了餐桌上所有形象。
  
  ——现在,该思量着捧出
  三十岁的心上前问问:
  那都是为什么惭愧来着,
  谁隐瞒了那年轻的冲动,
  不为耳中的轰鸣去寻找铜钱和巨人?
  
  没有想到谁还来回答。
  我踱步,裹着黑色影子,
  把清晨的咳嗽搁在喉咙里带回家。
  2006年11月
  
  在树下
  
  槭树的叶脱落。手指微凉。是这
  自然的疑团让季节盲目,像
  慵懒的邻居
  听见他的猫被孩子围攻,
  渐渐被他的工作遗忘。
  
  渐渐,我发现了树、手指、猫的时间。
  步入奇幻,
  垂下双臂,
  假惺惺地跟往昔搭讪——
  隐士,你早。
  2006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