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纳木错与念青唐古拉
作者：郑愁予
接连的电闪击裂云空
雷霆来自念青唐古拉群峰的摇撼〈1〉
犹如整条山脉百条冰川响起混声大合唱
沿着那曲无数激流的藏布〈2〉
震荡处处清明冷澈的错〈3〉
千座高墙的寺院成列圆穹的塔
北从可可西里南到喜玛拉雅
子民膜拜盘旋谷间万里的山径
西方真正的西方我们听见
圆浑剃度的冈仁波齐用转经响应〈4〉
东方绝对的东方我们感到
峥嵘耸然的南迦巴瓦正吐纳印度洋梵音〈5〉
盘旋谷间万里的山径上我们知息
顶礼者双袖高抛悬崖响应淑淑的雪花〈6〉
五体投地泥土岩石苔衣青稞都是欢喜
这一切都溶在日月之旋律天地之和声中
和声婉转越转越高提调升为欢乐颂
啊啊上达天听上达天听
圣女噢纳木错与天贴面秉天而坐〈7〉
无涯无渡无意地接纳万象的声色
而还给念青唐古拉无心的一笑
雄峙的念青唐古拉千臂指挥多情的
万象大合唱无非就是搏取啊
这一笑于是雷霆又响了雪落了
为着苍生大爱连峰的唐古拉瞬间头白了〈8〉
2
虽然不是羊年
我们也来到湖之岸了
恐高者心悸畏险者怆惶
然而晶明之为美冷澈之为灵
纳木错 一错淼淼惟天上才应有的水
日月为之旅宿 星子为之嬉场
也投我们的影在这莹光幕上
我们的杂念尔尔凡胎区区
怎能不因凝视而清涤
初履薄冰的小心踏向圣洁而弱的水
踌躇的颖间美与灵一浸的那
忽然一声熟悉的耳语这么说着
“低头看我 ! 如果这时你正在想我 !”
“啊 ! 湖水中能看见我所惦记的人? ”
只见深湛的天蓝在水中白云飘游
纳木错无心的一笑
我的魂魄竟为之摄去了……
后记与注释：
终能如愿从西宁乘坐青藏铁路, 穿行藏羚羊的领土, 而可别打扰了他们. 有幸独占了一间卧铺房, 开着门, 可以从车的两侧寻觅, 而在莽莽的冻土和神话之间, 藏羚羊的仙踪是倏忽的, 摄影留证又似乎是亵渎的行为, 所以终不成功. 西藏是我旧游之境: 拉萨地区自毋需说, 却是山南、林芝、日喀则、那曲四区也都去了. 只是位于那曲的纳木错因为路况恶劣, 爬上一个 望的山头就临崖辍返, 而我不相信缘啬如此, 这一次, 这个错(湖)如何再能错过？爰有此游.
注 :〈1〉念青唐古拉山脉主峰(7162米)与纳木错同位于当雄县境, 而湖也正在山的脚下. 这山脉是西藏的脊梁, 主峰是全境内(不含边界的山脉)开放给公众的最高峰.
〈2〉藏布, 藏语是水流的意思.
〈3〉错, 藏语湖泊的意思.
〈4〉冈仁波齐(6638 m.) 冈底斯山脉西段主峰, 为250多条冰川孕育的山汇, 是雅鲁藏布江、恒河、印度河的发源地，面积150平方公里，为喇嘛教、印度教、藏族原始本教以及美国、台湾藏传密宗黑教的圣山, 每年远来朝圣转山的信徒数以万计.
〈5〉 南迦巴瓦,位于林芝地区雅鲁藏布向南大拐弯的中心, 高7787米, 是世界排名第十七高峰,允为西藏境内(不含边界山脉)第一高峰, 山势陡峭高耸, 壁立在热带雨林, 大峡谷和印度洋水气蒸腾的云海中, 而雪线之上却是经年冰雪, 一山跨寒、温、热三带, 是地理的奇迹.
〈6〉 在高山中行进, 拂袖可以扫落雪花.
〈7〉 纳木错, 世界上最高的湖泊, 面积1920平方公里, 是西藏人民最崇敬的三大圣湖之一, 每逢藏历羊年, 徒步绕湖转经的民众来自西藏东南西北每个地区. 这也是这首诗主要 意象之所在.
〈8〉 我们在归途中, 巧逢闪电雷雨, 一路望着, 雨水洗着车窗, 不远处高山的连峰却渐渐地白了起来, 原来五千公尺以上落的是雪花, 没有多久, 远山竟然是一片白了. 也是奇观呢 !!
二○○七年九月三日, 香港
再记:
今天坐在沙湾径面海宿舍的窗前, 窗外是“香林内海”(为了纪念罗香林教授对这片160多平方哩海域及岛屿的历史研究, 我起了这个名字), 望向这片海水, 可以望到大屿山前方和左边十三重的山影, 海面平静, 然而远洋巨轮正日夜穿梭着, 夜间更是灯火络绎; 想象不远处维多利亚港霓虹辉耀的现代摩天建筑, 街道上踵接肩擦的行人, 期期艾艾的车辆, 把这世界上物质文明最繁华的地区之一, 象征为人间最热烈的竞技场. 这时, 我不知自觉地阖起眼来, 纳木错, 我看见你了, 感觉到你了, 平静的浩淼无虑无染那是你的自然,自然就是神力就是启示了; 我多么羡慕那些步步俯地转湖诵经的人, 也许悟出的生命真谛就这样在这里完成——平静地回归自然 ! 我不免又睁开眼了, 啊, 香林内海 ! 我仍然喜欢你人间的综错美, 我在这儿生活着是忙碌而无所求的, 当作为人类舞台的一员, 生命跌宕演出至于结局不免自问可有真义? 便毋宁要选择平静自然的纳木错了, 我的神思正循着水涯转经呢 ! 爰有再纪.
09/05/07,25 沙湾径, 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