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倪湛柯的诗(6首)

作者:佚名




  雪后
  
  邮递员扔在门前的报纸,和被遗忘
  在冰箱里的空碟子是相似的,稍一走神
  ——我知道,这和贪婪或留恋无关——
  手指就会被刺痛,被它们呼吸着的冷。
  
  暮色降临,洗手间里布满水汽的
  窗玻璃被染成靛蓝色。用尽力气去看,
  直到事物溶化于黑,试着把窗子推开一条缝,
  那在积雪的树枝间颤动的光,竟然不是
  
  星,也不是邻人的灯火——呵着手指,
  不知不觉地,眼睛就湿了。就这样好了,
  眼睛里的世界不是我的,曾经喧嚣的风雪
  ——也不是,除了这微不足道的泪光,就要变凉,
  
  却还是热的一像是垂死少年的唇呢,
  在生命尽头呼唤着爱,不能及时陷入绝望。
  
  辛巴达
  
  从窗口往外望,街的那一边是橄榄球场,
  即使在深夜都被灯光照得雪亮,空无一人,
  
  也听不见返校日的高音喇叭。那一天,
  看台最高处的男人捏皱了纸杯,舔着唇上的啤酒沫,
  
  沮丧地想:四十多年了,可怜的校队从没赢过,
  哪怕在这里,主场,我们丧失青春的地方。
  
  我看着他从窗下经过,这条街总是尘土飞扬。
  他身形消瘦,头发还没有白透,让我想起斑马。
  
  我曾经从窗口望见非洲来的斑马,下雪时
  它们总是哭个不停。后来天气转暖,我终于
  
  从动物园旁搬走,百叶窗再次卷起时,
  不认识的驼背老人正穿过后院草坪,去扔垃圾。
  
  最初的窗外有一条河,烧柴油的轮船咳嗽得厉害,
  我不得不拧亮台灯,翻开一部拙劣的航海小说。
  
  “让我离开这里,我要挑战整个的世界!”——
  原来如此,四十多年前的渴望,唇上微苦的酒沫。
  
  邻人肖像
  
  是谁在头顶上踱步?我看见玻璃珠沉向深处,
  而羽毛在水面上翻身,那么焦躁,那么轻。
  
  也许,我们曾经擦肩而过,楼梯拐角堆积着
  卷边的黄页簿,空酒瓶,浸透雨渍和霉味的靴子。
  
  必须是无懈可击的肖邦,琴声如诉,门铃沉默。
  这一刻,阳光在遥远的地方,比方说:孟买。
  
  我看见都城陷落,王朝被遗忘,簌簌泥灰从天花板的
  裂缝里落下。这是顶楼的房间,再往上就只有星空,
  
  人怎么可能学会飞翔?倒不如清晨时一同离开,
  戴上眼镜,披起不合身的风衣,用手背遮掩咳嗽。
  
  守夜
  
  跟命运没什么关系,公平也好,不幸也罢,
  我只想感谢那杯咖啡,它赋予我
  颤抖的双手和内心的平静。
  
  窗子太过狭小,一涂就黑,再一抹又白了。
  很多人死了,更多的人出生。
  我以为睁着眼睛就叫做有智慧,
  
  却什么都看不见,也包括欺骗、践踏和不愉快。
  算了,抱紧自己是人的罪。
  冬雨嘈杂,更寒冷的雪却悄无声息。
  
  无穷动
  
  公交站牌。火车站。机场。
  我试图克服恐惧,却无法挽回体力。
  谁说的,下过的雨都会回到天上?
  
  箱子沿着斜坡滚落,这更令人沮丧:它是空的。
  地下室,我拼起椅子睡觉,
  这里没有一面钟准时,也没有窗。
  
  但我知道,正上方停着一只麻雀。
  它踩碎水洼里微小的天空:
  真的没有了!那些飞行时脱落的羽毛。
  
  十月
  
  沉沉睡去的不是叶子,是一群小孩,
  他们的脸颊紧贴着水面,倾听池底深藏的回音
  ——那是谁的心跳:手指厌倦了叩问,
  琴键渐趋平静,可窗帘迟迟不愿撤下她
  薄而透明的怀抱,她身上绣满苹果花和雨点
  ——那样的风景已不复存在,池塘里害人晕眩的
  
  碎光被耐心地采摘,就像是玻璃屑
  告别伤口。我的左腿柔软如枝条,却没有
  叶子可以抖落。长椅上叠放着伞和围巾,雨啊雨,
  总也不来,直到两鬓斑白的过路人哼起旧歌谣,
  他嗅着从不曾存在的苹果花。听——
  那雨点,那心跳,那无法容忍的欢欣和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