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韩作荣的诗(36首)

作者:韩作荣




  主持人语:
  韩作荣的诗充满了拷问、感悟以及饱含真情的智性叙事。生活对于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感受,一个人关照世界的方式,解读生活的能力决定了诗的高下。韩作荣把他笔下的事物推到质问的中心,逼着惰性思维去思考、去诘责。
  张文斌的诗歌采用新历史主义的笔法,“逸笔草草,聊写胸中意气”,对历史进行写意式泼墨。可贵的是,张文斌的诗歌始终有一个“当下”形象贯注其中,这就赋予了历史新的生命并和传统意义上的新古典主义区分开来。
  ——兰坡
  
  长城
  
  风从垛口吹过
  失去踪迹
  一堵老墙仍挺立在大地的骨骼之上
  
  泥土、水和火焰铸就的墙垣
  又让水火刀兵在脚下溃散
  
  没有比枪口更黑暗的时日
  没有比失血更苍白的黎明
  
  可太阳是新鲜的
  方砖垒起的青石
  托起一群穿越时空的星辰
  
  等待
  
  每天,天色渐亮时分
  斜对窗口的地方
  会传来一个男人呕吐的声音
  那是一种嚎叫
  我感觉到一根痉挛的铁条
  从头皮上插下来,在胃里搅动
  随后皮肤上便生出一些颗粒
  当冷亮的声音消失,体内
  平息一场动乱
  归于安宁的我,才泡一壶茶
  吸三支烟
  如此往复。每天窗帘变薄时分
  我便等待那个男人呕吐的声音
  承受这非来不可的折磨
  直到有一天,那声音突然中止
  可我依然静静地坐着
  胸腔空落落的
  直到阳光把玻璃烧红,才问自己
  我等待什么?我又丢失了什么 ?
  
  瓢虫
  
  一只瓢虫爬到草叶上
  一只瓢虫
  两个半圆在我的眼睛里变大了
  一只瓢虫
  
  黑黑的黑黑的圆点儿
  圆点儿黑黑的黑黑的
  一只瓢虫
  
  圆点儿变大了
  变大的圆点烧着我的眼晴
  一只瓢虫
  
  爬走了爬走了一只瓢虫
  一只瓢虫爬走了
  爬出一道伤口
  一只瓢虫
  
  瓢虫爬到草叶后面去了一只瓢虫
  消失了草叶上消失了
  一只瓢虫
  
  瓢虫爬到瞳仁里去了一只瓢虫
  瓢虫消失了消失了么
  一只瓢虫?
  
  蝶变
  
  蝴蝶从庄周的梦里飞出来
  从晚秋的树梢上飞下来
  哪一片飞扬的雪花,是你?
  蝴蝶从标本夹里飞出来
  从一首诗的栅栏里逃出来
  哪一片飞扬的雪花,是你?
  蝴蝶从墓庐中飞出来
  从轻罗小扇上溜出来
  哪一片飞扬的雪花,是你?
  
  在冬日里看天
  满眼都是蝴蝶
  
  哦蝴蝶你清清冷冷地飞翔
  已超越雪花的快乐
  我不知道蝴蝶在哪一片云里裹紧了翅膀
  在哪一片薄冰前顾影自怜
  朝生暮死的菌人没有痛苦
  我不知道冰结的水
  盛于葫芦之内还是葫芦之外
  
  蝴蝶在一种设计中旋舞
  面目姣好,冷而无声
  哦你淳朴的蝴蝶,狡黠的蝴蝶
  凉而透澈的蝴蝶
  被翅翼的网罗网往的蝴蝶
  飞离季节在另一个季节安然的蝴蝶
  是你,是蝶,是雪花
  抑或是我?
  
  阅读秋叶
  
  这一小片秋天擎在细细的叶柄之上
  薄脆轻盈,透出迷离的色彩
  当夜的明晰笼罩于伞形的灯翼之下
  枫叶便成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就是被剥去衣衫的树最后的丝缕吗
  当情感被劫掠得一无所有
  这残存的最后一片叶子躺在手掌之中
  叶脉间正渗出血痕的黑紫
  
  秋之深处我的四肢成为虚空中的筋络
  蝉声哑默,逃逝的光阴已不再降临
  可一簇三尖两刃的叶片犀利如初
  目睹冷兵器时时会感到心的伤痛
  
  在明亮如酒的灯光下阅读秋叶
  蓦然回首,却是一处亚热带风景
  感谢灯光,能让我与秋叶对视
  往事正在空间流成一曲音乐
  
  家
  
  看到那间草房了——
  家哟,我的家哟!
  茅屋里,装着往昔的梦,
  装着我的童年和慈母的爱。
  
  狗儿叫了,对着陌生的我,吠着。
  这是照片中的侄儿吧,
  歪着头,稚气地望着我的脸。
  哦,我听到母亲的咳声了,
  面颊,滴下了大颗的泪……
  
  伏在灯影的斜坡之外
  
  伏在灯影的斜坡之外,在阴影里
  看与嘴唇分离的语言
  竟轻飘飘在桌面浮起
  哦,这是怎样耀目的光焰啊
  可当楼舍倏然停电,文字随之寂灭
  婴儿便用哭声朗诵原初的诗歌
  哎,孩子拉屎了,向讨要手纸的手
  摸索着递过这光滑的纸页
  妻子却嫌它浅薄而擦不干净
  于昏暗的嘟囔中,我猛然醒悟
  大叫一声——
  不要让油墨污染孩子纯洁的屁股
  
  最初的河流
  
  水漫出最初的河流。北方的冬日
  会使软水于波动中僵结
  有摇曳的水声被石槽折断
  瞬间变成坚硬的晶体
  而汇漏的水流滴为尖锐的冰柱
  我想起一个男人痛苦且锋利的眼神
  虚弱的阳光在冰河变得冷冽
  双足踏过冰渣
  发出松脆灭裂的音响
  当水在叶片的干枯中走到了尽头
  死去的水在雪峰间呈现静态波动
  或在头颅之上凶险地起伏
  有风吹过。与僵冷抗衡
  我想起暖水在冰层之下,在井的深处
  在一蓬黑雨的丝帘之后
  在瞳仁里复活,像纯净得滴水的叶子
  
  在一株花树下听诗人歌唱
  
  在一株花树下听诗人歌唱
  泛着水光的夜
  多么宁静,多么美好
  一首唱给花和姑娘的情歌
  气息轻扬
  率直得让人动心
  哦淡的月光
  静的湖水
  只有声音流动
  深入体内,敲击心房
  可不知为什么
  望着花树我有些忧郁
  花在春夜是一簇颤动的影子
  让我想起山阴处风的声音
  想起水边一张孤独的座椅
  
  最后的水滴
  
  一杯水浇灭了夏日
  日子在一把空壶中疏远
  打开屋门
  木叶的暗绿中初秋已经降临
  
  阳光、雨、卑微的灵魂
  在往事中停滞
  蝉声坠落于失去的季节
  落日在面颊展示亮丽和辉煌
  
  当心绪躲在秋天的背后
  天气转凉
  饮尽杯中的最后一颗水滴
  被喉咙过滤的语言澄澈而纯净
  
  杀鱼
  
  捏住鱼的头骨,刮除鳞片
  鱼尾迅疾地击打水池
  鱼渗出一痕痕细的血丝
  剪去鳍,揪去腮,鱼流出黑紫的血
  掏除内脏,肉体还在抽搐
  鱼还活着
  孩子说,把头切掉,鱼就死了
  割掉头,鱼也不会死
  我想起儿时看人杀鸡,剁了头
  无头的鸡仍向前奔跑
  在雪地滴一串红的血
  血是红的,鱼肉是白的
  刀是凉的,油是热的
  那鱼扁在锅里还在蹦
  我想鱼还在恨那把刀,可刀呢
  该恨刀柄吧。我知道
  刀柄是块木头,它不会恨我
  
  台球
  
  球,不同颜色的球
  拢在一起
  又在长杆和手指的操纵下溃散
  球,撞击着球。奇巧地挪移
  清晰、阴冷且琐细的声音
  下坠的沉重与有意的磕碰
  蕴含在柔韧的呼吸之中。球
  在墨绿的丝绒上滚动
  硬碰硬地排斥
  陷入网袋。球与球摞叠的音响
  让眼角波动着快感
  分寸的拿捏,熟稔地击打
  都只为了一道简单的减法
  让一些球在台面消失
  用球把球埋葬
  
  童话
  
  打开书本
  
  有人从铅字中蹿出来,剖开胸腹
  把心、肺、肠、胃
  一一抛却
  为减轻长跑的负荷
  
  一只苍蝇落于纸页
  它嗅到了血腥气
  
  我握蝇拍的手颤粟了
  世界,你还有童话么?
  
  冬天的树
  
  树在冬天静谧着,透过枝桠
  你会看到一片炸裂的天空
  鸟巢是装满声音的果实
  多汁的鸟在空间荡出水的粼纹
  树在冬天喜欢独处,安于寂静
  风是位忧郁的邻居
  一株静默的树守望冬天
  纷落的叶片已在火中化为灰烬
  可虚空处一片叶子仍挂在梢头
  为秋天唱着最后的挽歌
  一株静默的树满脸枝杈
  遍体粗糙的纹理
  而鸟声从喙尖滴出
  成为透明的球体,溅落
  于我的胸壁之内扩张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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