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单永珍诗选(7首)

作者:单永珍




  乌鞘岭以西
  
  乌鞘岭以西:慢慢抬起的是一卷潮湿的传说
  从武威到张掖、酒泉、嘉峪关
  一堆戍卒的骨殖、一挂经幡、一条哈达
  河西走廊巨大的生殖力源于祁连山的雪
  它让一个杂种妻妾成群
  让一匹母马拥有无限的幸福
  让一个偷情的僧人无地自容
  但在秋天的药书里,鬼鬼祟祟的色目商人
  建造屋宇,种下胡椒,把长安的丝绸
  挂在落日的指头上
  庄重而且轻佻
  
  而阿克塞的割礼继续进行,那双充血的眼睛
  让内地的女子感到恐惧
  在夜晚,有人睡眠、有人归依
  更有人点亮羊油的灯盏,识别字母
  恢复一个姓氏的尊严,以及
  一次茫然的婚礼
  
  
  月牙泉的传说
  
  仓皇的飞天裹紧西去的裙裾,月光的琴
  击打一地沙粒.那个念念有词的人
  潮湿的地理在一盏羊油灯下彻底曝光
  
  十八世纪意大利游客、日本古董商、俄罗斯土匪
  贼眉鼠眼的夜晚接二连三
  他们的胡须里藏着飞天的腋毛
  
  月牙泉边,沙漠的宗教开始废弃
  青海的棒客和张掖的酒鬼开始打赌
  谁能用一堆发黄的旧书烤熟两只羊腿
  
  而萧条的芦苇上,落单的雁喝下一片净水
  远方就是故乡,但懒散的云驮不动怀念的翅膀
  她学会打量,念诵佛号以及自身的超渡
  
  如果你的朗诵过于直白,请使用古老的梵语
  大英博物馆人声沸腾。一次豪华的庆典
  西藏的僧人在敦煌门前唱响咒语
  
  月牙泉边,一个囚犯的罪名来自鸦片
  他脚步凌乱,踉跄的语言
  一路说到突厥的天山
  
  四月
  
  四月不远,西海固的桃花已烂
  当金山上的雪莲正在霉暗
  从嘉峪关到敦煌,阿克塞,沙漠里的春天
  我不想把骆驼的咳嗽变成你失望的初恋
  
  那次逃亡的情感被谁拾藏
  那个唾弃鸦片的人,在四月的路上
  他遗弃的诗篇,燃烧于天山少年的酒杯中
  虚构的舌苔上真理蔓延
  
  谁能拦住那个闪腰的花妖
  懒惰的飞天,暧昧的裙裾在四月里破碎
  一个惊慌失措的人
  他的脚步来自偷情的灯盏
  
  但老牛的车速,惊醒了海西州落寞的冬天
  牧草枯黄,牛羊瘦小
  一次长长的喇叭声
  让青海湖的湟鱼,梦醒一年
  
  
  一种事物的三个称谓
  
  三个别扭的家伙,遍布山河
  三个垂头丧气的乡巴佬,说着各自的方言
  三个孪生的兄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
  他们分别叫马铃薯、土豆
  还有我最熟悉的称谓:洋芋
  
  这个来自美洲的亲戚,漂洋过海
  一头埋进老家兴平的山野里
  娶妻生子,过着侨民般的生活
  他和那群来自中亚的胡萝卜称兄道弟
  在多风少雨的日子里,相互搀扶,越夏穿冬
  
  在乡村的嘴里,他是主人
  而在城市的餐布上,他会唱响蓝色的副歌
  因为爱,他们谈论明年的营生
  因为热烈,他们挤在越冬的地窖里
  我看见,那个情欲正旺的姑娘,已提前发芽
  
  是的,泥土的性格里贯彻着绝命的信仰
  这个来自美洲的亲戚,已经一副西海固的模样
  一身泥土,说着只有西海固人才懂的方言
  走南闯北,翻山越岭
  一路写下皈依的经卷
  
  
  洋芋花开了
  
  今年没有沙尘暴,今年的六月
  热烈的地理上洋芋花开了
  
  它泛白,隐喻的蓝
  他在一次宗教的革命里扮演了主角
  
  它在山畔畔上朗诵着经典
  它在崖沟沟里吟唱着民谣
  
  它疯狂的盛开是因为秘密的初恋
  它肆意的灿烂是因为绝望的相思
  
  它如此抒情: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千万不要破罐子破摔
  
  它如此私密:花儿不为根茎的深情
  我只为了一次美
  
  六月的夜晚,隐私的谈话提前进行
  就像一场错误,脱胎换骨
  
  
  河西在上
  
  铁抱铜,祭祀的图腾在野地里锈成一片寒露,它隐忍,不露痕迹
  
  伪造的阴阳帖飘在梁积林家门口
  这个玩世不恭的家伙,捣卖古董,不屑一顾,写下七扭八歪的诗
  
  通往俄博的卡车司机
  车轮轧过的灵魂在唐诗宋词里吧吧作响
  风马旗的半截身子,一面向西,一面朝向扭曲的内心
  
  河西在上。祖国的屋檐下埋下金子和羊头
  你看:草原发情,大漠受孕
  发呆的鹰
  卸下大面积的忧伤以及胡言乱语的传说
  
  河西在上。天竺的天堂寺通向莫高窟的壁画
  在飞天的舌尖上取暖,她的美丽藏着一身狐臭
  那么美啊
  身体里的魔鬼惊叹之后,逃到一棵桃树后头
  
  你在石头上写经,羊皮上喷火,留下错误的六字真言
  走廊的废墟上,叛经离道的毒药来自白胡椒
  而另外的黑胡椒里藏着交易
  
  一定要相信黑脸的读书人,他鬼符般的语言
  源自对生活的彻悟
  他现实的运动,使山丹马场上精液横流,子孙遍野
  
  那个巨型乳房的石头女人,祖籍银川,谁能说请,她到底喂养多少失败的神
  
  
  天堂寺的夜晚
  
  连老鸹都安静了,金顶上的月光肆无忌惮
  它一半耀眼,一半正在打着瞌睡
  似乎要将一天的诵经声揽进怀里
  掰成两半
  一半是白天的酥油茶
  一半是夜晚的糌粑
  剩下的
  是那些牛啊羊啊被超度的魂灵
  虔诚地仰望着
  
  当我离开时,突然发现
  一个绛红色的青年喇嘛远去的背影
  多像仓央嘉措在月光下疾驰的脚步啊
  
  写作短言:收敛与放纵,对于诗歌写作而言,我一样看重,但我更看重的是狂放不羁的生活质地,以及人世间的恩慈与悲悯。我现在所做的,只是有限地扩展自己的写作疆域,构建一个诗歌的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