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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陟云近作(17首)

作者:陈陟云




  洪水
  
  洪水泛滥。你掰开胸口,急流注入
  血管成为江河
  没人深究淹没了什么
  水草缠结的静。静得让人恐惧
  你偶尔倾听水中的火焰
  如倾听四月的鱼儿
  
  哦,这是四月!四月的鱼儿穿行于体内
  像针穿行于布
  或痛穿行于细胞
  在决堤之前,鱼儿是安详的
  
  你也是安详的。以一生的崩溃筑成的安详
  爱止于洪峰,恨止于血流
  
  2007年4月18日晚
  
  红酒
  
  我们被隐进一杯红酒……淋漓酣畅的
  一场好雨!啊,多好的一场雨
  浣纱的少女浑身湿透
  策马飞奔的少女浑身湿透
  她们的曲线一览无余,乳晕一览无余
  众多的少女,众多跳跃的乳晕
  众多含珠欲滴的葡萄
  
  葡萄的节奏,飞扬激情的藤蔓
  杯中的风景总是来自远方
  确证酿造血液的寓言
  橡木的余香,归隐于岁月的贮藏
  只有颜色
  传递不可信赖的感伤
  
  更深人静后,空余一只水晶玻璃杯
  一生未得一回醉
  
  2007年5月7日
  画
  
  穿越一面墙,是另一面墙上的画
  辽阔的水面之侧,有人
  背对我,走向远方
  远方是密密的白桦林和白桦林后的黑暗
  
  远方的风一定是此刻吹来
  把她的长发吹如飞瀑
  千年之前或千年之后的芬芳
  如水汽弥漫
  丝丝缕缕,扑面而来
  
  我两眼潮湿
  是该把她从画中唤出
  还是走进画内,比肩走向远方,走向黑暗
  
  2007年6月19日
  
  喀纳斯湖
  
  我看见成吉思汗了,马蹄卷着风暴和死亡
  戛然而止。马静伏于湖面
  疾走中的惊艳,从天而降的水域
  被确认为上天的恩典
  
  饱啜之后的战马,带走太多的河流
  让河流背负太多的血水
  一截上帝之鞭
  在尘土飞扬和碧空如洗之间
  丈量了八分之一个地球
  
  喀纳斯湖,你若能让我胯下的时光之马停下
  痛饮,我只要一群诗性之羊
  便能征服整个世界
  
  2007年8月5日,新疆喀纳斯
  
  
  塞里木湖
  
  泪水哺育的少女,在雪山下等待
  只为一个哈萨克传说的情节
  
  只为一场无望的爱情。独舞于高原
  裸足,洁额云绕,明眸荡风
  腰身扭动之处夜色浮香
  把一个叫做冰清玉洁的词
  打磨成千年石雕
  
  我策马赶来,高压电杆耸立
  推土机已推坍千年
  青楼的灯光憔悴了你的容颜
  与你相拥之时
  我不是你惟一的新郎
  我只是其中的嫖客
  
  依依握别,我只握取你一滴泪水
  装进空空皮囊,积蓄成雨
  无论远走何方
  只用以灌溉明天的湖泊
  
   2007年8月9日晨,塞里木湖
  
  那拉提草原
  
  请触摸马的步履磁性的潮湿
  马背上的起伏,弥漫风的质感和草的芬芳
  上山时,我们仿若哈萨克少年
  沿途用愉悦种植景色
  把山坡和谷地都植成青翠无暇的草原
  下山时,我却已白发飘飘
  随身带走连绵的旷寂与苍茫
  把落日的色彩
  断定为远山的燃烧
  
  我只想把马喂于山顶,把自己种成一棵马边的云杉树
  以傲岸而长久的伫立
  确证存在的真实
  以真实的存在
  对抗虚幻,守护转瞬即逝的过程
  
  那拉提,你被当作太阳升起的地方
  每天都会升起新鲜的太阳
  而我不过是一名过客
  暮色浓重之时,不得不默然离去……
  
   2007年8月9日,那拉提草原
  喀纳斯河
  
  雪水一路追赶,无非是喀纳斯的不舍
  河岸的延伸,总是抵不过车轮急转的速度
  
  车在走。对岸的景色盛开。到对岸去
  只能是一种愿望。车在走
  
  摘一只空中飞鸟的剪影,给自己安上翅膀
  在白桦树和五叶松的摇曳中飞行。身体彻底打开
  
  车没有停下。对岸的马蹄声传来。到对岸去
  只能是一种渴念。车没有停下
  
  或者隐于一滴水,沿着根须深入景色的内核
  走向叶脉和鳞蕊,在半梦半醒之间,与阳光飘飘而吻
  
  车继续在走。对岸的蝴蝶纷飞。到对岸去
  只能是一种奢求。车继续在走
  
  终于梦见自己是一只昆虫,像在狐影中迷途的书生
  把草的气息吹成笛响,用一场悠扬期待来生的艳遇
  
  车越走越远。对岸的余香隐约。到对岸去
  已是永久的抱憾。车越走越远
  
   2007年8月6日,贾登峪
  偶感
  
  针尖的穿行,熠熠发亮,如水的流动
  波光粼粼。皮肤在躲闪
  如鱼躲闪在水中
  心浮出水面
  成为岛
  
  捕鱼人归来。他把海风装进瓶内
  瓶塞是他的船
  稳稳抛锚
  
  再回过头时,瓶
  已被抛进
  大海
  
   2007年9月6日晚
  
  比武
  
  江湖本无江且无湖
  各路豪杰
  好手加好嘴,拳师夹拳脚纷纷登场
  或刀劈朽木,枪挑薄纱
  或脚踢砖石,口吹鸿毛
  技艺无限,功力无穷
  
  我姗姗来迟。一把钝剑
  卷九万里风月
  已断九万年江山无数
  
  立剑于地,笑曰
  众众可止!
  且看我将此地球削如西瓜
  
  众人侧目
  四哄而散
  四散而逃
  
  哈哈
  
  
   2007年9月7日晨5时
  
  老屋子
  
  一个秋天的下午
  一片空旷泛出市场北侧的荒凉
  一座老屋子,多像
  一位老人,走在一片荒凉之中。我想起
  一棵戈壁滩上的树,孤单得令人心颤
  
  我越过废墟,走近,端详它的古朴和破落
  二十多年无数次经过
  未曾向它投递过任何探询的目光
  就像一个极其普通的人,从未曾被注目过
  它极其普通的砖木结构
  也许比一个骨肉结构的人
  有着更为丰富的内容
  
  一座老屋子
  无疑是一部沉睡的历史
  一座老屋子
  只因孤单而被注目
  一座老屋子
  又能在一片废墟中站立多久
  
   2007年9月9日
  
  另一种雪景
  
  深爱着我的人,伤害我最深
  每当想到这些突如其来的句子
  冬天便铺满我全身
  雪景渐渐清晰
  我看到她们在雪地上清理我的遗物
  枫叶若干,色泽依旧
  恍如谁人在夏夜里的羞晕
  曾经春水丰盈的铜镜
  坐等其中的是谁
  盒内一堆凌乱的手稿
  书写了何人的过程
  想象力无疑是一种障碍
  只架起了景色中的残骸
  一只青鸟飞过
  她们小巧的手伸进夜晚
  将每一把白雪都抓出血痕
  
  每当冬天来临
  我便会想到这些突如其来的句子
  深爱着我的人,伤害我最深
  
   2007年10月9日
  
  
  总想静坐于一棵树下
  
  车总在高速路上急驰
  我总瞩目于
  那山顶的,水边的,旷野的一棵棵一排排树
  总希望某一棵拴住我目光的树
  把我扯拽过去
  静坐树下
  等候一种心情,等候一种感觉,或者
  等候一个与我同一种心情,同一种感觉的人
  甚至,等候一片落叶
  
  一片叶,落下的过程
  该是多么的
  轻,缓
  
  或者,就静静地坐着
  什么都不去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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