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重新确立的传统和分裂

作者:冰 儿




  疯狂都集中在这里
  黑色制止了所有躁动
  十步之遥阳光没有穿透力
  手持烛光点燃了别人的天空
  我的血液就在上面
  梦想就是一张床
  水银一样的童话漂泊着
  寓言的方舟
  开到无序的尽头
  从春天经过,裤管上留有草籽
  大部分的沉默已经苏醒
  一只鱼开始布道,和声
  千里之外损坏了一面镜子
  细碎的玻璃把很多的时间
  保存完整留给自己
   应该说,《教堂》是刘伟雄诗歌中对阅读心灵冲击力相对较大的一首作品了。这种震撼力来自现实的沉重和语言理想之间的巨大落差,对诗人来说,这种落差也是造成写作压力的根源所在。从传统的观念来看,教堂是庄严肃穆,净化灵魂之所在。但是诗人却出人意料地写道“疯狂都集中在这里”,这里的“疯狂”实际上是指所有喧嚣的尘世生命,被物欲利害关系熏染的浑浊之心。它必然会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所搓败、所击溃。“血液、草籽、镜子”,每一个词汇下面都包含着一个存在。我们同样不能忽略了“裤管上留有草籽”这样的语言。乡土题材这样不加处理地渗透到精神领域的诗歌中,刘伟雄是我阅读范畴中第一个。但他的这种渗透极其个人化,十分巧妙,没有丝毫强行介入的痕迹。对一个现代诗人来说,陈旧的词汇和文言词汇一样,极少有诗人在诗中使用而不使诗受到损害,但传统与现代在刘伟雄诗中的和谐不能不让我们重新思考这个话题:新诗和传统的关系究竟如何?并且,我们必须重新思考刘伟雄的个我写作:这种传统与现代结合的成功究竟是源于诗人对汉语非凡的敏感、技艺的卓越?抑或仅仅是一个特例?正如我们在《一场大雪一场病》中看到,他拥有一种能力,将现代词语和传统词汇强行并置在一起,将具体和抽象并置在一起,创造出一种自然而贴切的效果:“水银一样的童话漂泊着”。不能不说,传统词汇在刘伟雄诗中的效果是朴素而生动的。那么,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在诗歌的精雕细琢和词语的偶然性之间,刘伟雄更加迷恋后者,以及伴随这一偶然性而来发现的快感呢?
  在文体因素之外,刘伟雄诗歌的魅力更多来自对生活一份质朴、坚定、毫无保留的热爱,对残缺事物和不完美世界的一份怜悯之心。在手法上,他通常选择直接介入的句式,但读者却不感觉它单调和肤浅,因为在此之前,刘伟雄已经用毫不掩饰的悲怜和毫无保留的爱将读者感染了。还有什么比一种诗歌能恢复人们爱的能力,撩起人的同情之心更能表示对诗人的奖赏呢?对刘伟雄而言,这些诗大部分都浸泡了个人在时代压力下的紧迫感和沉痛感。他试图以自己的方式承担起生活和时代的全部重量。当然,这与他早期“自娱自乐”的的写作并不构成矛盾。因为在此之前,他原生态的诗歌语言已经消解了这种矛盾。
  从本质上来说,任何一个诗人的作品都是为了“自我愉悦,安抚灵魂”,但如果从评论家和长远历史的角度看,也许更多是为了承担。当然,这种担当必须以诚实于内心为前提,否则,徒显矫情罢了。无疑,刘伟雄近期的诗歌更多体现在这一方面,这些作品同样不乏生命的想像和激情,在一种平静的叙述中娓娓道来,实现着诗人对生存的自觉承担这一勇气和决心:
  一艘等待肢解的船
  让我看到了火哭泣在水的怀中
  那些流在虚空里的血
  让每一粒沙都有了呼啸的冲动
  ——《一艘等待肢解的船》
  
  三
  
  在某种意义上,如果说诗歌是诗人身体的一部分,那么,它就是流淌在我们血管原生态沸腾的血液,而不是经过精巧雕琢的各个器官。虽然,对技艺的强调并没有错,但我们心里都明白,技术毕竟无法替代精神的东西,技术带来阅读上的高潮也无法等同爱与生命对心灵的冲撞:
  这天气的郁闷,这墙壁上淌下来的
  水,还是汗,就像泥泞里的藤蔓
  它由一句话的拐弯,破坏了
  一个古瓷里的秘密,天气让发芽的
  耳朵有了倾听隔夜歌声的欲望
  ——《沉闷的夜》
  迄今为止,刘伟雄的诗歌在基调上都是飞行的,歌唱的,大部分为人在旅途之作,大海、天空、平原、旧镇、阳关是他诗歌最常见的题材。这使我想起海子和骆一禾的诗歌,他们同样热衷于歌唱自然,农业,爱情,同样迷恋远方的事物。不同的是,在关注的面上,刘伟雄涉及更宽。他对自身生存土地与周遭人们命运的关注和思索是前者所缺乏的。某些时候,他对身边事物共同命运的分担和细致洞察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他捕捉瞬间的感受能力正是现代许多写作者所欠缺的。这种第一现场的感受力是一个诗人写出好诗(如果存在好诗坏诗一说)的重要因素。它指使诗人不假思索地端上原汁原味的语言拼盘。(即使他们显得不甚光滑甚至过于粗糙)。这让我想起艾伦·金斯堡的一段话“看,我这件西服五块钱,皮鞋三块,衬衣两块,领带一块,都是二手货,只有我的诗是一手的”。(引自北岛《失败之书》汕头大学出版社)。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这段话:一个诗人,他内心的真实不容亵渎,反映在他的诗歌中,则是他诗歌语言的纯粹和第一现场感。它必须去除任何装饰性色彩,尽管这色彩看似华丽。
  刘伟雄的诗歌如他的人一样,伴随着阅读的深入,我的惊讶也在扩大。相信伴随对他个人了解的加深,这种惊讶最终会被更多关于诗歌隐秘的惊喜代替。他的诗歌带给人感受最深的是一种遗世独立的孤独和深刻的忧郁。那是一种来自精神和灵魂,来自血液和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个人气质。如众多关于在路上游荡,在海上漂着的作品一样,他属于个人散步的作品更多是关乎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真诚。诗歌使他始终保持一种对生活清醒的认识。我想,这一性格的坚执肯定与一个人早年的生活经验有关。它根植于早年对生活的贫穷、寂寞和历经沧桑深层的触摸和追忆。虽然奥登说过“我认为写诗不能改变任何事物”。但正如刘伟雄在《平原上的树》代序中所说,每一个诗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表达方式表达自己的声音”。在这里,我愿意引用其中的一段话“对诗歌的渴望大多萌生于对生活绝望的边缘上,一种逃避的得意,一种被嫁接的欣喜,一种期待如恋爱的焦虑,一种静如处子的澄明。”我再次想起了骆一禾,如果说骆一禾的“每写一次,就在燃烧一次自己”“生命是一场伟大的运动”有种灵肉相融的彻底投入和大义凛然的决绝;那么,刘伟雄的“每写一次诗就像是向生命纳了一次税”(刘是个税务工作者)则有一种从容不迫的神圣和自觉承担的使命感。
  写下这些文字,在刘伟雄布下的文字迷宫里转了一圈,仍没有找到出口。与他一直在路上的写作一样,我的这些文字也不过是想为自己的困惑寻找一个出口,欲为自己无法将他本人和文字等同的印象释疑,这当然是徒劳。但我相信这条隐蔽的通道一定存在。在刘伟雄的作品中,它们等待更多的评论家去发现。也许,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我将再次叩响那扇神秘的暗门,在某个豁然开朗处,摸索的灵魂将被更好地照亮。希望有一天,在语言的阴影之内,我能发现一个光辉澄明的境界,和刘伟雄“静如处子的澄明”合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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