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推介一个诗人

作者:张清华




  主持人语:
  
  他们是“文革”中诗的秘密写作“知青”中的一群,他们在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开始写诗。他们以河北的白洋淀地区为中心,集结在一起交流看法和诗艺。代表诗人是根子(岳重)、多多(栗世征)、芒克(姜世伟)、林莽等。写诗的诱因和动机,来自对“革命”的失望,精神上经历的深刻震荡,和个体对真实感情世界和精神价值的探求。他们的作品实在差异太大,远远地超越了自己的时代,他们的创作是后来“朦胧诗运动”的准备和先声。比如岳重,文革时期完成八首长诗,但能够保存下来只有两首,即使如此,可以窥见一斑。
  
  ——兰坡
  
  与芒克、多多相比,一起插队白洋淀的另一位根子(岳重)似乎更加早熟,他一出手就显示了惊人的深刻、冷酷与鲜明强烈的现代意味,1971年他十九岁就写下了他的名作《三月与末日》,并“一气呵成,又作了八首”。有《白洋淀》、《橘红色的雾》、《深渊上的桥》等,但可惜的是这些大都已失散未传。如今能在各种数据见到的除了《三月与末日》之外,还有一首长达一百五十余行的长诗《致生活》(1972)。根子的诗以其骇人的成熟,令人不可思议的犀利与洞悉人生世事的穿透力而震惊了他们的朋友们。《三月与末日》无疑是这个年代里最富现代性特征的一首诗作,它不仅是对现实的一种尖锐深刻的诘疑与批判,而且还蕴含了一个过早成熟的天才少年对荒谬的精神处境中人生的荒谬体验,它一反“三月”——春天这一词语的希望与欢乐主题的习惯能指,以骇人的冷酷赋予它以虚假性、欺骗性的内涵,从而拆除了一代人关于青春现实、未来和理想的欢乐理念,拆除了人们对所谓时代的虚妄的颂歌,它宣告了一种喜剧式人生幻象在一代青年人心中的坍塌崩溃:“三月是末日/这个时辰/世袭的大地的妖冶的嫁娘/——春天,裹卷着滚烫的粉色的灰沙/第无数次地狡黠而来,躲闪着/没有声响,我”——
  
  我看过足足十九个一模一样的春天
  一样血腥假笑,一样的
  都在三月来临。这一次
  是她第二十次把大地——我仅有的同胞
  从我的脚下轻易地掳去,想要
  让我第二十次领略失败和嫉妒
  
  这就是一代人见惯的欢乐春天的假像下的实质,没有洞悉的冷眼、独立的思考与判断是不会看见的。根子之所以看见,是因为他不再是精神的奴婢,因此,便有了这样令人震惊的诗句:
  
  我是人,没有翅膀,却
  使春天第一次失败了。
  
  “人”在这里也被再次擦亮了它蒙尘已久的内涵。这是一个真正成熟了的大写的人,历史和岁月启示了他,不是以绝望,而是以理性;不是以悲哀,而是以清醒:“心是一座古老的礁石,十九个/凶狠的夏天的熏灼……/十九场沸腾的大雨的冲刷,烫死/……今天,暗褐色的心,像一块加热又冷却过/一九次的钢,安详、沉重/永远不再闪烁。”即便是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历史已发生了巨大翻覆之后,在朦胧诗中那些最有历史和启蒙思想深度的作品中,也罕有出其右者。它的奇警的思想、刻意悖谬的抒情视角、精神的活力、充满人性深度的写作方向都表明,《三月与末日》是这个年代写作的一个奇迹。另一道《致生活》也有着同样的思想与人性深度,以及同样的奇警与锐利的语言能力。
  
  (节选《黑夜深处的火光:六七十年代地下诗歌的启蒙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