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关于岳重
作者:多 多
1971年夏季的某一天对我来说可能是个重要的日子。芒克拿来一首诗,岳重的反应令我大吃一惊:“那暴风雪蓝色的火焰……”他复诵着芒克的一句诗,像吃了什么甜东西。显然,我对诗和岳重之间发生的重大关系一点预感也没有。我那时的笔记本上是隆美尔的《战时日记》和加罗谛的《人的远景》。1972年春节前夕,岳重把他生命受到的头一次震动带给我:《三月与末日》,我记得我是坐在马桶上反复看了好几遍,不但不解其文,反而感到这首诗深深地侵犯了我——我对它有气!我想我说我不知诗为何物恰恰是我对自己的诗品观念的一种隐瞒:诗,不应当是这样写的。在于岳重的诗与我在此之前读过的一切诗都不一样(我已读过艾青,并认为他是中国白话文以来第一诗人),因此我判岳重的诗为:这不是诗。如同对郭路生一样,也是随着时间我才越来越感到其狞厉的内心世界,诗品是非人的、磅腐的,十四年后我总结岳重的形象:“叼着腐肉在天空炫耀。”继《三月与末日》之后,岳重一气呵成,又作出8首长诗。其中有《白洋淀》、《橘红色的雾》,还有《深渊上的桥》(当时我认为此首最好,现在岳重也认可这首),遗憾的是,至今我仅发现岳重3首诗,其余全部遗失。
1972年夏天在北京国务院宿舍、铁道部宿舍有了一个小小的文化沙龙。以徐浩渊为促进者或沙龙主持人。她是人大附中老高一学生,“文化革命”中的红人,老红卫兵的代表,因写《满江红》一诗影射江青而遭人狱两年。出狱后积极介绍西方文化。有幸我和岳重作为歌者而参与这个沙龙。其中多是画家、诗人。音乐家岳重立即成为沙龙的中心人物一一他是个马上就要被中央乐团录取的男低声(现在仍在其位)。我是一个永恒地唱不上高音的男高音。我们聚在一起唱歌、看画展、交流图书、过生日、出游……其时,岳重作为诗人还不为人所知。当时,沙龙中有位自郭路生以来最响亮的名字:依群。
依群,北京五中高三学生。不但写诗还写电影剧本,他为之轰动的力作为《纪念巴黎公社100周年》、《长安街》、《你好,哀愁》等(发表在《今天》杂志)。依群最初的作品已与郭路生有其形式上的根本不同,带有浓厚的象征主义味道。郭路生的老师是贺敬之,其作品还有其讲究词藻的特点。而依群的诗中更重意向,所受影响主要来自欧洲,语言更为凝练。可以说依群是形式革命的第一人。
很快,岳重的诗就被介绍到沙龙中。徐浩渊立即断言:“岳重为诗霸,岳重写了诗没有人再可与之匹敌”。由此1972年下半年沙龙处于岳重光辉的笼罩之下。依群渐渐消逝。沙龙中还有画家彭刚、谭小春、鲁燕生、鲁双芹,也都有诗作,谭小春有一句为“……你的红头巾凝固在天际……”彭刚则是继董沙贝、周漫游等画家以来第一位现代画家,其时刚十七岁,即以其野蛮的力量震撼沙龙。他是个天才,后考上北京大学化学系,现在美国。
同样,岳重肯定是个天才。其父为北京电影制片厂编剧,家中有4000册藏书。十五岁上他即把《人、岁月、生活》、《往上爬》等黄皮书阅尽。这是他早熟的条件。十九岁即写出《三月与末日》等8首长诗,此后一歇就是十五年。他的经历是神童式的:中学数学补考;笛子拿来就会吹;画的漫画让每个被丑化的人都开心之至;以至无师自通,在白洋淀站在船头高歌几声就进了中央乐团。青年时代我俩形影不离,如果没有岳重的诗(或者说如果没有我对他诗的恨),我是不会去写诗的。
(节选《被埋葬的中国诗人(1970-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