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布沙林王对哲学家白得巴说:“这个例子我听明白了,请你举例说明这个人的情况:四面都有敌人包围,情况十分危急,可是他同一部分敌人同甘苦、共患难,因而脱离危险。”
哲学家说:“友谊和仇恨,本不能同时存在。可是,情况的变化,有时友谊能变仇恨,仇恨也能变友谊。本来,对敌人应强暴,对友人应和蔼,可是有智慧的人有时无妨对敌人表示友谊,同敌人接近,以图摆脱灾祸,得到幸福。只要有毅力,是可以收到这样效果的,正如那老鼠和猫同时遭难,他们彼此亲善,因而逃脱了灾难。”国王说:“那是怎么一回事?”
白得巴说:有一只猫,名叫露眉,在一棵大材下安了家。有一只老鼠,名叫放尔顿,也在附近住家。那地方常常有人打猎。
一天,有个猎人在那里放了一张网;不久,露眉便误跌在网中。正巧老鼠放尔顿从家里出来觅食,因为惧怕露眉捉它,一路上提心吊胆,东张西望。往前一看,露眉已经落在网中。放尔顿满心高兴。可是,前后左右再一看,却发现有一只鼬鼠躲在自己背后,要来扑它;树上还有一只猫头鹰,要来捉它。放尔顿大吃一惊,不知该怎么办好,掉转头回家去呢,恐怕那鼬鼠扑来;向左右跑呢,那猫头鹰决不肯放松;继续朝前走呢,岂不是白白送去做露眉的早点。老鼠暗自想道:“上下左右,都有危险,我已经陷入重围了。我有的是智谋,不必恐惧,也不必惊慌。聪明的人,应当依靠自己的智慧。智慧如同大海,人们不知道它的深浅。有智慧的人,遇到灾难,也不致于遭杀身之祸。智慧的人决不会因灾难而方寸大乱;也决不会因功成业就而得意忘形。现在,大难临头,看看无法避免了,惟有同露眉修好为是。因为,它和我一样,也是身在灾难之中,也许它能听从我的话,接受我的忠言。只要能使它相信我是出于至诚,彼此互相搭救,那末,我们都可以脱险。”
于是,放尔顿走近露眉说道:“你的情况怎样?”
露眉说道:“我的处境十分危险,可让你如意了!”
放尔顿说道:“今天,我们两个是患难的朋友。我现在正不能自救,我们应当想一个法子同时脱险。我的话,并没有丝毫的欺骗。你看,鼬鼠伏在我背后,猫头鹰也在一旁想要捉我,它们俩都是我的仇敌。倘若你能担保不害我,我可以替你咬断绊绳,救你出险。我们两个彼此救援,就像海里的船和人一样,人可以得船而不死,船可以得人而不沉了。”
露眉听了老鼠放尔顿的话,知道是出于真心。便说道:“这话似乎很诚恳,我自然是愿意我们彼此都脱险。你真能这样办的话,我将永远感谢你。”
放尔顿说道:“我将走近你,咬断绊着你的绳子。只留下最后的一条,这样我才放心。”于是,放尔顿开始咬绳子。
猫头鹰和鼬鼠看见老鼠放尔顿与露眉接近,便都失望地走了。于是,放尔顿咬绳的工作,也就慢慢的迟滞了。
露眉对放尔顿说道:“你为什么这般懒心无肠,是不是你的目的已达,态度也就改变了,对于我的灾难,便这般懒洋洋地不管了。为君子的,不应失信;讲道义的,必须履行对朋友的诺言。我对于你,已尽了友谊,救了你了。你应该以德报德,不必想到彼此间的仇恨。我们既然讲相好,就应该丢开仇恨。况且,守信义必有好报,欺骗却定会得到恶果。仁人君子,报恩而不记仇。一恩之德,可以解消数年之怨。俗言说:‘忘恩负义的人没有善终。’经人再三哀求,而不予宽恕的人,便是背义。”
放尔顿说道:“世上有两类朋友,一是两相情愿的。一是被迫的。两类朋友都为的营谋福私,摆脱患难。两相情愿的朋友,彼此放心信任;被迫的朋友,只能相信一时,彼此更要多番防范,聪明的人甚至还要先有担保了才能放心。我和你交好,为的是解除一时的灾难,我也已履行了我的诺言。可是,我必须对你有所防范,免得遭你的毒害。原来我是怕遇害,才同你交好的;你也是为了躲避灾难,才接受我的友谊。不论做什么事,都有一定的时机,现在还不到时候。我现在替你把绊绳一一咬断,但是要留下最后的一条,以防万一,这最后一条绊绳,要到严重的时刻,你没有机会害我时,我才能把它咬断。什么是严重的时刻呢?就是看见猎人来的时候。”正说着的时候,猎人来了。
露眉说道:“这正是时候了,赶快用劲咬绳吧!”
放尔顿果真用力咬绳,绳子一断,露眉马上纵身一跳,跳到树上去了。放尔顿也钻进了树洞。猎人前来一看,网子已经断为几节,便失望地回去了。
此后,放尔顿出来时,却不愿意接近露眉。于是,露眉对它周旋道:“好朋友!你是有经验阅历的,为什么不接近我?我是非常感激你的。过来吧!我们应该继续维持友谊。既然做了朋友,友谊就不可以中断。先做朋友,后来绝交,好朋友变成陌路人。照这样看来,交朋友还有什么意义!你帮助过我,我永远不会忘记。请你接受我的酬谢,接受我亲朋们的酬谢,我决不使你上当。”露眉竭力表示忠诚,并且盟誓,要以赤子之心相待。
放尔顿说道:“很多人,表面上交好,骨子里却埋着刀剑。这种情形,比平常的仇恨更加凶恶。防范一不周密,必定要受大害。其危险不亚于骑在老虎背上打瞌唾,等到惊醒时,四肢都在老虎的口中,已经来不及挽救了。并且,朋友之所以为朋友,为的要取他的利;敌人之所以为敌人,为的怕受他的害。所以,聪明的人,在有利可图时,无妨对敌人表示点友爱;在利害冲突时,对于朋友,也就疏远而不和睦了。不是么?一般畜生,天天追着母娘跑,为的是要吃它的奶;一到断奶之后,便各自东西了。有不少人同朋友绝交,倒不一定是彼此之间有利害冲突。大概,他们之间原来也没有本质上的仇恨;至于本质上有仇恨的人,虽然为了暂时的利益可以交好,等到没有利益可图的时候,他们的感情自然就会消灭,原来的仇恨,依然恢复。如同火烧热水一样,火灭之后,水就渐渐恢复了原状,变成冷水。我曾经想过,我所有的仇敌当中,没有一个敌人的仇恨比你大。当时为了彼此的需要,我们才被迫做了朋友。现在,彼此的需要都已过去,恐怕我们的仇恨也就从此要恢复原状。并且,弱者接近强敌,没有什么好处。除了你要吃我而外,我不知道你对我还有什么需要。我不相信你,我认识得很清楚,弱者时时提防着强敌,总比不提防而受害强得多,同时也就安心得多了。聪明的人,在不得已的时候与敌人讲亲善;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对仇人表示友谊,这都是一时的变通。到了有法可想的时候,便马上转变了。你要知道,轻信旁人,必定遭到不可挽救的失败。聪明的人,在必要时与敌人交好,那只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然而,就是这样,也不能对敌人过于放心,也不敢与敌人过于接近,相反地,还应当尽量回避。现在,我远远地同你交好,希望你快乐地生活,这是我从前所不愿意的。但望你也这样地同我交往好了。除此而外,我对于你并不敢有什么需求。因为,我们已没有在一处生活的必要了!祝你安好!”
(林兴华译)
① 选自《卡里来和笛木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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