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国风·邶风.柏舟




  柏舟

  题解:内心怨恨的独白

  【原文】

  汎彼柏舟(1),亦汎其流(2)。耿耿不寐(3),如有隐忧(4)。
  微我无酒(5),以敖以游(6)。

  我心匪鉴(7),不可以茹(8)。亦有兄弟,不可以据(9)。
  薄言往愬(10),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威仪棣棣(11),不可选也(12)。

  忧心悄悄(13),愠于群小(14)。觏闵闽既多,受侮不少。
  静言思之,寐辟有摽(16)。

  日居月诸(17),胡迭而微(18)。心之忧矣,肸如匪肸衣。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注释】

  (1)汎(fan):同“泛”,意思是在水面上漂浮。柏舟:柏木制成的小船。
  (2)流:水流的中间。
  (3)耿耿:心中忧愁不安的样子。寐:睡着。
  (4)隐忧:内心深处的痛苦。
  (5)微:非,无。
  (6)敖:同“遨”,出游.
  (7)匪:非。鉴:镜子。
  (8)茹:容纳,包容。
  (9)据:依靠。
  (10)愬(su):同“诉”,告诉,倾诉。
  (11)威仪:庄严的容貌举止。棣棣:雍容娴雅的样子。
  (12)选(xun):屈挠退让。
  (13)悄悄;心里忧愁的样子.
  (14)愠:心里动怒。群小:众多奸邪的小人。
  (15)觏(gou):遭受。闵:痛苦忧伤。
  (16)寐:醒来,辟;同“僻”,意思是捶胸。摽;捶胸的样子。
  (17)居、诸:语气助词,没有实义。
  (18)胡;为什么。迭:更换,更动。微:昏暗无光。

  【译文】1

  荡起小小枯木舟,随波漂浮在中流。心烦意乱难人睡,内心深处多忧愁。
  不是想喝无美酒,也非没处去遨游。

  我心不是那明镜,不能一切尽照出。虽有骨肉亲兄弟,要想依靠也不行。
  也曾对他诉苦衷,惹他发火怒冲冲。

  我心不是一块石,不能随意翻过来。我心不是一张席,不能随意卷起来。
  举手投足要庄重,不能退让又屈从。

  心中忧愁加痛苦,得罪小人气难消。遭受痛苦深又多,受的侮辱也不少。
  静心细细前后想,捶胸顿足心里焦。

  太阳月亮在哪里。为何有时暗无光。心中忧愁抹不去,就像一件脏衣裳。
  静心细细前后想,恨不能奋飞高翔。

  【译文】2

  柏木船儿荡悠悠,河中水波漫漫流。圆睁双眼难入睡,深深忧愁在心头。
  不是想喝没好酒,姑且散心去邀游。

  我心并非青铜镜,不能一照都留影。也有长兄与小弟,不料兄弟难依凭。
  前去诉苦求安慰,竟遇发怒坏性情。

  我心并非卵石圆,不能随便来滚转;我心并非草席软,不能任意来翻卷。
  雍容娴雅有威仪,不能荏弱被欺瞒。

  忧愁重重难排除,小人恨我真可恶。碰到患难已很多,遭受凌辱更无数。
  静下心来仔细想,抚心拍胸猛醒悟。

  白昼有日夜有月,为何明暗相交迭?不尽忧愁在心中,好似脏衣未洗洁。
  静下心来仔细想,不能奋起高飞越。


  【赏析】

  这是一首情文并茂的好诗。俞平伯认为:“通篇措词委婉幽抑,取喻起兴巧密工细,在朴素的《诗经》中是不易多得之作。”(《读诗札记》)关于此诗的作者和主旨,在历史上曾有长期争论。概括起来主要是两派:一派认为作者是男性仁臣,《毛诗序》说:“言仁而不遇也。卫顷公之时,仁人不遇,小人在侧。”另一派认为作者是女子,鲁诗即以为是卫宣夫人所作,说:“贞女不二心以数变,故有匪石之诗。”(刘向《列女传·贞顺》)现代学者多认为是女子所作。我们观察整首诗的抒情,有幽怨之音,无激亢之语,确实不像男子的口气。从诗的内容看,是一首女子自伤遭遇不偶,而又苦于无可诉说的怨诗。

  全诗共五章三十句。首章以“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起兴,以柏舟作比。这两句是虚写,为设想之语。用柏木做的舟坚牢结实,但却漂荡于水中,无所依傍。这里用以比喻女子飘摇不定的心境。因此,才会“耿耿不寐,如有隐忧”了,笔锋落实,一个暗夜辗转难眠的女子的身影便显现出来。饮酒邀游本可替人解忧,独此“隐忧”非饮酒所能解,亦非遨游所能避,足见忧痛至深而难销。次章紧承上一章,这无以排解的忧愁如果有人能分担,那该多好!女子虽然逆来顺受,但已是忍无可忍,此时此刻想一吐为快。寻找倾诉的对象,首先想到的便是兄弟,谁料却是“不可以据”。勉强前往,又“逢彼之怒”,旧愁未吐,又添新恨。自己的手足之亲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人?既不能含茹,又不能倾诉,用宋女词人李清照的话说,真是“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声声慢》词)。第三章是反躬自省之词。前四句用比喻来说明自己虽然无以销愁,但心之坚贞有异石席,不能屈服于人。“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我虽不容于人,但人不可夺我之志,我一定要保持自己的尊严,决不屈挠退让。读诗至此,不由人从同情而至敬佩。那么主人公那如山如水的愁恨又是从何而来呢?诗的第四章作了答复:原来是受制于群小,又无力对付他们。“觏闵既多,受侮不少”是一个对句,倾诉了主人公的遭遇,真是满腹辛酸。入夜,静静地思量这一切,不由地抚心拍胸连声叹息,自悲身世。末章作结,前两句“日居月诸,胡迭而微”,于无可奈何之际,把目标转向日月。日月,是上天的使者,光明的源泉。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司马迁语),女子怨日月的微晦不明,其实是因为女子的忧痛太深,以至于日月失其光辉。内心是那样渴望自由,但却是有奋飞之心,无奋飞之力,只能叹息作罢。出语如泣如诉,一个幽怨悲愤的女子形象便宛然眼前了。那么女主人公是怎样的人呢?小人又何指呢?各家之说中,认为女主人公是贵族妇人,群小为众妾的意见似乎比较可取。

  全诗紧扣一个“忧”字,忧之深,无以诉,无以泻,无以解,环环相扣。五章一气呵成,娓娓而下,语言凝重而委婉,感情浓烈而深挚。诗人调用多种修辞手法,比喻的运用更是生动形象,“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几句最为精彩,经常为后世诗人所引用。



  【读解】

  旧说多将这首诗与《邶风》中同名之作混为一谈,认为是共姜自誓之作。或以为卫世子共伯早死,其妻守节,父母欲夺而嫁之,誓而弗许,作此诗(《毛诗序》);或认为是共伯被弑,共姜不嫁自誓,作此诗(三家诗)。古人称丧夫为“柏舟之痛”,夫死不嫁为“柏舟之节”,皆原于旧说。而这些旧说多胶柱鼓瑟,实不可取。

  其实诗意一看就很明白:主人公原是一个待嫁的姑娘,她选中的对象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年郎,——只消看他披着两髦,尚未加冠就可以知道。姑娘的选择未能得到母亲的同意,所以她满腔怨恨,发誓要和母亲对抗到底。

  这首诗反映了《诗经》时代民间婚恋的现实状况:一方面,人们在政令许可的范围内仍享有一定的性爱自由,原始婚俗亦有传承;另一方面普遍的情况已是“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取妻如之何?非媒不得”(《齐风·南山》),礼教已通过婚俗和舆论干预生活。所以诗中女子既自行择欢,却又受到母亲的制约。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诗中也就表现了青年男女为了争取婚恋自由而产生的反抗意识,这是一个很新很有价值的信息。

  这首诗还接触到一个更为普遍的社会问题:无论古今中外,在择偶的问题上,母亲和女儿的意见往往不能一致。母亲相中的,女儿不屑一顾;女儿中意的,母亲坚决不准带回家来。这种事不但古代有,今天还有;不但中国有,外国也有。例如白俄罗斯民歌《妈妈要我出嫁》中,妈妈给女儿挑了好多人家,女儿的表态都是“妈妈我不嫁给他!”印度尼西亚民歌《哎哟妈妈》中,女儿为自己辩解说:“哎哟妈妈,你不要对我生气,年轻人就是这样相爱。”

  妈妈也曾年轻过,为什么一旦成了妈妈,就不理解年轻人的心思了呢?这是因为女儿是跟着感觉走,而妈妈多了些岁数,就多了些世故。这是因为妈妈健忘,多了些功利,就少了些热情;多了些理智,就少了些感觉。老是看家底呀,看文凭呀,看几大件呀,女儿都烦透了。殊不知“甜蜜的爱情从哪里来?是从那眼睛里到心怀”——与家底无关、与文凭无关、与几大件也无关。

  母女的意见不统一,爱情就发生了危机。女儿要么放弃己见,要么作坚决的抗争。看来诗中女主人公是持后一种态度的:至死誓靡它!坚决到这种程度,母亲也就难办了。但要为娘的改变主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女主人公一面誓死维护爱情,一面从内心发出沉重的叹息:娘呀天啊,为什么就不相信我是有眼力的呢!这一声叹息,使得诗的内容变得沉甸甸的。

  和《国风》、《小雅》中的多数篇章一样,这也是一首歌词。在形式上属于典型的两章叠咏:中心意思在第一章中已经说完,但只唱一遍不够味;所以第二章变易韵脚上的字,将同样的意思再唱一遍。实际上也就一支曲子,两段歌词,结尾处以咏叹作副歌。这种形式,在当代歌曲中,也还是很常见的。(周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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