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6期

去青海

作者:黄 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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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趟远门,去青海。
  火车要经过天水,想起叶梓诗里的大地湾;火车经过兰州,想起我的朋友习习;车抵西宁,马非在同仁路,他把诗歌全放在那儿。火车一路奔跑,脑海里闪过的都是他们文字的影子。过了群山还是群山,过了黑夜,再过隧道。一路上我看到渭河和黄河,看到它们细小的身体在起伏的大地上躺着,有些疲惫。再看那山,是甘肃的山,和青海的山一样是光秃的。道路和村落的地方有几棵树,一棵树的周围又长出几棵更细小的树,好像是柳树。火车跑得还不算快,慢吞吞的春天,树还没有长出叶子,它们也像是杨树。
  我看见它们的时候,太阳刚从定西出来,它刚好照在海石湾上。阳光落在路上,大片的,风一般地散落开来。有人不断地从一座村庄走出来,瘦小的影子在海石湾上跳动着。庄稼地什么都没有,潮湿的,像是刚浇过了水。一片庄稼地上,一个人也没有。稀落的几堆草垛上,麻雀也没有。不过炊烟很早就升了起来,牛羊也没有。这是第二天早上的情形,七点多钟,妻子还没有醒过来。
  这样的早晨太宁静了,宁静得有点冷。车厢里偶尔有人打了个寒颤,伸个懒腰,其他的人接着抽烟和睡觉。我过去也有这样的经历,火车跑过黄河进入青藏高原的时候,再大的轰鸣声和喧闹,我也没醒过来。头还有些沉,胸口也是这种感觉。这是第一次,第二次,如果是第三次或者是更多次,我进人海拔230()米以上的高原,我夜里却常常失眠。我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山岚,隐隐约约地向西爬去,河流就从第二天早上的光亮中淌出来,浑身的黄,像是昨夜里在行进中翻了个跟斗,一身泥土。它流着流着,平静时的鼻息和欢快时的歌唱,却从来没有停过。和我一样,每次的夜里,是我血管里不停地奔腾的血液。我无数次梦见过它,也许它是那块土地最小的河流,也许是最大的河流,或许就是黄河,我不知道。因为火车经过的地方,河流是时隐时没的。
  我见到的农人也是时隐时没的,他们散落在酡色的原野上。老的,少的,都弯腰下去,几个孩子奔跑在草垛中。沿着铁路的岸线,庄稼地边有垒起的土坯子,大约一米高的样子,断断续续地延伸着。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消失。昨晚,逝走的是星辰和风,今早,阳光和天空返回来了,一目了然。
  从定西、海石湾,到东川,与我擦肩而去的何止是这些。说起来,我一夜之间竟错过了陇西、定西、兰州;错过了大风刮到兰州并一路刮向西宁的情形。即使第二天早上的天空又恢复了干净,我仍旧感觉自已的牙缝里还有甘肃尘土苦涩的味道。
  妻子醒来的时候,火车进入了东川,满地的麦苗还没长出来。大片整齐的耕地上,只盛装大片大片的阳光,照在上面。泥土是泛黄的那种。起初,我确实看到有人站在田垄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烟,他一直站在那里,不动,继续吐着烟圈儿。我老远就看见他吐了一口痰,可能“呸”了一声,但我没听见。像一幅水墨画那般的静止。
  火车到来的声音早已把它覆盖了。
  火车从他的旁边向西。他继续留在那里,与我们的火车越来越远。而我的前方,还是一望无际的田垄,没有一个人,早上七八点。
  妻子问我,那老人站在那里,怎么就他一个人呢?
  我随口说了旬:怎么会呢?还有我们这一车的人啊。
  我们一车的人,在往东川的方向上赶,我们还没有跑出阳光照耀的大地。他一个人早就站在了那里。甚至早到在庄稼拔苗之前。聆听到了么?——泥土也有松动的时刻么?
  ——昨夜,我一直听着妻子一夜的鼻息。
  在青海,在海石湾,或者东川、西宁,像我见过那位农人,他听着庄稼醒动的鼻息。我们都像他一样听着孩子和妻子在夜里发出的鼻息。
  多么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