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3期

拆散的笔记本

作者:洪 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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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如果有一千位大诗人,肯定就有一千种诗。因为真正的诗人应该是最有个性的,他不会模仿别人,他写出的诗甚至都是别人无法模仿的。在某些方面,他不仅是第一,而且是惟一的。一首好诗,应该是特定的诗人的影子。
  2.每一首诗诞生时都是毛坯。为了使之更接近完美,你不厌其烦地打磨它表面粗糙的部分。但你一定要牢记:有些毛坯确实仅仅是半成品,而有些成品,天生就是毛坯的模样——过度的雕琢,只能使它成为废品(肉体精美而灵魂残疾)。—位诗人,不仅要承担起接生婆的职责,更要时刻警围——自己无意识地成为刽子手。“越精致越好”,很明显属于谬误。真理应该是:“越自然越好。”所以,我很少给自己的作品做“整容手术”。
  3.从古至今,诗歌—直是在限制中获得自由。如果你赋予它绝对的自由,它反而无所适从——那将构成对它最大的限制。要知道,散文正是被这种绝对的自由给宠坏了,而无法超越。难怪歌德要说:“在限制中方显出大师本色。”
  4.在一位伟大的诗人身后,肯定有着伟大的传统——哪怕这位诗人以叛逆者自居。假如没有传统,他恐怕连叛逆者都算不上。没有谁能写得出与过去的诗歌史完全无关的诗歌。
  5.有谁能够写出一部诗歌的史前史?在东方的《诗经》或西方的荷马史诗之前,诗歌以怎样的面貌存在?进入诗歌史的诗人是伟大的,但那些隐蔽在史前史的无名氏(他们肯定不以诗人自居)则更为伟大。他们是诗人的祖先。
  6.写作在克制了生活中的焦虑的同时,又制造出新的焦虑。这种因对超越的不懈追求而产生的焦虑,恰恰是无法医治的。写作中的所有成就感或挫败感,都是虚妄的或暂时的,都不是药物,而是病情本身。写作时间越长的人,中毒越深,也就愈加离不开对写作的依赖。到了最后,写作已不是企图表达什么,纯粹为了止渴、止痒、止痛!
  7.“诗人之死”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诗人之死”可以在同—个诗人身上上演许多遍。我正在亲身体验着“诗人之死”——即使我还活着。但只要我写不出诗来,我体内就有另一个人死了。当然,他也有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复活。我一生中感受过太多对自己的哀悼或庆祝。
  8.诗评家有三种。第一种总结历史,作为忠实的秘书。第二种分析现状,必须有独到的眼光。最难得也最伟大的是第三种:预言未来——他不仅仅是预言家,实际上已成为未来的潮流的制造者或引导者。
  9.诗歌永远是想象力的比赛(在有限的范围内改造现实)我屏隹呼吸,—次又一次地扩展自己的想象,如同对待一副布满弹簧的拉力器。这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人较劲。
  10.鲁迅本质上是一位诗人。在他身上,既有着李白的激越与孤傲,又有着杜甫的沉郁与悲悯。可见他笔下的《野草》也是有根的。但我们经常只注意到他的硬骨头,却忽略了他深藏不露的菩萨心肠。这就是鲁迅:骨头很硬,心很软。他的杂文之所以有如此之大的杀伤力,那是因为他自己首先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