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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救护车等

作者:路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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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的救护车
  路 也
  
  救护车快来,快来接这个人
  她的身体正在发生一场暴乱或塌方
  病因不言自明,跟远方有关
  症状表现为:体温乍暖还寒
  呼吸是一场沉沦
  骨骼缺钙,承受不了烦闷的压强
  白血球锐减,对爱情丧失免疫
  身上背阴的丛林荒凉,均呈现低血糖
  压差过小导致血流受阻
  心脏这只小小水泵提供不了思念所需的强大动力
  心电图陡峭,使倒春寒加剧,使雪上加霜
  脉管里的电闪雷鸣波尔卡
  让手腕上的石英手表指针行走速度加快
  愁肠百结,像架上的藤蔓一日而九回
  胃在痉挛,里面荡漾杨穗子的苦味
  综上所述,这个人除去肝胆相照,还算完好
  其余部位都到了最后期限
  信仰的花在肉体的枝头已无力绽放
  信仰想消灭肉体,肉体想把信仰取缔
  
  现在是凌晨,凌晨有野薄荷的滋味
  布娃娃懂事地垂着头默默不语
  碎花羊毛毯子多么倦怠
  救护车用四个轮子奔跑,正在开过来
  红色旋转信号灯喊着煽情口号,扬起孤零
   零的尘埃
  辗过一公里又—公里的春天
  它途中要经过—座山脚下的陵园
  那里的桃花将开未开
  那里的人们沉睡,睡眠穿透了泱泱时间
  春天的救护车啊
  你载的这个人需要一番谆谆教导
  请用小时候唱过的歌来供氧
  请让一场细雨来为她输液,点点滴滴
  请送给她一本急诊病历,叫《人生指南》
  这个人是赤贫,这个人举目无亲
  为等到远方的消息,她离群索居
  她默念着一个有笔画而失去音响的名字
  无力地把头抵在命运微凉的胸口上
  春天的救护车啊
  快把她运往一座鲜花盛开的医院
  安排在一间朝阳的病房
  那窗前该种着一棵独身的流苏或者香椿
  
  在小镇生活(二首)
  哑 地
  
  
  农民问题
  
  一农民
  问其孙
  你奶奶叫啥名字
  孙答
  你和她过一辈子了
  还不知道
  我奶叫张桂香
  这名真好听
  晚上他在梦中喊了一宿张桂香
  奶奶清早就问他
  昨晚你叫哪个狐狸精呢
  
  吹泡泡的孩子
  
  孩子因为用肥皂水吹泡泡
  被大人打了一顿
  理由当然简单
  在大人那里
  肥皂水是用来洗脏衣服的
  孩子当然觉得委屈
  因为那肥皂泡在阳光下很好看
  一个下午孩子用完了
  整盆肥皂水的原因是
  这些好看的泡泡飘着飘着
  就无缘无故地破了
  
  那一刻我的灵魂在飞(外一首)
  马 非
  
  因为行人
  或者因为另一辆车
  我乘的公共汽车戛然而止
  我却停不下来
  因为150斤的体重
  或者因为我是站着的
  我继续向前
  我飞了起来
  
  公共汽车重新启动
  
  我飞行的速度并未减慢
  我看见我,准确地说
  那一刻我看见我的灵魂
  像一颗炮弹
  洞穿挡风玻璃
  朝一棵大树飞去
  并倒挂其上
  
  同车一女的挺幽默
  她把她的脚强行
  从我的脚下抽出
  还说:对不起噢
  硌着你了
  
  蝴 蝶
  
  那时因为红灯
  车停在一个十字路口
  我看见了她
  透过里面可以看见外面
  外面看不见里面的茶色车窗
  我自觉安全地看着她
  她扎着两个小辫
  就在车即将启动的一瞬
  透过外面看不见里面
  里面可以看见外面的茶色车窗
  她游移的目光
  突然锁定我的双眼
  对视达5秒之久
  有种水乳交融的感觉
  在我俩之间弥漫
  
  车过十字路口我才发现
  车窗外的茶色玻璃上
  停落着一只美丽的蝴蝶
  
  黑白肖像(外二首)
  韩作荣
  
  是谁的镜头
  让一张胜成为黑白分明的影像
  纵然,我只看到他的一只眼睛
  半边嘴唇
  另一半还藏匿于阴影,浓重的阴影里
  
  其实,有一半已经够?
  像这世界
  到处都是可怕的对称
  到处都是一半对另一半的模仿
  到处都是一半对另一半的遮蔽
  可我也在一张脸上
  同时看到了光明与黑暗
  让这半是明朗,半是阴郁的平面
  瞬间有了深度
  
  最初的光芒
  
  早晨
  一个常睡懒觉的人偶尔醒来
  看到窗外的阳光
  大为惊异
  
  似乎从未见过这么新鲆的光芒
  仿佛被清水洗过
  白嫩、干净
  纯粹的光亮,还沾染着微微凉意
  
  我知道
  这透澈与鲜嫩不是为慵懒准惫的
  也不属于泪眼模糊的老年
  可我年轻的时候竟不曾留意
  几十年了,今天才第一次看到
  
  细微的幸福
  
  幸福感是在瞬间悄悄到来的
  甚至没有声息
  那是觉察,无形的触动
  一种弥漫的温馨
  
  那是真切的牵挂
  充斥于凡俗生活的细微末节
  一个眼神,一句危难中的问候
  都是一种心灵的抚慰
  
  那是爱的浸润
  一心一意的表达
  又有惊喜,只有意外
  缘于入微约关切与深情
  
  我偶尔在画想中理解幸福
  在微小的事物中感受透澈
  在我虚弱的时候
  任何真诚的关切都让我深深感动
  
  颤抖的声音(四首)
  田 禾
  
  喊故乡
  
  别人唱故乡,我不会唱
  我只能喊
  喊我的故乡
  我的故乡在江南
  我对着江南喊
  用心喊,用笔喊,用我的破嗓子喊
  喊出声、喊出泪、喊出血
  故乡便听见了我颤抖的声音
  对着太阳喊
  对着月亮喊
  喊出山脉、喊出河流
  喊出村庄
  喊出了草坡、牛羊、田野和菜地
  我更要大声地喊、风吹我,也喊
  站在更高处喊
  让那些流水、庄稼、炊烟以及爱情
  都变作我永远的回声
  
  雨就要落下来
  
  起风了
  而就要落下来
  谁在院子里晒满了花衣
  一朵云追赶着另一朵云
  一片叶子追赶着
  另一片叶子
  雨就要落下来
  一会儿,水和水就要在马路上
  汇合
  而真的要落下来
  爱情就像挨了鞭子
  将被撵进花伞的下面
  
  老木匠
  
  他走路,一把斧头
  跟在他的后面
  明晃晃的斧头
  锋芒毕露的斧头
  让人想见
  木头被切割的
  疼痛。零星的木花
  像木头的血
  溅落一地
  
  他走过的村庄
  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冬天过去了,春天却又
  来了。老木匠把斧头
  再一次抡起来
  落上落下的斧声
  像他的咳嗽,伴随他
  走遍了村村户户
  
  干一天活,数一回钱
  他的双手糙极了
  天黑了,他背一把斧头
  回家。斧头又砍去了
  他的一个白天
  长长的夜晚,将被他的鼾声
  一截一截锯去
  
  四 月
  
  四月,与麦子站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四月的种子,被荒野里的风吹亮
  青青的麦苗迎着阳光发芽、长叶、抽穗
  走在路上的人
  必定被这绿色的麦浪淹没
  春天走到深处四月说来就来了
  短暂的四月,不会让风随便吹走
  水从另一块石头上轻轻流过
  鸟的翅膀贴近天空树叶贴近天空
  四月的土地上
  一张锈钝的犁铧
  比一头瘦小的牛走得还要缓慢
  
  禅静(三首)
  人 邻
  
  马
  
  黯淡的灯光里
  这匹牝马
  慢慢移动一下清洁的干草
  每年的发情期倏忽过去
  马只是欣赏它的影子,灰色而干净
  宁静的水槽,浅浅的倒影,究竟是谁
  马的疑惑,很短
  
  这匹矫健的牝马
  浅浅的棕色
  正在干草一边,宁静地等我
  眼神柔和而简单
  她等着我再给她汲来一桶水
  一桶水简单,只是用来解渴
  
  寺院梧桐
  
  时常诧异的
  就是这种梧桐的硕大叶子
  寺院里,无处不在
  褐色的叶片,如铁一般长久
  每一片叶于,都如敦煌壁画上
  返铅发黑的脸
  都结实,黑褐到
  没有多余的动作
  在秋的禅静里
  咣当
  丢下,一片
  
  让寂静,一时好乱
  
  苍老山冈
  
  我无力成为
  可以不断的风景。
  再比这一切开始的更早的是
  惊讶衰老
  悲悯地慢慢减缓,
  从淬打的锋利的铁,到木。
  我是一个旅人,沉郁,滋味孤独。
  我只是一个旅人,
  转身就翻过苍老山冈,转身就是
  一片云的灰暗
  
  女 儿
  
  马尾辫在脑后一晃一晃
  小眼镜使她有了某种
  描的神情 踢着看不见的石子
  一人独行 这和当年的我相似
  同样的血液在我们的体内流动
  
  小姑娘的心里装着什么事情
  我弄不懂 过去她喜欢打牌 跳绳
  现在又迷上了游泳 她还爱猜谜语
  说笑话 看周星驰的电影
  
  啊 是否这就叫作花季
  别人打个喷嚏
  她也要笑上半天
  
  我居然是她推崇的歌手(惭愧!)之一
  因为我唱得怪忧郁
  让她的眼里充满泪水
  做作业时她的头越埋越低
  是在里面找东西
  还是快睡着了
  
  我送她上学 晨光熹微
  沿途经过送奶的 卖报的 炸油条的
  以及一辆洒水车 路面湿亮
  碰上好玩的事儿 相视一笑
  同样的血液在我们体内流动
  
  河 岸
  
  长久地凝望河水
  它就不再流动
  而陆地如船
  我们逆流而上
  (这让我想到爱因斯坦)
  有谁知道河的隐秘结构
  正如语文课的名篇 层次分明
  表面缓慢
  中间激流
  最下面挟带泥沙
  像推土机一样隆隆推进
  而我向往的
  是人到中年
  像一艘航空母舰
  行驶在辽阔的海面
  坐在河岸
  体会时间
  我们长久无言
  一个黎巴嫩人曾经说过
  共事过沉默的伙伴
  就是最好的朋友
  
  小 羊
  
  夏日青海湖边
  邂逅一群小羊
  小小羊儿要回家
  几个诗人正流浪
  小羊羞涩
  有如姑娘
  大道宽阔
  我们互相谦让
  一位藏族朋友说
  这种事儿很难碰上
  她预示吉祥
  而我尤其高兴
  我的爱人属羊
  我正把她怀想
  
  有尘塔的风景
  紫 沫
  
  那只是一顿早餐
  我瞧见林布兰特顺手带走一块黄油
  金色手绢从他的另一个袖口露出来
  他面带微笑
  
  林布兰特被暖和的光线托着
  像一枚不上邮戳的邮票
  上衣敞开两块完整勃发的肌肉
  暗色的森林在天黑的途中复苏
  
  睫毛沾着细小的蛙跳
  神经穿越光线抵达尖塔的顶端
  风像神甫的胡须带着些许威严和温慈
  从一只近景的马的耳边
  带来晚归男人满口眷恋的烟味儿
  
  一只小青蛇从尖塔的趾间游过
  腹部隆起充裕的果实像满足的妇人
  光线微热 移动着贵族的脚步
  巨大的燃料从西向东着起来
  
  从低空的翅膀中伸出胳臂
  近在咫尺的林布兰特顺手牵住我
  坚韧的指尖 一抹黄油
  随温度而黏稠的身体开始少女般的颤抖
  
  坐在树的肩膀上
  早餐的炊烟还在尽头的屋顶升腾
  水从尖塔的爱情下膨胀起来
  林市兰特望着湿润的鞋跟说话
  
  他在和谁说话
  画笔蘸着柔软的蛋黄
  出壳的新鲜瞬间成暮年的风景
  最后的离开者 又会是谁?
  
  早晨的飞翔
  雪 潇
  
  多么美好啊,那些早晨的飞翔
  阳光指向哪里
  它们就飞向哪里
  爱的翅膀
  恨的翅膀
  有时亮出阳光的另一面
  ——神掏出了它的银币
  
  早晨,像一首鸟儿嘴里的诗
  被一字一字地
  从黑色的夜里读了出来
  ——天渐渐地亮了
  
  当时人们还在春眠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不,鸟儿们正叽叽喳喳地数着哩
  ——一朵、两朵、三朵……
  
  醒来的人们伸出双手
  想飞
  犹豫了一下
  就打了一声哈欠
  ——让我的飞翔遮住阳光
  让我看到的阴暗都是由于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