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南方诗篇(三首)

作者:叶 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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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太湖
  
  那是一枚发黄的月亮,带着草药和箫
  ——混乱的渔船上
  那是春卷、鱼篓、阴郁的碑文与银簪。在沉溺的网
  眼里
  一个前朝的书生太息不已:“予吾半瓢!”
  
  我吐出了骨刺和别针。我邀月入怀。
  
  剥下水的睡衣,引诱出丝绸里的蚕鸣
  ——翻卷的涟漪里
  一些霉菌的汉字、发菜、爱意和方言,在一艘
  红色的快艇上堆积。
  
  我洗净了偏见与灰尘。一帆远去。
  
  正午的南浔
  
  将窗外的裤头收回,将铁丝绳上斑驳的日光
  引进晾晒的鱼片。在一段溪流里
  淘米、净菜、刷洗马桶,如果可能
  诗歌需要从一段日常的砖缝里悄然触及。
  
  谁在喊叫,太湖的一夜风高浪急?
  
  我的舌头上堆积了霉菜,在古旧书店里
  一位前朝的妓女写满了心事。簇拥的江南
  
  使一枝英雄牌钢笔晦涩难明
  梦中的垂钓,把汉字领进了女眷的园林。
  六根未净,一夜太湖储满了鱼群?
  
  人在江南
  
  惊溅的燕鸣。一枚锡制的钥匙。
  南方的山羊走下了天梯。
  浣纱的女孩眉心挂痣,一双乌篷的桨橹下
  蕴藏了我的名字。
  
  ——我听见了幸福。
  
  云朵含雨。野花凄然的午后
  一场阁楼上的睡眠浪得虚名。
  
  我起身,轻拈典籍,在后庭的书院内
  一次秘密的结社进入了尾声。
  
  ——幸福一闪即逝,裙裾逶迤。
  
  历史的水畔,多了阴鸷的小人。
  豆腐店里,一个六世单传的匠人卤水点睛。
  一捆雨季的稻草正被搬运。
  内心的火苗,风吹雨熄。
  
  ——三步之内,幸福荒凉,一夜老去。
  
  山楂树
  蓝 蓝
  
  最美的是花。粉红色
  但如果没有低垂的叶簇
  它隐藏在低处的影子下
  一道暮色里的山谷;
  
  但如果没有树枝,浅褐的皮肤
  像渴望抓紧泥土;
  
  没有风在它少年碧绿的冲动中
  被月光的磁铁吸引;
  
  没有走到树下突然停住的人
  他们燃烧在一起的嘴唇!
  
  想想一天思念的开始
  李 浩
  
  在醒来的那刻开始。
  在黑暗中开始。
  在闹铃突然地响起,它赶走了睡眠,而把孤独带给
  我的那个时间开始。
  在刷牙前开始,在吃下饼干的时候开始
  在走下黑暗的楼梯,其他人都还在梦乡的时刻开始。
  在风中开始。在寒冷中开始。在清晨的空旷中开始
  在特4路开动的时刻开始,在一对年轻的恋人,坐
  我对面,交换眼神和秘密的过程中开始。
  在茶水中开始,在阅读中开始,在写下两行无用的
  字
  突然停下来的时候——在突然中开始:
  它像一股暗流,它像隐藏在我身体的内部,它像空
  气和我的呼吸,它自然地来临
  它还像一千只撕咬的虫子,它像草的叶子或者众多
  的种子
  
  在等待中开始。在电话响起的时候开始。
  在放下电话的那刻开始。
  在突然想到孤独,爱情,怀想,美和忧伤,妹妹在
  突然想到某一个词的时候开始。
  坐在椅芋上,在电梯里,在尤瑟纳尔的叙述中开始。
  在特4路行驶的过程中开始,在黄昏
  在一对恋人,在暗下去的光线里埋下头,相互依偎
  的时间里开始。
  我这样说它,思念——
  是一种隐藏在所有文件背后的病毒,即使我进行了
  抑制,并不展开;
  是需要轻拿轻放的易燃物,它能够爆炸,造成或者
  毁灭痕迹;
  它的速度惊人。
  它可以用更多的比喻。
  它形成了潮汐,形成了风暴……
  
  在一个人的房间里开始,在走来或者走去中开始。
  在灯光下开始。
  在黑暗中开始。
  在抚摸自己身体的时候开始,在没有进入梦乡之前
  开始
  并且,在梦中开始
  
  西塞山时期的张志和(外一首)
  柯 平
  
  春天的渔父隐藏真相的蓑衣笠帽
  落满冬天厚厚的雪。
  我注意到他著作里的白鹭用翅膀——而不是脚——
  感知世界。
  用沉默说出真理。
  
  是什么剥削我们脸上的光芒?
  一些虚荣的文字?功名?一袭蟒袍?
  一个蔑视自己的人 已经看到文化的伤口。
  于是他用流水的方式起居 用桃花的嘴唇饮食。
  
  寄居于鳜鱼的生活 舴艋舟隔开废墟和宫殿。
  尘土中微末的修道者啊
  他在西塞山前找到精神的终极。
  在斜风细雨中 著书垂钓 计算里程与天日。
  这是一个诗人采用过的方式。
  一个智性生命 以朝靴为酒器
  使谵妄的后来者饮到心灵想饮的酒。
  他和那桃花 流水 鳜鱼
  以及西塞山是同一种事物。
  
  读龙川先生晚年词
  
  一张被怀旧的暗光纠缠的几榻。
  在一带柴廊竹篱之中。一声欲振无力的清啸
  如一记咳嗽。一阵颤语。伴随着一段寂寞的
  诵经的声音。
  
  依稀是绍熙初年 一道延策展向东风。
  一袭戎袍沾满血污 和仲春的冰雪。
  一匹白马踏霜。一群同志在愤说高宗。
  
  一生中只有一次。
  一庭冷月中 只有一朵小小的梅花
  还记得一位英雄气短时的一滴泪水。
  和一卷诗书。
  和他腰间的一柄宝剑。
  和宝剑上一道无声的裂痕。
  
  白色的,红色的
  
  中原马车
  
  棉花糖是白色的
  云彩是白色的
  吸吮甜味女儿的牙齿
  也是白色的
  
  棉花糖在女儿的手中
  一点点地露出
  笑容,红彤彤的脸
  还残留着一点白色的棉花糖
  远处,太阳正从一堆白云中钻出
  透露的阳光在白色墙壁上
  泛红,一大片
  
  致……(外—首)
  梁晓明
  
  有只手放在我的手边,我记忆清晰
  有棵树在湖边望着你,我深藏抽屉
  有种廉价工资,拿走我们许多日子
  有种光辉藏在书里
  我用生活的灰土将它掩埋
  但深夜它会突然站起
  
  有几个人我不想说起
  有一种死,我总在回避
  儿子出生,儿子又大了
  多少年像嘴边燃去的烟蒂——
  
  我总在异乡,而你
  总在我不远的出生之地
  
  站在黄鹤楼上
  
  已经有太多的姓名、烟雾、笑和沮丧……
  
  大江像我父亲他早已丧失生存的方向
  大江向任何可以流淌的地方
  松懈地流淌……
  
  倒是有几尾水草还在伤心地发绿
  岸上几支树杈
  还在无奈地等待春天的鼓励
  越过更远的山峦我睁大的双眼中——
  我的国家
  和我的这条命
  短暂地思考在江上的迷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