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我的诗歌观

作者:刘 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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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生活最普遍的现象,写作当然有不同的形态。事实上也正是这样:各种各样的诗歌文本,经由不同地域、不同时间里的人们不断地生成,堆满了日常生活,并且在那里继续堆积;有关写作的理论更是千奇百怪、成批产生,每一种都试图让人们相信,只有自己揭示了写作的真谛。可是当我们回过头来,会惊奇地发现,古今诗人作家所做的其实是同一件事。你不要以为诗经、楚辞,唐代的李白、杜甫,中世纪的但丁、以及后来的歌德是完全不同的写作,可以截然分开。真正意义的写作指向存在;事实上也只有指向存在,写作才获得价值,并有可能将语言中的水分拧干,使诗歌的书写脱离即时性,向永恒的事物靠拢。
  有一个先在的设定——存在作为前提,是一件幸事:它将不同的写作统一起来,从此具有可比性,使之纳入同一个坐标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成为必须。
  写作,而且越是有价值的写作,都是对于时间的排斥。写作排斥了时间,成为对时间的某种抵制,是一种对时间的明目张胆的规避和轻慢。在一些诗人看来,世界所以遮蔽得如此厚实,其原因盖出于语言,其实不是,而在于时间——正是时间的存在造成了世界真相的遮蔽,语言跟在时间后面,永远显得力不从心。时间造成变化,生生不息的宇宙活火因急剧的变化而暗流汹涌,本来就很难认识的本质部分于是更加云遮雾障,且每一代人都面临着大体相同的困境。写作置身于时间之中,却又跳出时间之外,试图脱离时间控制,直击世界本真。对艺术而言,时间是一种有害的、异己的存在,必须予以清除,才有可能保持纯粹;清除时间,实际上也就是清除那些经由时间而造成的杂乱堆积,为世界恢复本真的澄明状态!这就是我们投入生命、力排众议所捍卫的写作的真相!经过了黑暗里的摸索和争论,我相信,写作的秘密就在这里!清除了时间,也就超越了时间,从而不为时间所累。这一点诗歌完全能够做到,因为诗歌通常不需要任何中介直接作用于读者;诗歌神奇无比,能够在确保拧干时间水分的时候,使事物成功地保持鲜活一这也正是诗歌作为艺术最令人心仪的地方。一首写作于几千年前的诗歌,不需要任何阐释,可以在数千载之下将一个当代人直接打动,就像刚刚出炉一样鲜活、有效——它和一首写作于当代的诗歌指向同一个事物。变化只是表象,只是世界的某种性质,作为世界恒定部分的那个事物丝毫没有变化——它还是它,既不证明,也不被证明;既是结果,也是原因;既不包含,也不被包含;无所谓开始,亦无所谓终结。在老子那里,被表达为“道”,在当代哲学,则被称之为“存在”。有人试图为自己肤浅的写作辩解,不时作大师状、振振有辞地说,时代不同了,一切都变了,以往有关写作的所有真理都失效了——我理解这样的心情,只是从来不信。
  从一沙一石一草一木看到俗谛与真谛,以及此二者的圆融合一,是佛;从一沙一石一草一木一虫一鸟看见永恒变化的事物,是道;从生活最普遍的现象看见真理,这真理并且又与美天然地紧紧缠绑在一起、难分彼此,是诗。诗歌总是由具体到抽象,从一个具体的点出发,指向无限。再独特的诗歌,也总在某个向度上与世界的精神相通,任何鸡零狗碎的修修补补和惺惺作态都于事无补。只有原生的、不可遏止的创造活力,方能支持持续的写作,使一个诗人保持敏锐;也只有不竭的创造活力,才能够突破艺术的边界,支持写作达到挥洒自如、无所羁绊、无往而非诗的自由状态。完全不必为渺小的趣味分神!不必为某些精神贵族或前朝遗老的特殊癖好分神!当诗歌的书写指向存在会发生什么?你将看到,当代汉诗写作将与最伟大的文学现象接轨——不是与什么国际的标准接轨,而是与自有人类以来最伟大的文学现象打成一片,并且成为它的一部分。诗歌先于、也大于文体,一旦被趣味控制,其生命必将遭到无情减损,成为一种不被人看起的雕虫小技。诗歌,并且也不向什么点石成金的技巧 (如果真有的话),或人类在某些特殊时段里粗鲁而低俗的要求低下高贵的头颅!诗歌就是诗歌,只是要求说出;真正的诗歌只为表达而存在,除非根本没有什么表达;除非你没有看见诗歌,你耳朵里只有噪音,根本没有听见它的声音;你没有听见,却要让自己相信已经听见,否则表达的大门总有一天会自动为你打开。而且不必过多地考虑语言!不必为语言左右为难!语言通常自动生成,关键在于思想;你必须确保它们保持活力,能够在这个贫乏的时代不断生成,并且与美天然地联系在一起。语言通常和思想同时出现。大师们所以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助,不是因为忽然找到了语言,而是他们找到了思想——思想的产生正如创世,通常带动句群同时出现。作为思想的物理状态,语言为我们构画了存在的边界,并答应为存在提供庇护——我理解,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海德格尔断言“语言是存在的家”,而不是相反。
  问题在于,并没有人因为我们操作了诗歌的活计,从而对一个人写作的指向作出保证。事实上偏离经常发生,有时候是时代——诗人被时代裹挟,身不由己;有时候则是诗人自己出于种种原因对写作的根本指向进行了自以为是的修改,或者干脆主动背弃。以致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在对趣味的嗜好把古典的写作变成一种精致的享用、从而越来越小器、完全失去生命活力的时候,对技巧的过度执迷和对存在的有意轻慢却又把当代汉诗写作变成欲望的宣泄或某种炫技的智力游戏。在后现代语境下,诗歌正在变得无所适从,与存在互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