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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罗茨基诗群”三诗人诗选(三首)

作者:叶·莱茵等 刘文飞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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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罗马墟中的猫
  ——致A.蒙勒赞
  叶·莱茵
  
  你们好,这些可爱、严肃的造物。
  我屏住呼吸,看着你们,
  看着你们外露而又秘密的习性。
  趁你们在罗马,罗马的一切有条不紊
  我到过你们的都城,到过斗兽场,
  我对你们更为关注,超过都城。
  我看你们的小脸、尾巴和爪子,
  趁你们在罗马,罗马的一切有条不紊
  为什么你们的毛色那么黯淡?
  为什么你们的叫声既轻又好听?
  为什么你们要住在斗兽场的地窖里?
  老虎在这里吃过信奉基督的犹太人。
  角斗士在哪里换装准备上场?
  那你们又究竟是什么人?
  是的,你们是主人,我们是愚蠢的耗子,
  在这壁龛里暂时地藏身。
  但我们会因为空虚和愚蠢露出马脚,
  在世界转向无文化的时分。
  我们在这废墟上暂时地畅饮,
  用我们美味的接吻玷污永恒,
  我们建造起愚蠢的工厂和盒子,
  等待上帝给换一副廉价的马掌。
  你们却不这样,时间是你们的领域,
  你们的瞳孔就像计时器一样,
  因为你们解答了这个可怕的定理,
  但这仍然不过是小事一桩。
  法老是你们灵活的代理人,
  你们曾是埃及公正的君王。
  然后你们就散到了世界各地,
  但每个秘密都深藏在心上,
  如今罗马成了你们的都城,
  历史的面具在这里被化上了浓妆。
  你们透过这面具上的一个细孔,
  在观察我们所有的愚蠢、罪孽和鬼相。
  
  十八世纪
  列·洛谢夫
  
  十八世纪,是一头戴着假发的猪。
  一座金色的妓院在河面上漂游,
  在那装饰着绫罗绸缎的船舱里,
  费丽察有了要活动活动的念头。
  被召来抓跳蚤的那位军官,
  突然感觉到香水已经失效,
  身体的气味铺天盖地,
  老妈妈弄脏了身子,气喘吁吁。
  
  十八世纪漂游着,漂了过去,
  但把它的装饰忘在了某地,
  面对野生的俄国绿草的进攻,
  那些装饰已经分崩离析。
  钟楼、渡船和潮湿的木屋。
  简单的斧头给出致命的一击。
  一杆鹅毛笔在本子上滑动,
  写出一行让人伤心的挑剔诗句。
  ①俄国诗人杰尔查文曾在其长诗《费丽察颂》中将女皇叶卡捷琳娜喻为传说中的可汗公主“费丽察”。
  
  彼斯捷尔街*
  托·温茨洛瓦
  
  ……这卑鄙的十年
  ——奥登
  六月淹没了城市。
  映在窗上的只有灰尘。
  温热的葡萄酒滴,
  落进了结着水汽的酒杯。
  在阳光下褪了色,
  教堂的一座座金顶。
  水草的古代文字,
  已被狭窄的运河写尽。
  
  你在这里找什么?
  剥落的墙皮上磨损的文本
  一个陈旧的阳台,
  昨天巳化为灰烬。
  一团被解开的乱麻,
  石灰,柏油,瓦片,
  门洞和楼梯的垃圾,
  一扇没有掩上的门。
  
  在这里,生活曾经
  吻合了手势和声音,
  如今这街道却稍稍
  改变了它的语言。
  六月闪耀着白光,
  正在硬化时大脑
  已经失明,再也
  无法容纳失去的时间
  
  世纪粉刷了句法,
  粉刷了建筑,还有
  圆柱顶端的太阳,
  壁龛里的青铜微笑。
  难道,饥饿和贫穷,
  
  一直伴随着世纪,
  青春时代的记忆
  难道全都是恐惧?
  不妨觉得世纪中的你,
  就是水中的鱼。
  世纪在此被书写了很久
  它的可靠胜过肉体。
  静静展开的广场,
  腾起正午的雾气,
  石灰,柏油,瓦片,
  墙皮上的文字。
  
  生活毕竟留下了
  几枚铜质的硬币,
  这是当地的荒谬银行
  兑换出来的零钱。
  手势和旋律在融化。
  大街抛弃了一条条
  胡同。真是奇怪,
  我们两人的相见,
  
  比想象得要晚,
  不在约瑟夫山谷,
  不在忘川旁的树林,
  甚至不在真空的宇宙,
  开尔芬和贝克勒耳,
  在那里是主宰的神灵。
  葡萄酒在滴落。云朵
  飘在滚烫六月的头顶。
  
  声响与众人一同离去,
  但手艺却没有改变——
  把时间兑换成诗句,
  让恐惧积攒为意义。
  只有灰尘和声音在颤动
  这声音不会知道,
  它那孤独的闪光
  吸收进了多少真理。
  *布罗茨基在彼得堡的故居所在的街道。
  ①这是奥登的(1939年9月1日》一诗中的一句。布罗茨基曾撰长文《析奥登的<1939年9月1日>》(1984),详解奥登此诗。
  ②“开尔芬”是热力学的温度单位;“贝克勒耳”是测定放射性同位素放射强度的单位。
  
  “布罗茨基诗群”三诗人简介:布罗茨基去世之后,世界上许多著名诗人都曾发表意见,说当代国际诗坛上突然出现一个“空白”。作为俄罗斯文学研究者的我们也感到,随着布罗茨基的离去,俄语诗歌的世界影响似乎在逐渐下降,俄国侨民文学也仿佛走到了尽头。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更清楚地意识到布罗茨基在二十世纪俄语文学、乃至世界诗歌中不可替代的地位和意义。然而,让我们这些布罗茨基的爱好者和世界诗歌的阅读者感到欣慰的是,布罗茨基的影响并没有随着他的去世而迅速地减弱,在国际诗坛上已经逐渐形成了一个“布罗茨基诗群”,他们或是受到布罗茨基的影响,或是对布罗茨基施加过影响,或是布罗茨基生前的好友,或是自视为其继承人的后来者,但在诗歌创作的内容和风格上,他们却都显示出了某种相对一致的取向,而这一取向又往往会使人不由自主地回想到布罗茨基的诗歌观念和诗歌实践。
  让我们还能意识到布罗茨基“在场”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所谓“诺贝尔诗人圈”的存在及其活动。在近二十年中先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近十位诗人中间,布罗茨基无论是与其前获奖的米沃什和塞弗尔特,还是与在其后获奖的帕斯、沃尔科特、希尼和希姆博尔斯卡都保持着非常亲密的关系。这些大师级诗人们之间的友谊,是有利于世界诗歌的。他们借助诺贝尔文学奖强大的辐射力,把自己的诗歌美学散布给全世界,在—定程度上抑制了大众文化的泛滥,对人类的美学趣味也有所矫正,从而对诗歌传统的延续和诗歌文化的繁荣做出了贡献。严格地说,“诺贝尔诗人圈”和“布罗茨基诗群”并不是两个内涵和外延都很吻合的概念,把米沃什、帕斯等人归入“布罗茨基诗群”显然是不合适的,布罗茨基自己就一直把米沃什奉为自己的诗歌“导师”之一。但是,这两个概念又毕竟有相互重叠的地方,作为“诺贝尔诗人圈”中的一员,布罗茨基既是影响者,又是受影响者,既是那个圈子中具有个性的个体,又是那个诗群富有象征意义的代表。如今,布罗茨基在那些诗人中又最先驾鹤西去,这便使得他的象征意义显得越发地醒目了。
  布罗茨基真正的诗友,就是他在列宁格勒开始写诗时结识的那几位伙伴,即莱茵、奈曼和博贝舍夫等人,他们曾一同拜阿赫玛托娃为师,被阿赫玛托娃称为自己的“孩子”。对于布罗茨基等人来说,失去了公开、自然地接受诗歌遗产的机会,他们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是“诗歌的孤儿”。但是,他们却幸运地遇到了阿赫玛托娃这位“诗歌的养母”。“孩子们”经常围坐在她的周围,聆听她关于诗歌的教诲;而阿赫玛托娃也希望通过他们来延续自己的诗歌思想和诗歌艺术,将行将熄灭的白银时代的诗歌薪火传递下去。
  在这个诗人小组中,当时对布罗茨基影响最大、后来的诗歌创作成就也更高一些的,要数莱茵。
  叶夫盖尼·莱茵,生于1935年, 1959年大学毕业后曾在工厂和地质队里当过工程师。他从1962年就开始发表诗作,但直到八十年代中期才得以出版诗集,他相继出版的诗集有《桥的名字》(1984)、《镜子的黑暗》(1990)、《逆时针》(1991)、《预言》(1995)等。他的诗形式严谨,色调古朴,被认为是诗歌中的“彼得堡传统”的延续。有人评价说,他的诗似乎泛着—层青铜的光泽。1996年,他获得了俄罗斯联邦国家文学奖。当年,莱茵把布罗茨基当成小弟弟,正是他把布罗茨基带到了阿赫玛托娃的家里。后来,布罗茨基也曾多次温暖地回忆起莱茵对他的“指点”。1992年,“第三浪潮”出版社出版了莱茵的一部《诗选》,布罗茨基为诗集写了序。后来,莱茵曾在一篇文章中这样描写了他和布罗茨基的道别:“然后,这就是最后一面,在布里克街的灵堂里。在大厅的门就要被关上的时候,我放慢了脚步,于是,我们两人单独在一起又多呆了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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