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2期
诗八首
作者：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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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牛的爱
爬。爬。爬。只是爬。一直爬
就这样，我把家安在这里。东边太阳
西边高原，南边海，北边雪。我把这里
叫作蜗牛的祖国。世界很大很美，很多地方
都很富裕，然而我的爱很小。蜗牛的爱
很小。我爬过的只是一条细细的弯弯的线
作为蜗牛，一生，我都用身体丈量祖国
人丁多么兴旺旷尘土多么飞扬。生活多么
朴素和漫长。我一天比一天衰老，多病
终将爬死在路上，成为一个空空的壳
要多少岁月，我才能装满一撮土
才能长出一棵草，开出一朵花
活着，我是一只蜗牛
死了，我是一只蜗牛壳
要怎样努力，我才能保证自己
不成为一个空虚，在
我的祖国的大地上
在大地琛处
在大地深处，有条河一直明亮着
温暖，细腻，水不多，时刻关心
身边的事物：青草，野花，鸟，还有
从树上落下的叶子，和偶尔经过的风
她全抱入怀中。她的怀不大，爱也不大
就在几棵槐树中间。脚下的路是土路
时常被狼、蛇等动物占领。头上的天是蓝天
时常被乌云遮蔽，被雷电击碎。她活得简单
古朴，水底的石头，水中的鱼，都像岁月
一样深刻。她有足够的苦难，然而只在
夜晚把泪水凝成露珠。春夏秋冬
地球转个不停，有时，把她转到
最前面离太阳最近，有时，把她转到
最后面离太阳最远，她无一点怨言
一直坚持着自己。在大地深处
我是她的小儿子，她守住的
土地，是我的祖国
世 界
起初，世界很黑：太阳是所有黑中
最黑的。灯点着，照不亮自己
没有火。蜡烛白白牺牲了泪。风到处吹
越吹越乱，因为方向不明。起初，世界很硬
天空是石头，没有一只鸟可以飞，没有一
道闪电
可以穿越。大地也是石头，没有一朵花能
开出笑脸，没有一匹马能找到草原。起初
世界很苦：既荒凉又拥挤，到处是伤口和
废墟
每棵树都结着厚厚的茧。空气也戴着面具
起初，世界是死的：所有的路都被坟墓埋着
所有的海都沉到了海底。山是白森森的
骨头的雪。河是冷冰冰的血的铁
人，是一粒尘土，小小的。人的
影子，是另一粒尘土，也是小小的
小如虚和空和无，都在梦的核中
沉睡。起初，世界是不存在的
直到上帝为我创造了你
上 帝
第一日，上帝创造昼和夜
第二日，上帝创造天
第三日，上帝创造地和海
第四日，上帝创造太阳、月亮和星星
第五日，上帝创造老虎、狮子、鱼、鸟、蚂蚁和
树，以及其他各类生命。第六日，上帝创造人
照着自己的模样，并要人管理一切。上帝看
一切都好，第七日就休息了。第八日，上帝
醒来，走在自己创造的世界上，看一切都好
就是缺少感动，于是，创造诗，在人中
选出写诗的和读诗的。这样，世界就好了
第九日，上帝看那写诗的人被一句诗
燃烧着，不得不深夜起床，又创造了灯
上帝让灯照亮写诗人的脸，让写诗人
成为世界的心，痛世界的痛
快乐世界的快乐，上帝发现
这时，一切才真正好了
祖 父
十六岁就是出色的木匠了，很多工具
锯子、刨子、斧头和墨斗等都是宝贝
我不能摸一下。小时候，我看祖父
高大威武，让我害怕，总是背着沉重的背篓
消失在路上。落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像张开的翅膀。长大后。我看祖父一天比
一天小，小成一只他做的矮板凳。太阳
照着他的脸：一边亮一边暗，两只眼睛也
一亮一暗，像相反的泪。这个我心中的
英雄，这个力吠无穷的人，竟然在哭
他似乎被击碎了，在门槛上都坐不稳了
不得不躺在床上，一只手伸到床外
向我招了又招，我走到他的身边
他要我摸他的手，还要我摸他的脸
他紧紧抓住我不松开。我还是
挣脱了。他死时我不在家。现在
我才知道，我错过了什么
一个无人关注的角落
清晨，三只黑色小鸟最先把天空照亮
那儿有个高压线支架。它们在那儿
蹦蹦跳跳，像早起游戏的孩子。因为
太高，我看不清它们的模样，更不知道
它们的名字。我的目光多数落在下面
那儿像座山，其实，是个垃圾场
堆着某建筑工地的废弃物。不知哪天
一粒爬山虎的种子在那儿落地生根
于是绿了。开始小小的一片，接着
不小不大的一片，现在，正如我看到的
绿成了山。一早一晚，就有许多
虫子在那儿叫。这是大地一个无人
关注的角落，像一颗被农民
遗忘了的土豆。我生活在这里
且爱上了这里。我相信
鸟，爬山虎和我，绝对是
三个不平常的事物
苹果树
母亲一生困顿在几丛竹子里
中央是三间草屋。母亲养了
两头猪一条狗，还生了我。小时
我不知那儿多么小多么苦多么缺少光芒
当我走过一座座城市，才发现世界的大
和甜和灿烂。尤其当我看见摆满城市街边的
苹果：看哪，它们多么红多么圆多么明亮
像一张张笑脸，是上帝给我们人的最好的
礼物。我的母亲却没见过更没吃过
因为，我的家乡没有苹果树
我的家乡有桃树、桔子树、桉树，它们
都是好树：干净、健康、努力向上
但是，我仍然想我的家乡应该有苹果树
我的母亲应该有苹果一样的笑脸
上帝啊如果你真能实现每一个人的
三个愿望，我的三个愿望都是
请你给我母亲一棵苹果树
铁 路
疼痛的铁路在秋天是祖母手中的草绳
越搓越长，从诗歌出发，企图到达
每一个省每一个市每一个县每一个村庄
把每一滴水和每一丝阳光都紧密地团结成
天堂。我说的实际上是那些闲置起来的铁路
没有火车，长满草，除了荒凉，就是悲伤
走在这样的铁路上，谁；都会疼痛不止。无人
知道在我的生命里，竟然隐藏着这样的铁路
像祖母搓的草绳，哪儿也无法到达，只能、
烂掉。每次走在上面，我都看见呼啸的火车
客车，货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火车
这，只是我的想象，所以更加疼痛
我的灵魂在风中祈祷，在雨里歌唱
天高。地大。岁月辽阔和空荡。我的疼痛
卑微，渺茫，燃烧着希望。上帝垂下
爱的光，用一支圆珠笔，在我的
胸膛，把铁路闪烁成诗的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