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6期

风声渐凉(六首)

作者:徐俊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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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村判决
  
  一只蚯蚓打扰了根茎的睡眠
  一只蜜蜂私自酿造幸福
  风未经允许就将这边的花粉传到那边的
   菜园
  它们都输了
  ——在上游吐酒的人输了
  他满腹的冤屈和咒语弄脏了一座村庄的
   清澈和安宁
  迎娶的唢呐点燃鞭炮鞭炮炸飞迎面而
   来的灵车
  新婚大喜的人输了
  两个人的狂欢应该向一个人的死亡道歉
  谁用沾满农药的手抚摸花蕊罚他像穆
   斯林那样大净
  谁往羊羔脸上吐过唾沫谁就变成它脚下
   的一片草
  踩坏姜芽的人剪错桃枝的人原谅他
   的过失
  原谅挖掘机汽车流行音乐荒草一
   样疯长的楼群
  要把碧绿的鸟鸣讨回来还给大地
  要匀一些月光和花香给穷人
  ——好了就判这些
  乡村法院只是三间砖瓦房坐落在309国
   道拐弯处
  藏好惊堂木节约封条白纸黑字红手印
  
  哪里
  
  脑袋像播种机上下颤抖
  身材瘦小红肿的脚掌落地很轻
  远远跟着这头一跛一跛的小毛驴
  我体内渐渐变重的静寂加深着它的蹄印
  经过一群孩童的疯笑又经过一个老妪
   的抽泣
  接着拐入一条羊肠小道
  后来碰见一条小河只是碰见
  但水的冰凉还是暂时抚慰了小毛驴的伤口
  我远远地看见它慢了又慢
  可能想把肉里的硬刺泡软我静静等它
  一朵潮湿的黑云哽在我和小毛驴之间的
   天上
  它到底要去哪里去找谁
  我能跟到哪里它还能允许我跟到哪里
  现在已经上了狼尾坡
  左面是教堂右面是墓地身后是迷离
  的村庄
  
  孤独的鸭子
  
  我还没有资格说我是孤独的
  但今夜惟有我一个人目睹了水湾的辽
   阔与神秘
  十二点之后一只鸭子出现了
  由远及近径直向这边游过来
  它不时地把头扎进冰冷的水中
  捞起烂绿藻和鱼骨
  古代的耳环半把长命锁还有淤泥和
   黑暗
  它一次次把身体的前半部分当作铲子或
   钩子
  湿漉漉地演给我看
  像是某种仪式或示范
  水被搅响水中的月光被搅响
  一座村庄睡得很深的血液也被搅响
  ——这只无人认领的鸭子真正的孤独者
  为了让人听清一部沉潜水底的乡村史
  它选择了我
  它是不是非要陪我失眠思索到天亮
  而我承担不起一只鸭子给予的暗示和期望
  夜太深我困极了
  
  瓦工
  
  我从他肩膀上看见天空倾斜
  看见草屑飘落灰尘和铅色的时光
  他先跪后蹲再站最后上了板凳
  手里的瓦刀抖动
  墙漫过膝盖高出腰部直达头顶
  我看见他狠狠抽了一口烟
  咔嚓咔嚓咳起来
  胸腔内好像有些枯枝被折断
  这是我还能记起来的瓦工
  光棍店西村的
  每当我怀念那段院落
  先看见他从我们新家走出去
  接着鞭炮齐鸣我们住进来
  二十年前的那个傍晚他酩酊大醉
  夕阳在他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猪血
  我还能记起
  他拍了拍我瘦弱的小肩膀
  歪着身子跨上一辆磨平了轮胎的永久牌
   自行车
  天立即黑了
  
  先祖莅临
  
  我在黑暗中呼唤你们
  用暴雨或雷声逼你们半夜起床搬化肥
   修屋顶
  几百年前我留下贫穷
  同时也留下肥沃和辽阔
  你们的工具简陋你们受苦啦
  我给予你们的父亲双手坚硬专打不孝
   子孙
  当我变成乞丐唱起忆旧的歌谣
  那是检验你们的母亲能否含泪敞开家门
  九十九天之后必有火烧云
  届时我将打开地窖
  查查腐烂的族谱新添了几页
  记着你们收玉米时我就在垂落的红
   缨上
  你们手拿弯镰我就是锋利的刃
  每年清明我定时回来
  在白云上赶着牛车
  端着半碗雨水半碗稀粥
  你们要仰望每人捧着一炷香齐声祈祷
  直到我悄然消逝
  
  躺在黄昏的麦秸垛上
  
  风止住了青草柔软的钟摆
  蜻蜓低飞麻雀盘旋它们正打算何处
   落宿
  沿着河边行走清澈的羊咩让我放慢了
   脚步
  躺在麦秸垛上迎面是缤纷的晚霞
  深呼吸三次倍感时光轻松
  闭上眼童年消逝的一切全部浮现
  就像这尘埃落定的黄昏
  再过一会儿星子又会以昨夜的光亮重
   现天空
  就要困倦就要梦见卸去荣辱的马车
  碾过大地平静的脉搏飘向远方
  而在这之前一只小小的蚱蜢
  已经斜靠我的脚背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