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7期

在时光中低飞

作者:大 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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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浙东南。山,独自青了;水,不急不慢地绿了。有雨,大雨或者小雨,像一个人的坏脾气,动不动就来一次。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女子,从城市的一隅,到另一隅。校舍,蹲在山脚下……山,像一个主语,她只能做副词或者介词,她只能把自己草一样地放在山里,像所有卑微的人一样,她活得坚定而又不知所措。三十多年了,她走在山里,她一直走在山里,她只能走在山里,她的梦,也以山为背景。当摩托车,每天把她像一袋粮食一样地,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途中,她要错过多少风景……这是一个弱小的女子,她有着南方女人的聪慧与秀敏,也有胆怯与小心。我猜,她肯定还有许多梦想,而且这梦想的时速,要比摩托车快:“我喜欢这种/凌空的姿势,无形的翅膀,划开/庞大的风和声音。景物争先恐后地/撞过来,又纷纷地/过眼云烟/我喜欢把车子,开得/飞一样/成为/远处的/消失点”(《过瓯江大桥》)。她渴望消失(像博尔赫斯说过的“水消失于水”),……“其实我,就是那草芥/正在被晚风吹远,消隐于暮色之中”(《黄昏阅读》)。暮色,一个多么赋有想象力的词,倘若把这个骑在摩托车上的女子,叫作叶丽隽,或者风事,她都不会反对。且让我试着把这个叫叶丽隽或者风事的女子,放在浙东南的暮色里,比如现在,她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怕她寂寞,就再给她一个男子,哦,那是一个白衣少年,她的手,被他所牵,走过的地方,都是伊甸园。这样的女子,好像只能生活在伊甸园里,有风,有风中摇晃的树;有炊烟袅袅,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侧着身子飞过;有流水,哗啦哗啦地响,像一个人的笑,又像一个人的哭;有树叶子掉下来;有暮霭一点一点地浸润着,把它想浸湿的,一一浸湿……希腊女诗人萨福,曾写过《暮色》:“晚星带回了/曙光散布出去的一切,带回了绵羊,带回了山羊,带回了牧童回到了母亲身边”……在这样的暮色里,叶丽隽如果感到孤单、疲倦,还可以把几只天鹅——哦,这上帝的私人秘书——放在她的身边,至少可以陪她一段……其实,叶丽隽也有着天鹅绒一样的喜悦——那是她穿着白裙子,走在瓯江边的时候。当然,也可以把她想象成一个汲水的女子,“天慢慢地亮了,雾气散去/泉水变得透明”而此时“水桶里,新的一天/正在慢慢地蓄满,变沉……”在这样的时辰,“我喜欢顺着山路,再往里走/天空那么安静/黎明那么静/山谷把同样的静谧,给了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异乡女子”(《取水》)。我想,在现实中,叶丽隽也是一个安静的女子,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一个人走着,遇到水洼,小心地提着裙角,蹑手蹑脚地走过,或者什么也不提,就一脚踩了下去——把泥泞与水花同时踩出来。
  在去年的青春诗会上,作为诗刊社一名工作人员,与叶丽隽有过短暂的接触和不多的交往,对于她还谈不上了解,但让我欣慰的是,凭感觉,这是一个可以做朋友的诗人,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但,在谈及诗歌时,也会与别人发生碰撞,甚至,你会发现她的激动,但这种激动,发乎情,止乎诗,在激动过后,她依然那么的澄澈、透明,像一潭碧水,有些纤尘,也会沉下去,并消隐……
  交谈里,发现这个丝绸一样的女子,也像丝绸一样,易皱,一个不想做闪电的人,却被闪电灼伤,留下道路与泪水。文学史家C.A.特赖番尼斯在其《希腊诗歌:从荷马到塞菲里斯》一书里指出:“(萨福)从未使自己的诗歌依赖于理智,因为她知道真正的诗歌并不直接地需要思想,而是更加需要情感和直觉的敏锐。”这段话,同样适应于她的诗歌,她的诗里,就有着“情感和直觉的敏锐”,她不相信思想,她在时光中飞行——且是那种低得不能再低的飞行——在时光里独坐,在时光里书写,但,她也被时光擦伤……所以,叶丽隽的诗歌里,最基本的元素是:疼痛。但又不是大哭大喊的那种夸张的疼痛,相反,是缩小,如果疼是一个小松鼠,她也只是让它在自己的肩头跳跃,对叶丽隽来说,如果疼痛也有半径,顶多是一只胳膊的长度。这种隐忍的忧伤,更让人绝望。所以,叶丽隽的诗,不是低音,而是重低音。如果有呻吟,那呻吟也有着立体声环绕的效果——至少经过了杜比降噪处理——这种呻吟,是生活或者命运与她相遇后所产生的漩涡,谢天谢地。好在她从不无病呻吟,作为一个实力派女诗人,她从不身体写作,也不器官写作,而是用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抵抗火热或者冰冷的命运与生活。
  叶丽隽的诗,是她的心电图,她好像只有在诗里,才能找到她自己。但,更多的时候,她找不到她自己,她也会迷茫成一片大雾。我有时怀疑,诗歌是她灵魂的出口不错,但诗歌,是不是也成了一层茧壳,给她提供了一个逃避场所?“我一直,分不清/自己的道路”(《水阁镇》)。谁都有过迷茫,叶丽隽也同样不能回避这个问题,她一边受伤一边生活,她凭感觉写着,爱着,活着,她只是想《表达》自己:“别再问了,我只能说/我从未有过什么信仰/但我也从未,背弃过生活/活着、流泪、长伤口……/像所有洞悉一切的人/像所有/一无所知的人”“请不要害怕我的身体”。同样地,她不光有迷茫,也会《沉醉时光》:“就这样,低低地飞着,多好/无知、盲目,却快乐/像是黄昏时分的雀鸟。我那/自以为是的灵魂,现在也轻松了/霓虹灯摇摇摆摆,在我两边舞蹈……不要拉着我/也不要和我说起永恒、信仰、或者/别的什么”。
  在参加诗刊社“青春诗会”之前,叶丽隽在丽水的一所中学教美术,能喝二两小酒,记得有一次,与她通电话,很深的夜里,她说她正在学校值班,当时雨下得很大,隔着几千公里,也能听到哗哗的雨声,她当时正为在学校继续教书还是去外地进修而痛苦地选择:她这样一个几乎没有生存能力的弱女子,如何在辞职之后,把一日三餐弄好?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幼小的女儿。雨下得很大,我不能猜出这个女子如何在一所山区的学校里,与数峰山,数滴雨,数声雷,数道闪电作战,她在值夜班,一个女子,在群山当中,能否安眠?我也不能给她出主意,作为一个擅长于以己之昏昏使人昭昭的人,我不记得我对她说了些什么,好在,后来她有了选择,离开了丽水,到了杭州:“我把自己,安顿在了/布满丛林的莲花峰上。”(《莲花峰日记》)。
  一个人有没有真情,有时会从情诗里看出来,我不知道,在叶丽隽的诗里,为什么会有绝望?爱情让人美好,爱情也让人受伤,人与人的相遇,是命定的偶然,是奇迹,但,相信爱情的人,可能会越来越少,至少我算其中的一个。“我仿佛一只有毒的小鸟/黄昏时抵达你的心灵”(《倾诉》)。这还不够,她更大胆地说“我仿佛来自黑夜/我仿佛/就是那黑夜”(《倾诉》)。“风的舌尖颤抖——起伏不定的胸口,和呼吸/你战栗、缩紧,你说你从未见过/像我这么坏的人……可你不知道//这空洞有多么绝望,多么美”(《风……》)。也许,这不是一首情诗,可能,我理解错了,但我仍然愿意,把它理解成一首情诗——只不过是唱给命运的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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