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7期

灯下翻书

作者:陈 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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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爱,是的(组诗)
  陈 超
  
   沉 哀
  
  太阳照耀着好人也照耀着坏人
  太阳照耀着热情的人
  也照耀着信心尽失的人
  那奋争的人和超然的人
  睿智者木讷的人和成功人士
  太阳如斯祷祝也照在失败和穷人身上
  
  今天,我从吊唁厅
  推出英年早逝的友人
  从吊唁厅到火化室大约十步
  太阳最后照耀着他,一分钟
  除夕,特别小的徽帜
  她老了
  十年前,他已撒手归去
  刚才,这个生养我的老妇人
  双手各端一杯红酒
  与对面空虚的坐椅碰杯
  
  现在,她独自躲进厨房
  摩挲着那把只剩下二分之一的菜铲
  (孩子们多次想扔掉它)
  被他俩的岁月磨小的,特别小的徽帜
  
  沙漏中
  盐粒簌落
  来路茫茫
  
  嶂石岩漫兴:日与月共在的清晨风景
  
  1
  蓝色天空牛奶站
  大小两只满盈的奶桶
  
  2
  爽风的大回形别针扣
  联结起飘游云朵的花纹奶牛
  
  3
  天体的玻璃暖房里
  地球有分娩后的苍绿宁静
  
  4
  吹口哨的麻鹬,借助于陡岩的回音壁
  轻快地拎高了我的心
  
  5
  金表匠和银表匠都打开钟表黑暗的后门
  山下劳动着钟舌和重锤儿
  
  6
  瓢虫醒来
  还有我和獾子映到山溪中的脸
  
  推土机和螳螂
  
  快成熟的玉米来不及收割
  又一块郊区农田
  划作“富豪俱乐部”的高尔夫球场
  大地震荡
  
  九辆推土机阴郁地并进
  翻涌的留青茬的新土上
  有亡命溃退的袖珍国度——
  迷彩服的蝗虫陆军
  绿军衣的螽斯赤卫队
  蠼螋的红衣长老院
  后面是群群皂衣褴褛的难民蟋蟀
  和更细小的蚂蚁孤儿院……
  
  一个农妇无端地斥骂
  朝推土机欢呼的孩子们
  她的双眼哀怨而无告
  
  一只螳螂
  在抖颤中挺起身
  不屈地迎着推土机方阵
  它锋利的双臂合十
  像最后撤退的修士
  在无助地抗议入侵者
  还是在为土地做最后的祈祷
  
  牡丹亭
  
  秋风散朗,亭台清旷
  拉京胡的爷爷
  脸容叆叇
  
  一个“嘎调”在刺他
  一颗砾石卡住高腔
  
  鱼群倥偬,倏散
  七十年前的铙钹鼓板惊响
  “崆采——哐!”
  
  忽焉有感 肠回意惨
  欲忘还思当年的伶王
  
  穿靛蓝学生装的爷爷
  以一袋洋面
  换来天桥剧场的皮黄
  
  与一个北平女二中的学生
  恍惚的搭讪
  使一个家庭有了偶然的起源
  拨转了父令如山 媒妁如宿的方向
  
  在奶奶二十年祭日
  梦回意彷徨
  乱煞年光
  牡丹亭,牡丹亭
  栌叶纷落
  胡琴幽响
  
  日记:天亮前结束写作
  
  就这么着啦。我为一部书稿画上最后的句号。
  一年零四个月,焦灼与喜悦相随。
  该叫它走了,词语的镜子,钥匙,鞋,尘埃。
  此后,我得以享受一段日子的空寂。
  
  天光渐蓝,我辛劳的眼睑有舒服的细涩。
  从后窗望出去,是对楼爬墙虎有力的绿漩涡。
  我封好要邮寄的书稿,像黎明中的农夫勒紧卖
  粮的大车。
  哦,你有多好听——清晨送奶人嘹亮的哨子。
  
  一只大熊蜂背上,是整个春天的晴空!
  (选自诗集《热爱,是的》,远方出版社2003年)
  
  洪 水(组诗)
  秦安江
  
  呼都格
  
  我的亲爱的手抚摸着……
  
  大地的皮肤啊,
  风吹日晒后的大地的皮肤呵,
  就这样伸向了我。
  
  你被风的手没日没夜地塑造着,
  被阳光的鞭子
  善意地抽打着。
  
  是支撑我庞大身躯不轰然倒下的那根麦芒,
  是我的鸟栽倒地上
  又回望的天空。
  
  而我曾脱下衣裳为你挡寒了吗?
  我的脸曾贴上
  你的发烫的额头了吗?
  
  不是风一刮就乱跑的麦壳,
  我的寂寞的晚上
  是在你我的琴声中度过。
  
  给你一粒,
  你还一仓,
  你伸手向我要的
  都是早已穿旧的衣裳。
  
  这些在我
  其实像进一次城或回一次乡下
  一样随意呵!
  
  到秋天去
  
  到秋天去,吸着尘土的烟斗,踏着土地的心跳,
  到秋天的脉博里去,到田间燃烧前的寂静里去,
  充当一把镰刀,一颗麦粒,一朵棉花,
  随着秋天的歌唱,进入农人的粮仓。
  
  到秋天去,像一群飞向树枝的鸟,
  这些充满了幻想的燃烧的声音,
  像激扬的文字,像土地挥动的手掌。
  到秋天去,即使被炼成一块疤痕,被秋天的
  光芒刺痛了眼睛,被谷粒的尊严抛弃,
  我们也还是一团奔跑的火焰。
  
  到秋天去,到阳光内心去,
  到土地的呼吸和他们的血液中去,
  到骨骼可以金属样敲响的地方去。
  
  产 生
  
  当树枝挥动手臂,
  不停地挥动手臂,
  风产生了。
  
  当心灵颤动,
  像闪电突然鞭打天空一样颤动,
  爱产生了。
  
  当语言堆积,
  像众多麻袋在仓库里一袋袋堆积,
  虚无产生了。
  
  当心脏不能从口中吐出,
  嘴张大也不能吐出,
  黑暗产生了。
  
  灯 光
  
  灯光的手臂从砖缝里伸出,
  人们透过窗户向屋内张望。
  门从侧面打开着,
  光亮从人们的意识后面醒来。
  
  我听见语言从窗外大风样刮进,
  掠夺画册内一大片麦地。
  光的背后是电流还是红烛?
  将房屋涨满,像气体在气球内成长。
  
  老人的藏袍像门外一样厚。
  挡不住光从里面跑出,飘着麦乳的香气。
  而一双眼睛在光亮中发着黑,
  穿过墙壁,将门外穿透。
  
  看 戏
  
  风沙怎么能眯住我的眼呢?
  黑夜怎么能蒙住我的脸呢?
  
  河水还流着就对了,
  满山遍野的草还绿着就对了。
  小路走动的姿态可以删去,
  有一些云彩和鸟也可以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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