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乡村画匠周建歧

作者:东 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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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的《唐山五位青年诗人谈略》一文中的一部分。当我在酝酿这篇文章时,建歧还是阳世中人,但当我含泪落笔写到他时,他已是阴间一鬼。这怎么能不让人悲叹时间的无情、人世的无常呢1 2005年11月11日下午6点多,建歧在家中身亡,年仅34周岁。如果按死人年龄记法,虚岁再加天1岁和地1岁,也不过37岁。这一天正好是他的生日,中午还和青年小说家张楚等好友举杯畅饮。我得到消息时,已是12日上午7点多,震惊与悲伤之余,立即通知在唐山的诗人和作家李志强、齐凤池、黄志萍、天岚、杨荻等驱车前往建歧的生活所在地——侪城吊唁……
  没认识建歧前,就常听在《诗刊》社工作的李志强念叨过。2004年4月27日,建歧在我的诗生活专栏留言道:“东篱兄,别把唐山写绝了啊,留点给志强与我啊,哈哈。”我看到后,便留下现场论坛网址,招呼他来同玩。建歧来到现场后,创作非常勤奋,以每天几首的速度往论坛上贴,被诗人碧青形象地称为“写诗像井喷”,他说之所以这样,是为了不叫那些外围的诗人瞧不起。而且贴完就走,极少回别人的贴子。我知道他忙,既要打理自己的生意(承揽装潢业务),又要读诗、写作,所以我从未怪过他。但我暗地里佩服他的聪明、悟性、勤奋及惊人的创作量。近两年来,不断在《诗刊》、《星星》诗刊、《诗选刊》等刊物上读到他的作品,《诗刊》曾在2004年一年中三次推出他的作品,让人刮目相看。
  建歧对诗是痴迷的,其痴迷程度无法用言辞来准确地形容和表述。他曾经这样说过,我骄傲,我走在倴城的集市上,我知道我还是一个诗人。只要我们在一起,他总要滔滔不绝、不厌其烦地说诗、说发表、说青春诗会,喝酒也好,唱歌也好,走路也好,坐车也好,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环境,就像个纯真的孩子,兴之所致,毫不顾及旁人的感受甚至一些白眼。每次在酒桌上,只要建歧喋喋不休地谈诗时,总会遭到一些朋友的善意嘲讽及挖苦,这时张楚就会敲着桌子用高建歧八度的声音,气愤至极地说:“住嘴,喝酒,你这个疯子!”但建歧往往并不会因此就停止他的诗歌演说,他像一个被囚多年而失语的人终于找到了可以放声的机会,他怎么能错过,他要说,而且大声说,肆无忌惮,口若悬河,不管听众是谁,不管你爱听不爱听,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了。可以说,建歧一天也离不开诗,只要一天没有诗作,他就会感到非常郁闷,茶不思饭不想,百无聊赖,无所事事,整个人都跟掉了魂儿似的。他很看重诗作的发表,几首诗的发表会让他奔走相告,与朋友们共享他的成绩和喜悦。他经常说他的诗歌又将在某一个重要刊物上发出来了。他每每这样说的时候,朋友们都会由衷地为他高兴。因为大家相信,他的诗歌的发表和那些大海的浮游生物没有任何的关系,那些版面也并不是摊位,他的诗出现在那里,不会给任何人构成伤害,只会带给人温暖。他也很看重诗名,一直努力想参加青春诗会,恐怕是他此生最大的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了。无论看重发表也好、看重诗名也罢,我都理解他、支持他,同时多次鼓励他继续努力、来年再战。建歧对诗有自己的独立判断,谁的诗好,谁的诗差,喜欢谁的诗,不喜欢谁的诗,他经常挂在嘴边,从不掩藏自己的好恶和观点。我喜欢他的这种率真。他常说,他把诗贴到现场,更想听听我的意见。他的信任让我感动,为此我总是直言不讳地说出我的感受,说轻说重,他也从未怪罪过。我们常在QQ上聊诗。
  因为建歧的诗,我在内心习惯称他为乡村画匠。他擅长以他朴实的笔调,精心描摹他所经历和看到过的乡村、乡村中的人和物,诸如灯芯里的母亲、压水机般咳嗽的外婆、反复磨镰刀的外祖父、编柳条筐的大伯、小妖精脸的姐姐、同伴睡在烈士陵园的刘老汉、乡卫生院的盲童、弯腰拾粪的李富贵、耳朵夹着半根铅笔的木匠、雨中的村庄、墓地的乌鸦、电线上的麻雀、春天的林场、农耕时代的黄昏、秋天的柿子、每天早晨五点半呜叫的鸡、秋风中的石榴、少女乳房样的葫芦、带着泥的白菜、白粪便落在堂屋中间的燕子、路边独自打着毛衣的菊花……等等,无论描人、画物,还是记述事件,都那么传神、逼真、形象,可谓一部印着建歧胎记的活的乡村史、一卷透着建歧体温的活的乡村画。比如他写乡下的老头们,“在冬天,他们已经无所事事/一溜烟蹲在村委会的墙脚下晒太阳/他们都穿着土黑的棉裤棉袄/仿佛电线上的一排老燕子……”(《他们已经无所事事》)一句“一排老燕子”的比喻,就把冬天那些穿着土黑的棉裤棉袄的村民们,蹲在墙根底下晒太阳时的那种无所事事的情态,凸显得异常鲜明和强烈。比如他写麻雀,“这只灰色的小家伙,像秋天的背影/萎缩在一根电线上,我知道/它的想法,它要在盛大的秋天到来之前/把在对面柳树鸣叫的蝉干掉,/它听得仔细,它要听到蝉具体藏身哪条枝叶/风从远处刮来,像一个顽皮小孩的手指/把音碟划破,这个灰色的小家伙/听到了‘嘶嘎,嘶嘎’的噪音……”(《麻雀》,载《诗刊》2005年4月号下半月刊)诗句虽有些繁复,却极为朴实地将一个秋风中觅食小生灵的卑微及理想刻画得细腻而传神。
  可以肯定地说,建歧的笔,始终在关注他脚下的大地上的事物,正如他的诗歌主张一样——写世间的事。大地上的事物,朴拙而安静,建歧的诗也是朴拙而安静的。比如:“多年以前,我的姐姐,坐在/自家农舍的院里梳头/牛角梳沾着水,头发黑漆漆/镜子照着小妖精似的脸/倭瓜花爬满了篱笆/压水机站在院中央//父亲站在猪圈内起粪肥/姐姐为一家人做早饭/炊帚掸去锅内的蚂蚁/半跪着拉动风箱,灶膛里的/火焰突然熏黑了眉毛/鼻子上粘着面粉//一根木棍支起年老的窗户/姐姐把头伸出/呼唤跑散的几只鸡子/有时,她去邻村赶集,把钥匙/藏匿在门楣上面”(《多年以前》)一首短诗,一幅笔墨简洁却意韵丰厚的农家小院图,充满着安静、祥和却不缺生机和希望的气氛。姐姐无疑是主角,青春、爱美、朴实、勤劳。这样的农家小院,这样的主人,无论你是亲身经历,还是道听途说,无论你在乡村,还是在城市,你都会喜爱。包括那些爬满了篱笆的倭瓜花、站在院中央的压水机、锅内的蚂蚁、灶膛里的火焰、跑散的鸡子,它们都是朴拙的生机盎然的,但它们又都是安静的,安静地等待主人去召唤。还有那位站在猪圈里正猫腰撅腚一锹一锹往外锄粪的父亲,多么安静啊!安静是一种大美,大美都是无言的。
  相对于城市的物欲与喧嚣,乡村的朴拙与安静,是令人向往的。但建歧笔下的乡村,像现代大多数诗人、作家一样,更多的仍带有农耕时代的烙印,而非现代的半机械化半城镇化的乡村。在半机械化半城镇化的乡村,建歧看到了悲凉。换句话说,建歧的诗让人读到安静的同时,也读出了更多悲凉的味道。从《秋雨》、《乌鸦》、《盲童》、《秋老虎》、《少年的宿命》、《离异的女人》、《她想处理掉夏天的衣衫》到《爱情已经被糟蹋完了》等等,都有一种彻骨的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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