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沉郁而又不乏亮色的世界

作者:扎西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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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年年,李志勇的诗以神奇的方式悄然结合起文字与西北小镇、现实与魔幻、过去与未知,这些诗句中隐匿着秘密的门,通向生死,通向平静而深沉的爱,通向已然褪色的恨。阅读李志勇,就意味着对一个晦涩、沉郁而又不乏亮色的心灵世界的细细审视,意味着要进入他用诗歌经心营造的现实主义的“小说”之门。
  出场的人物是我们似曾相识的:“只双眉还像一只鹰,正努力从头颅里飞出来用眼睛在镜片后面,像两头疲倦的耕牛”(《脸》)。这是“我”的形象。那么,“你”呢?“已无事可做,慢慢地走在人群里面/眼睛里长含着泪水,又常假装着艾青”(《文学史》)。而“他们”呢?“被编写在一个偏僻的县份里,安安静静没有声音”(《一本书》)。我们还可以看到这种类型的人:“一个男子还是来到了街上,想把一个电话献给祖国/却在一个词语上犹豫下来/一个俯身写作的人,也开始对这个写作的自己有些鄙视了”(《冬夜》)。
  “我”以主人公的身份或清晰或模糊出现在每一首诗里边,干着完整或不完整的事,晦涩而沉郁的心灵世界被徐徐打开。这可以视为一个趋于成熟的诗人拥有了自己的风格与魅力的标志。一个清楚的标志是,李志勇以他所特有的语汇和修辞完成了现实生活与语言的奇妙衔接,使得我们对他的阅读产生出一种奇异的战栗:“经历了多年,你看到孩子/变成大人,花园变成废墟,你也看到/我脸上有种什么,已像棺木在地下消失掉了”(《一梦》)。这种战栗不仅来自阅读时的快感,也来自诗人以平淡的语调给我们讲述的故事:“我把钥匙扔到井里,把女儿留给山上的饿狼/人们也还是要把这叫作生活”(《一梦》)。更来自他对人类的无助和绝望的冷静描述:“他们看看院子里的树木发芽、生长,知道/我们会自己想象、自己编造、自己发明一些/符号,依靠它们生活/我们好像只是些尘埃,或只是些幻影/我们关上门,哭了,一遍遍地/向神灵祈祷”(《他们》)。这样,我们在李志勇的诗里,目睹了一个熬煎着痛苦心灵的人间炼狱。它由呆滞的、机械的、在死寂中慢慢苏醒的生命所演绎:“树林里滴落的雨滴发出空空的声响/……/另有一些人负责/记数它们,站在那里一直在倾听它们的声响/但是和我们一样,也不会流泪,不会说话,和不会飞行”(《雨过天晴》)。
  这些生命似乎有着快速的传染能力,慢慢地蚀掉了人类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诗人发现了这种可能,他似乎是个智者,以不同的身份观察物事、情感、场景所蕴藏的东西,不断地改换叙述者的视角,和思想者的思路,使得我们熟悉的生活出现异化现象,变得越来越陌生,使我们于豁然顿悟后不知所从。
  或许可以这么说,李志勇对身处物质时代的我们所固有的冷漠、封闭、内敛、孤傲的秉性作了如实的记录。他有着这个时代的记录者的一双眼睛:犀利、深邃,且无畏。
  
  二
  
  《百年孤独》里斗鸡者普罗登肖·阿基拉尔的鬼魂可以随时随地地出现在生者面前,而李志勇则让死者以另一种形式亲近人类:“水永不消失,可以在固体、汽体和液体之间永远轮回/而张永祥或马富贵却不一样,他们原来是人,现在是两堆骨灰/想一想,他们还曾说过他们是一块石头,是一阵微风/现在他们真的成了它们”(《它们》)。在李志勇的诗歌里,人、神、幽魂是能够和谐相处的。众多神灵存在于我们身边,但从不影响我们的生活,甚至比无聊而寂寞的我们活得更有滋味:“镇上有一个女子在买烟,还有一个在闲逛/她们在这镇上生活了多年/亲眼看着我们家里进出的神灵越来越多”(《绿书》)。
  诗人也能够感受到死者与自己之间存在着必然的联系,却觉得非常正常:“在我身上正渐渐形成的一个父亲/他在那里朝我呼喊,而我无法回答,只能在死后才能和他相见。(《父亲。去世。九五年》)。正是因为对生死看得自然,看得真实,所以在李志勇的诗歌词典里,“死亡”成为一个频频出现的词语。他把它看得很轻,虽然它是正在上演的悲剧,也带着绝望的烙印:“我们点了烟,一边等待一边在一扇大玻璃门前/看着里面一个男人出来,拿着斧子/一下一下,把朋友的尸体剁成了一块一块的/装到一只大铝盆里/……/抬到火炉前,把里面的东西倒了进去/以后的事则没什么变化。我们带走了骨灰/风在火葬场里低声地说着话”(《火葬》)。在诗人看来,死甚至也能解决死带来的问题:“我们难以觉察他是否活了过来,就把他埋在了那里/他真的已经死了/幸亏,我们还没有死亡,可以摆脱这些,直到/摆脱掉他的死亡”(《怀念》)。
  在李志勇的世界里,死者与生者之间并不存在让位关系,而是都在一片天地里呼吸着,回忆着,各有各的欢娱,各有各的悲哀。
  
  三
  
  当然,李志勇并不都关注那些晦涩的、沉郁的心灵,他也发现并表达出了对生活的无限热爱。他对两性关系的细节化的描写与本:质性的感悟最能体现这一点:“我的女人在今天下班的自行车流中/开了伙伴一个玩笑,露出得意的神情/下着雪/我感到自己车上的铁架没有任何感觉”(《我的女人》)。
  女性成为诗人世界中的亮色。他常常被这样的现世之爱所打动:“你在饭馆里吃了面,你在买菜时生了气,你/还在我等车时从背后轻轻捂上了我的嘴”(《冬日》)。家庭生活更使李志勇格外痴迷:“我们一起走路时风把裤子吹得紧紧地贴在腿上/我们一起洗衣服时,我说到童年,在山上见到了/麻雀夫妻,乌鸦枕头,还有一树无名的果实/我们拥抱在一起时,不希望有谁看到,也不需要高飞的大鸟来减轻什么/……/我们一起看电视时几次忘了把冰箱门关上/我们一起躺下时都不说话,望着屋顶,在床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夫妻生活》)。
  诗人十分珍惜这相濡以沫的生活,并产生了想把这种抓不住的幸福予以表达的强烈愿望:“空空的房间,我把桌子擦了,我把杯子从这里挪到/那里。我开始写了,我开始写了”(《冬日》)。
  就这样,李志勇也用诗歌这把钥匙打开了一道可以洞察悲喜红尘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