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诗之思(十五则)

作者:泉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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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写什么”与“怎么写”之间的先后重轻一直是困扰着无数写作者的一个问题。或许,它们只是同一事物的两个侧面。就像一棵没有树枝与树叶,和一棵没有根的树一样,它们都缺乏了存在的理由。
  但需要强调的是,诗人最大的责任不在于形式与技术的创新。或者说,形式与技术的创新是诗歌发展的表现形式,是一棵树的绿色的叶子,而不是那根,不是种子。
  古往今来,我们抒写的主题似乎是同一的,爱情、死亡、消逝……但正是我们每个写作者对爱情、死亡、消逝……的认识与李白、杜甫们,与米沃什、叶芝、博尔赫斯们的那些细微而独特的差异才构成了我们今天写作的意义。
  这种差异来自我们的记忆、环境,甚至与科技发展息息相关。正是这种对事物认识上的差异,这些从种子的内部、从树根部伸出的小手,将那些绿色的树叶推出了树枝。
  
  2
  
  对于今天的人来说,李白是作为一种符号存在着,博尔赫斯也是。消逝抹去了762年与1986年之间曾经存在过的距离。或许,李白与博尔赫斯是同一个人,他并没有逝去,也从来没有消逝过。他们只是那同一个人的两截记忆,或者说,两种记忆。
  我更愿意将“李白”作为一个集体的名字,那无数的写作者共同留存下来的名字。我们选择“李白”将那无数的名字固定下来,并不必然。
  它是一种叙述的需要。
  诗歌以及诗歌的历史是一条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我们用那最高处的,有时是拐弯处的一块石板为这条路命名。
  
  3
  
  在一次诗歌的聚会上,一位著名诗人反问,在这个年代你还相信朋友?我知道,在这一刻,我们的悲哀是不同的。
  一个优秀的诗人拥有从那致命的虚无与孤独中走出来的勇气。即使这并不可能,但他愿意相信。他相信事物美好的存在,他相信闪电是从天上垂下的绳索,那被闪电撕裂的,镀满金光的云彩是神的祝福。
  这并不是虚幻。
  
  4
  
  “创造”是一个凸显人类狂妄的词语。如果说有创造,那在神那里已全部完成。
  我们所有的只是发现。
  发现有两种。一种是第一次印证了前人或他人的经验;另一种是发现并说出了那些从未被前人发现与说出的事物与经验。
  我们所谓的“创造”,应该指的是后一种发现。
  挖掘同样是发现的一种方式。
  诗人的一生正是一次次的语言历险与传奇,并说出了那些他人所未见,所未言。
  
  5
  
  细节是多么的重要。
  记得在幼时读到一则禅的故事。禅师让学僧把石块填满一只木盆,然后问学僧满否?学僧答已满。禅师又让学僧加入整整一簸箕的沙子,禅师再问满否?学僧答已满。禅师让学生加入一大勺水,禅师再问满否?学僧再不敢答。
  学僧与禅师的差距正是细节的差距,是这簸箕沙、一勺水的差距。
  
  6
  
  细节应该是这水的细小的舌尖,是气、是空、是无。但脱开整盆石块、那一簸箕的沙子,这一勺水又是微不足道的。
  如果细节仅仅为细节,那它同样是可以舍弃的。
  
  7
  
  在时间的河流中,上游的浪花与下游的浪花并没有什么不同。而更多的人,把那些下游的,那些后来的,那些更远处的浪花误以为是先锋。
  
  8
  
  传统与先锋是并行不悖的,它们和谐地统一在所有伟大的书写中。
  真正的先锋既是对传统的坚守,也是对自身业已腐烂的或者是易朽的部分的警惕与质疑。这也是汉语延续千年而依然保持活力的秘密所在。
  
  9
  
  在一首诗歌里,任何的词语与事物都是受到允诺的。那被禁止的只是那些多余的部分,多余的词与字,多余的事与物。
  一首诗一定有着它坚硬的核,所有的词语都服膺于核的力。所谓的顾左右而言他是以这核为坐标原点的。
  我们是多么向往那黑洞般的力量。而我们顾左右的能力也是我们对诗歌拓宽的能力。
  当两个截然不同的词语对彼此的敌意与愤怒被消除,甚至和谐地统一在同一首诗歌中时,诗歌向我们显现了它的神奇。
  
  10
  
  就像每个人必然要接受末日的审判一样,我们的诗歌也将接受类似的审判。在那里,所有的诗歌都是平等的,审判的尺度也是统一的。这末日审判,不会因博尔赫斯、米沃什、杜甫的文本而将标准提高,也不会因为一个普通的写作者而将标准降低。
  就像博尔赫斯表述的,在时间的深处,“所有的诗歌都是匿名的”。
  
  11
  
  我们多大程度地倾心并懂得去享受孤独,我们就多大程度地接近于一种伟大的生活。
  当我们在漫长的行程中渐渐懂得去享受而不是在忍受孤独时,我们是受到祝福的一群。孤独是神给予我们的祝福。在剩余的时间中,我们愿意是那等待者。
  
  12
  
  只有在“出神”的状态中,我才能写作。
  这是一种极度的宁静。或者说当所有的神思都汇聚于一个点(它必须足够地小,这是品质的保证),以致我们以为这是无依无凭、无羁无绊的飘浮之物。
  
  13
  
  想象是被遗忘了的记忆,是修补记忆,以“使世界回到——个整体”的力。
  
  14
  
  叙事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它将我们的诗(抒情)引向更高处,或者,将“思”引向更深入的地方。
  这也是我以为,小说、散文不过是诗歌的另一种更细致的划分的原因。
  如果一个小说家、一个散文作者不能同时是一个诗人、一个哲学家,那么他们的使命将成为一种惩罚。
  
  15
  
  记忆与光的抵达方式是相同的,它们的速度相等。
  那些背阴的部分,那些被光忽略的部分对应于我们的遗忘。
  记忆会再一次地拯救那些被我们遗忘了的事物,就像光的一次突然的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