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王夫刚诗选(二十首)

作者:佚名

更多经典:应天故事汇——天天经典!




  凹 陷
  
  我走在山路上就像山路走在山牛
  这么多年了,有人仰望山峰
  有人俯视沟壑,也有人
  譬如我,曾经站在石头上
  朗诵:啊,没有比脚更长的路!
  但放羊的孩子只是好奇
  吃草的羊,无动于衷。
  我感到羞愧而他们已经走远
  阳光下,一棵树,一小块
  山洞,一只停歇的
  飞鸟,笼罩着各自的阴影——
  哦!连太阳也有力不从心的
  时候,幸福又怎么可能
  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
  我走在山路上就像山路走在山中
  这么多年了,时间给予我的
  生活又悄悄地收回去。
  我不住地走着,只是想把
  需要的东西揽在怀中
  只是想证明,越来越低沉的
  天空下,漫长的错误
  有点可爱但语焉不详。
  
  无 题
  
  每一首诗,都有我虚构的知音。
  在虚构的国土上我们生病,喝中药
  破镜重圆,寻找命运的边界
  把记忆比喻为一望无际的
  长河——通过它们,向它们的世界示意
  嗨,你好;嗨,你们好。
  
  雨后即景
  
  他们置身黄土,向下挖掘。他们不倦地
  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流水的美。
  但在一场雨后,砖瓦厂的春天
  停止了忙碌,躁动,沉寂中的烟囱
  泥泞中的土坑,呈现出大地
  短暂的凸凹之美,和新事物
  对农耕岁月的理解——生活需要砖瓦
  有时候,也需要淋湿的砖瓦。
  
  另一条河流
  
  事实是,我的体内的确涌动着一条河流
  而不为生活所知。我提心吊胆
  每天都在不断地加固堤坝。
  有时我叫它黄河,叫它清河,小清河
  去过一趟鲁西,叫它京杭大运河
  有时我对命名失去了兴趣
  就叫它无名之河。我既不计算它的
  长度,也不在意它的流量。
  当我顺流而下,它是我的朋友
  当我逆流而上,它被视为憎恨的对象。
  在一次由泅渡构成的尝试中
  我的态度是,不感激
  不抱怨;在一次由醉酒构成的聚会中
  我背弃大禹,堵住它们。哦,泛滥!
  
  话筒之歌
  
  话筒的命运与这个时代有关。
  如果说,话筒的命运与生活有关
  也将不被视为错误的表述。
  太多的人要讲话,太多的人
  想唱歌,在需要提高分贝的时代
  和允许自作多情的生活中。
  话筒解决具体的问题。
  话筒的问题其实是人的问题。
  拥有话筒的人其实是拥有时代和生活
  至少拥有时代和生活的背景。
  话筒体现夸大的真实
  但加以修饰的声音可能从不传达
  话筒的意思:在时代的喉咙
  和生活的嘴唇上,话筒
  是无辜的——没有爱也没有倾向
  却承担了外在的爱与倾向
  
  与蚂蚁有关
  
  请允许我,在傍晚向一支蚂蚁的大军
  献出无限的热情。它们那么细弱
  需要呵护,它们那么勤奋值得赞颂。
  请允许我,向大军的将领
  致敬,为落伍者担忧,天快黑了
  要下雨了,而道路和愿望,无休无止。
  请允许我,在一支蚂蚁的大军中
  建立虚幻的强大——像雷平阳所说
  欢乐的蚂蚁,在自己的梦中
  练习长跑。请允许我写下殉难者的墓志铭
  这里埋葬着一个渺小的灵魂
  它死于傍晚,路上,生活的惯性
  和集体的力量。请允许我
  在泪中加盐,以区别随之而来的雨水。
  
  空空荡荡
  
  我出生在多山的五莲。爱着,恨着,
  风的世界,风吹过的万事万物。
  树上的鸟巢,装不下老乡村风烛残年的
  咳嗽:多少时光把人羁绊;多少路,
  走走停停,有始,无终;
  多少欢乐和痛苦,普遍的命运,
  因普遍而遭弃,像反复耕种的
  田亩,时而丰收在即,时而空空荡荡。
  我出生在多山的五莲。爱着,
  恨着,我的爱和恨一样多——
  大地丰收在即,而我空空荡荡。
  
  在广阔的乡村安下我的心
  
  在广阔的乡村安下我的心——
  在广阔的乡村,安下我缓慢的心
  死水泛起微澜的心
  一览无余的心,像盲肠一样
  多余的心;在广阔的乡村
  安下我热爱的心
  悲凉的心,失而复得的心
  像生活一样,具体的心
  在广阔的乡村
  安下我高山的心,流水的心
  男人的心,诗歌的心
  岁月无痕的心;在广阔的乡村
  安下我秘密的心,没有秘密的心
  裸露的心,遗忘的心
  遥远的心;在广阔的乡村
  安下我沉默的心
  不可能的心——从命运
  到虚拟的命运,安下我黄昏的心
  和黄昏以后,黑暗的心
  
  昌潍平原以南的山区
  
  “这些田野,这些村庄,这些雨后的小路。”
  深山的高处我说着这些话。
  我的声音有点怪异,一辆昆虫的
  卡车,抛锚在昌潍平原以南的山区。
  我曾是故乡惟一的读书郎
  脚印里装着劳作者的
  泥泞的心,一些雨过天晴的事物
  构成了他们被赞颂的遗产。
  
  暴动之诗
  
  作为事件他们被写进了地方史。
  愤怒的岁月里他们杀死地主,烧毁寺庙
  占据山中的高处,掷出长矛
  石块,和用尽霰弹的猎枪。
  他们没有旗帜,没有纪律,没有
  死亡的经历,出于偶然的杀戮也不是
  他们渴望的生活。日暮时辰
  有人像壮士一样在山峰上走来走去
  有人望着落日,暗自沉默。
  作为事件他们被写进了地方史。
  作为战场,我家乡的石头至今镌刻着
  无人领取的弹痕。许多年后
  许多事情已经改变——像他们
  获得意外的光荣但全然不知。
  
  记一次旅行
  
  一场途中的误会并没有引起格外关注。
  生活减速,或者像汽车一样抛锚。
  钢铁们耍脾气,休息,那些等待修理的
  和正在修理的行程,秩序的另一面
  被允许呈现。有人喋喋不休
  有人昏昏欲睡。目的地
  毫无介意地等候在一折再折的地图里。
  世界的爱与恨,漫无目的。
  
  外 公
  
  这是1984年,夏天,山洪暴发
  高音喇叭里传来一声枪响
  外公动了一下。这是一个喜欢咳嗽的
  老头,对生活做出的最后反应
  这是巧合,被读书的少年
  视为历史的巧合,储存在记忆的捷径中
  (有人辞世,有人射落了金牌)
  这是乡村的葬礼,哭哭啼啼
  这是墓地,时而草木葳蕤
  时而枯枝寒鸦,一抬头就能看见
  河流穿越镇政府的驻地。这是怀念
  和怀念过后,夕阳般的倦怠
  ——在记忆的捷径中,记忆并不可靠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