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很多事物正在途中

作者:刘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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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太文在这一首诗里说:“很多事物正在途中”。王太文在山西长治市关村乡医院工作,他脚踩泥土,从那里启动,直指诗歌,尽管他没有离开乡医院半步,但他早已出发,已在途中。他的前进指向山顶,他的光明在前进中诞生。
  王太文诗里有一种很静很深的东西,这种东西显示出很珍贵的倾向:汉语新诗本土化倾向。汉语新诗行进了80多年,它的外部的一端已牢牢地搭在了世界诗歌的语境之上,它的内部的一端,即本土化的一端,正是该旺盛生长的时候了。
  请看王太文的诗句:“孤零的一株树,兀立旷野/世界宁静的中轴/大地绕着它匀速地旋转”(《看见旷野唯一的树》);“飘扬着,树叶们回家,惦念母亲/匆匆地,几片触动我的头发,几片/擦响我的衣角”(《树叶们回家》)。这样的诗句一眼看上去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似乎是很“简单”的,但它是在强烈的分寸感下实现的,它既不是书面白话文,又不是口语,它是在白话和口语中间的位置上指向生活的,这个语言位置的自觉到达,它的建设意义是巨大的。我们可以看到,在世界诗歌的语境之下,世界上任何国家的杰出诗人都是这么干的。
  中国在各个领域都在向世界发出强烈的信息,中国的诗歌,也应该是这种时候了。我相信王太文看澈了这一点的,不然,他的诗不会这样有一种很特别的自觉感:即,很明确地趋向于一种稳定的方式去直击本质、去结构诗歌的形体和去寻找诗歌语言。比如他这一组诗中的《闪电》:“天空和/万物先暗下来,为它的降临/它让每一事物亮到了极美/在它的光芒里/我愿,写出最天才的文字/寻见最可爱的女子/而它只是一瞬/拖着巨响,说明它已来过”。这首写闪电的到来、消失和永不消失,写它使万物失色、使万物爆发地闪耀光芒和使诗人思想闪开峡谷(想到自己的极限文字和人间淑女),而闪电自己的出现只证明自己的出现,不证明别的,正像哲人们说的:它不触及但它已推动了万物的运转。这样短的一首诗,他写这样的事情,这样快地到达了,击中了本质,并又瞬间退出来了,而且,诗的形体结构也异常完整和平衡,这种效果,如果没有内心强烈的自觉,是绝对“碰”不上的。再如这组诗里的另一首诗《g口片险海》:“从童年我就开始搏水/终于靠了岸/那远处的险海,我已漂过/够我多年回味,息惊/上了岸的我/如静默的坛子/却无力倾空/满装着的动荡和喧声”。这首诗更加平静,但也更加强烈,诗里写了一种难言的心境和体验,人经历了一切,过来了,欲言而不能尽言,不言它又膨胀在那里,人像一个装满了动荡和喧嚣的坛子,即便你要倾倒,你也没有任何能力去完成它,过去的那些“在”,它像火焰一样存在于内部。
  王太文不动声色的诗如同寂静的火焰在寂静地燃烧,我能看出来他的这些很有天分的诗是在这个严格标准下产生的。这给了我一种建设的信息:汉语新诗的可靠的标准正在走近。汉语新诗需要一个标准,汉语诗歌史上的高峰,没有哪一个是没有标准的,标准的产生使诗与诗产生可比性,诗可比,真正的好诗才能产生出来。任何时代的标准也都是十分严格的,唐诗有多少标准?太多了,不说绝句、律诗、长律等等,只说五言诗的两个忌讳,一是不能“犯孤平”,即一句诗除了韵脚的平声字之外,只剩一个平声字就是“犯孤平”;二是不能“三平调”,即一句诗在句尾一连出现三个平声字就叫“三平调”。这些语言上的高难度规定,使写诗的人动辄得咎,唐诗以前的古体诗都是很自由的,唐朝的近体诗干吗要这么搞呢?但正是由于这些高难度规定的执行,律诗才从一般的书面语和口语中“拔”了出来,才出现了抑扬顿挫的音乐之美,从而是诗的语言了,不再是书面语和口语,诗的高峰也才随之出现了。现在的汉语新诗,难道能不是这个样子吗?它一定是这个样子的。王太文的这些诗歌就是一种证明的力量。
  读王太文的诗,我能读出王太文的一种天分:他有一种目光,能看见这个时代这个领域什么是最重要的,并且有一种表现上的张力。但同时,我也读出他的艰辛和孤独:“我愿变得混浊,柔和,稳固/埋起我的心/让它不容易被捕捉/如枯叶蝶隐在深秋的林中”(《让心不容易被捕捉》)。我希望王太文要顶住,不是被动的顶住,而是主动的顶住,顶到什么程度?顶到世界任何有名的地方来请也请不动,就在关村乡泥土呆着,就像当年的庄子一样,庄子以一己之身顶住一切,拒绝包括国王在内的所有诱惑,庄子是穷困一生的大文豪,穷困是他主动选择的穷困,大文豪是天道对他酬报的大文豪。我希望王太文能向生命中注入快乐,保护自己的天分,从而使自己能够到达自己设定的远方。
  最后,写几句话与“正在途中”的太文共勉:自己的干劲要像黄河水那么旺,自己的牢骚要像蚂蚁血那么少,自己的箭要射到天边那么远,自己的鹰要飞到历史那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