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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川:凝重的中年写作

作者:吴思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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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接触过风华正茂时代的子川,也没有读过他的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早期作品。我见到子川的时候他早已人到中年,我读到他的诗也都属于凝重的中年之作了。
  青年时代的浪漫、张扬与中年时代的沉着、宁静,与其说是年龄的差异,不如说是感受人生经验的不同。青春期的内心风暴通常是由于外部世界与身体的信息能量大量注入心灵造成的。对于中年人来说,不断沉积的外部经验被纳入深层心理结构,使他们看待世界时就有了多种角度与选择,这样当一种新的经验进入诗人心灵世界,会引起同化与顺应,却不一定能掀起内心的巨澜。冯至在里尔克逝世10周年时说过这样的话:“在诺瓦利斯(Novalis)死去、荷尔德林(Holderlin)渐趋于疯狂的年龄,也就是在从青春走入中年的路程中,里尔克却有一种新的意志产生。他使音乐的变为雕刻的,流动的变为结晶的.从浩无涯涘的海洋转向凝重的山岳。”(冯至《里尔克——为10周年祭日作》,见《冯至学术论著自选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482—483页。)这段话谈的是里尔克,但对于我们理解中年的子川,却不无启发。
  青春写作与中年写作拥有不同的时间观念。青春期情绪的宣泄多是即时的,一次性的;而中年写作,其时间却是开放的,可以逆行,可以回放,还可以不断地重复。因此,对于中年诗人来说,来自于回忆的意象和情景要远远多于青年人。
  这是子川在2006年5月16日,信手记下的几位老人的聊天:
  上了年纪的人在一起喝茶聊天
  为一些他们认为风趣的事情
  插科打诨,说笑话
  一个说:“你这完全是‘颠倒黑白’”
  那个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由此想起“摧枯拉朽与雷霆万钧”
  “人民不禁要问……”
  喝茶聊天的人民,忍俊相顾
  似乎并没有要发问
  ——《一个日期巧遇某些词汇》
  一个重大的历史事实。一个敏感的日子,就这样如同“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般在喝茶聊天中过去了。诗人之所以写这样一个场面,显然不是游戏笔墨.而是在漫不经心地闲侃中,唤起民众的历史记忆。
  再看这首《情歌》,乍看题目,总以为诗人有一股火热的恋情要倾吐,想不到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却是一束枯败的芦柴花:
  芦柴花不知飘向哪里
  叶已枯败.灰黄的芦柴瘦了许多
  我的落寞倒映在秋水中
  唱《拔根芦柴花》的妹子
  两根小辫子,在我的记忆里晃动
  眼前是一个搀着孙子的外婆
  她瞅我愣了一愣
  笑起来。说,这不是谁谁吗
  呀,也这么老了
  
  那小孩,牢牢抓住他外婆的手
  好奇地看着我——
  眼神里有特别的警觉
  他不知道这里曾是我生活过的地方
  也不知道《拔根芦柴花》
  曾是他外婆唱给我的情歌
  在这里,回忆与现实交错,那富有戏剧性的重逢,给我们的既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的感慨.又是对失去的爱情的一首挽歌,字里行间充溢的是过来人的沧桑感。
  与时间的倒置、回放、重复相伴的是意象的凝定。进入中年的子川,那种青春浪漫的直抒胸臆是越来越少了。他善于把他的感触与思考,化为坚实的意象。像《今年的春树》中那棵被伐倒的“树皮皴裂,枝干疤痕累累”的树:
  一株没有秋天的树
  夏天的铲车驶过
  伐倒站立者
  剪平视野
  
  站立的魂魄
  依旧。空气中依稀有花的分子
  它已经尽力了
  在风中
  在诸多气息中坚持
  多不容易
  被伐的春树是勇者的象征,也是诗人心灵的写照,在它的身上,显示了一个不屈的灵魂,一种在逆境中坚持不懈的精神。
  意象的凝定不是诗人刻意的追求,而是人生阅历到一定阶段后,其智慧的集中体现。像这首《鱼饵》:
  时间之上,我是上帝投放的一粒鱼饵
  短暂地漂浮水面
  等待鱼来吞食
  我不知道上帝想钓取什么
  ……
  有许多不同的鱼
  我不知道上帝想钓哪一条
  哪张嘴将吞食我
  时间之外,传来上帝的笑声
  这是智者的诗,也是过来人的歌,其中展示的人生体验与人生智慧,是在人生的逆境行船中悟出的,与浪漫小青年的青春絮语,自不可同日而语。
  看来,诗情并不像有人所说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会离诗人而远去。相反,由于诗人阅历的丰富,对艺术理解的加深,中年往往呈现青春期诗人所难于企及的另一番风姿。不信吗?去翻翻子川的诗。
  2006.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