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4期

作品回放:诗九首

作者:邰 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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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苹
  
  二苹,我不知你现在哪里
  可这并不影响我想你
  我们已四年没见了
  没有你的城市多么空旷
  没有人住的院落多么荒凉
  沂蒙路拓宽了
  沂河老桥重建了
  我们住过的那所老房子
  去年它被拆除了
  那方圆几百亩的地方
  如今正建着一座世纪广场
  好多街道已改了名字
  临西八路成了工业大道
  金雀二路的街牌换成了“平安”
  批发市场己扩建到郊外了
  那么多的温州人、东北人
  正忙着来挣临沂人的钱
  
  也有好多东西还是老样子
  沂河水流得还是那样慢
  河面上依然泊着
  那么多捞沙的木船
  我们曾无数次地
  从西岸摆渡到东岸
  大风刮起河滩上的沙子
  也敲打着我们的脸
  那一天你眯着眼说
  给我吹吹,吹吹
  这一吹啊,时光就吹过了许多年
  
  一个穷人的羞愧
  
  每次经过临西三路中段
  我都像一个正人君子
  胸脯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视,大义凛然
  从不向路两旁多看一眼
  那些门挨门的按摩房
  那些来自温州、福建、四川的小姑娘
  不停地招着手,招着手
  她们的目光充满热切充满期盼
  只需一眼,就能撕破我的虚伪我的衬衫
  
  这时,我突然就有了一个穷人的羞愧
  这时,我不知道,除了钱
  还有什么方式能够帮助她们
  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欠钱不还
  生怕被她们认出的无赖
  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跑了起来
  
  纪事:拆迁
  
  暴力之词。有强行意味和破坏的成分
  从一个位置转移到另一个位置。那已是
  后来的事情,是结果。中间
  隔着一个漫长的过程:起因、时间、地点
  人物、事件缺一不可,不能省略
  最根本的出发点是利益
  最冠冕的理由是发展
  道理摆到桌面上,交易藏到私下里
  批文在市政府,规划在设计院,评估报告
  在国土储备中心。一切的想法先要落实到纸上
  土地是国家的,地上建筑是住户的,产权是开发商的
  问题的矛盾和焦点,无非是赔偿是钱
  磋商、协商、谈判、动员、投资保护、行政干预
  有事好商量、拆你没商量——
  之后,拆迁就从一道石灰线开始了
  颇似过去划阶级定成分,“线内限期搬走,一个不留”
  这情形往往出现在一个城市的腹部或郊区
  很可能是这座城市最后一片保存完整的古居
  但没有办法啊,一切要给经济让路
  推土机开来了,挖掘机开来了,翻斗车开来了
  先是变成废墟,后又夷为平地
  脚手架支起来了,搅拌机响起来了——
  一些老住户偶尔跑过来看看
  就会有头戴安全帽的工头粗暴地驱赶他们
  “建筑重地,不得靠近——”
  他们就很不情愿地回去了,心里多少有点委屈
  就好像在自己家里被客人数落了一顿
  回去的路上,他们很可能还会谈起正在进行中的建筑
  有人说那是保健品批发城
  有人说那是商贸物流区
  但争论归争论,他们心里也明白
  无论建成什么都已和他们无关,即使有关
  他们还是怀念那些老房子、老街道、老邻居
  他们还是回头看一眼,再看一眼
  像丢了一生中最贵重最不舍的东西
  
  陪母亲上教堂
  每周一回,去上帝家做客
  母亲必须带上她的老花镜,必须带上她的圣经
  神版的上帝版的
  必须带上她时光的病她岁月的疼她盲目的虔诚
  风雨无阻。母亲每周都要上一回教堂
  在这件事上,母亲显得热情而执拗
  在城里生活这么多年
  母亲一直分不清道路有多少环,记不住回家的站点
  但她却能分清
  去金雀山教堂要过多少个路口
  母亲不会骑自行车,每个周日
  她总是提前两个小时走出家门
  穿过热电厂门前那条洒满煤渣的小路
  走上她朝圣的旅途
  
  我曾经陪母亲去过一次,一个自诩的无神论者
  跟在母亲后面,像去姥姥家走亲戚
  上帝不在家,教堂里坐满俗世之人
  有些人我认识,五里堡巷口的于嬷嬷
  批发水产的李胖子,打黄桥烧饼的郯五——
  教友们彼此熟识,相互打打招呼
  说一些和上帝无关的话
  母亲闭着眼祷告的样子,像个小学生
  我也赶紧学着她画十字
  我不知道她和上帝说了什么话。也许什么,都没说
  只是来接受神的教诲,聆听天堂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一个老人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但我却能体会到,一个人即使是拥有了一火车的爱
  也难以瓦解内心的孤独。回去的路上
  每过一个路口时我都会拉紧母亲的手
  我突然觉得,母亲走在一起
  ——就是最大的幸福
  
  在国贸大厦顶上眺望日落
  
  要想到国贸大厦顶上眺望日落
  必须先登上三十六层楼的高空
  可以乘电梯,如坐上一块马尔克斯的魔毯
  后工业的速度,让你发出对物质的喟叹
  也可以沿着旋转楼梯,一级一级
  将八百六十四个台阶走完。时间之上
  一座城市的肩膀之上,你可以冒充上帝
  对着地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挥挥手
  地面上都是些匆忙的人
  他们匆忙得甚至来不及抬头
  你可以朝着天空喊上两嗓子
  你的声音就像在风中朝上抛出的一片树叶
  在你的头顶盘旋了一下就不见了
  
  夕阳,这只金色的大鸟
  正要向远处的群山栖落,它朝着这座城市
  抖了抖身子,落下了无数金色的羽毛
  它把临沂变成了一座辉煌的城。在它的照耀之下
  旧街区也散发出它古朴的光泽,你看见
  在砚池街的一角,站着等公交车的王羲之
  在药材批发市场的小摊上,忙活着
  兜售金银花的孙思邈
  对面长途汽车站,刚刚开进一辆大巴
  那上面坐着一群,来临沂小商品市场打货的美国佬
  坐着你的老哥哥桑德堡,他给你捎来了
  治偏头痛的药,和一串芝加哥的辣椒
  而在你苗庄小区的家里,妻子正包着招待客人的水饺
  
  火葬场
  
  我们都曾无数次来过这里
  来向亲人、朋友、领导、同事的遗体告别
  我们最后都将来到这里
  躺在这里
  ——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终点站
  一艘艘肉体的航船,最后都驶向
  那一片大火的港湾
  我们最终都要在这里集合
  当官的、经商的、做工的、务农的
  富人、穷人、罪犯、妓女、朋友、仇人……
  都要在同一个炉口排队
  
  不分男女老幼、不分尊卑贵贱、不论级别、不论资格
  不送人情、不走后门、不看尸下菜碟
  不狗眼看尸低……
  讲的只是先来后到,一律按规定排队买票
  这些或胖或瘦或俊或丑的肉体
  连同附着在外面的皮尔卡丹西装、梦特娇衬衫
  老人头皮鞋、伊利莎白超短裙、玛利莲梦露内衣
  最后都变成了一把灰烬
  那些无所依附的灵魂、思想、欲望
  那些折磨了你一生的爱恨、情仇、名利
  也被炉口的一阵风吹散了
  
  沂河桥上(一)
  
  那么多的车辆挤在一起。那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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