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5期

粗线条式速写(三章)

作者:袁俊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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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块钱的故事
  
  一九八一年十月,我穿着春一样的军装怀着盛夏一样的心情离开了家乡,临走时小舅到车站送我,并从衣兜掏出一把钢镚儿,羞涩地塞进我的手心,似乎怕被人看见。那时我阅历浅,不懂得财不外露的概念,更不知道人的脸面也值钱,我当着小舅的面一五一十数了两遍,还数出了声,不多不少正好两块。不多是因为不够买一个我上眼的挎包,不少是因为可以买十盒火柴,十盒火柴够一个十口之家用半年。
  虽然不多但我没嫌少,像上小学时手里攥着几颗黄豆,攥着实实在在的一顿早饭一样,我攥着几个钢镚儿,手心都攥出了汗。我想跟小舅说点什么,可小舅的头扭向我要去的方向,我从侧面看到他的眼角有一点一点的光在闪,比钢镚儿明亮一点。所以什么也没说,其实,我也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我是坐着大卡车到的部队,爬大厢板时,我只好将钢镚儿装在上衣的左口袋。乡下的路有着乡下的性格,崎岖、坑洼,卡车有卡车难改的性格,颠簸、吱呀,口袋中的钢镚儿,也仿佛头一次坐汽车,高兴得叮叮当当叫着跳着。我怕它们高兴过了头跳出口袋跳下车落了队,便一个手扶着车帮一个手捂着口袋,几百公里近十几个小时没敢松一下劲。等到部队下车时,抓车帮的胳膊弯不了,捂口袋的胳膊伸不直了,差点被当成残废踢出了兵的行列。
  
  羊洼山
  
  羊洼山有羊有洼有山,还有我家的窑洞以及我的家人我家的猪狗牛羊。山顶一棵孤零零的老杨树,看上去似羊洼山扎在头顶的一个小辫儿。羊洼山的羊,是羊洼山的银行,灶头的灯锅里的盐,身上的针线书包里的纸砚,都与羊有关,所以家家养羊放羊,大羊小羊绵羊山羊还有公羊母羊,人等着羊毛换钱,羊等着山洼上的草发芽,草梦想着长大开一次花,但山洼是光秃秃的,草和根在羊的肚子里。羊养的太多了,草还没露头,便被羊用牙齿的镢头挖得装进了肚子。吃不饱肚子的羊形销骨立,饿着肚子的人咬着牙望着天,希望老天爷能伸出一只救命的手。可老天爷总是装聋作哑。
  土疙瘩往下滚,我使劲往山上爬,爬上羊洼山走过黑渠口,我把羊洼山扔到了脑后头,从此羊洼山的山与我无关洼与我无关,但羊与我有关,每年父亲都会给我带条羊腿让我解馋。我常一手拿着羊腿,一手拿着蒜瓣,狼吞虎咽,很少想这羊腿是吃什么长大的。
  
  站在爷爷的墓地
  
  把牛和犁搬到了地里,把种子和肥料搬到了地里,把锄头和汗珠子搬到了地里,又把一捆捆的稼禾搬进了场里搬进了口袋搬进了粮仓,从春到冬从白天到夜晚,爷爷搬掉了满嘴的牙满头的发,到最后连什么也搬不动了,甚至连一个药片都搬不进嘴里。当他将最后一丝气力搬出身体后,两手一一撒什么都不管了,只得由我们将他搬进坟墓。
  站在爷爷的墓地,我才真正明白,一个人的路走到坟墓算是真正走到了头,即使坟头长出了草开了花,花香被风播撒出很远很远,也与他无关,他只与几个人的记忆有关,只与一冢黄土有关,或只与一方不起眼的墓碑有关。
  或许若干年后,当他的儿子孙子也将自己的路走完了,他也就与谁都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