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0期

城居生活(组诗)

作者:徐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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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立春
  
  不是冬至,
  而是立春。
  
  深夜,浑身雪花的猫,
  紫藤被街灯悄然吞没,
  于是漫天的绿,
  突然的归来。
  
  紫藤精彩仍隐藏在街巷的深处,
  茶香婆娑让思绪把喧嚣推开,
  忽明忽暗挣扎着点点幽光,
  指尖兰花牵向渺远的云峰溪涧。
  
  我轻轻望见,
  书案上全家福的一角,
  瓦盆里再也长不出的孩子,
  爬上了高高的院墙。
  
  春天站在街头,
  老树虬枝的寒冷拐弯了,
  阳光再也撑不住,
  随风飘来的花簇。
  
  老猫,不要怪罪,
  小院在梦里走失,
  告别越冷清心里越拥挤,
  与谁擦肩而去。
  
  春天,不是最长的夜晚,
  也不是最短的一天。
  
  文工团的退休老职工没在家
  
  本来是想往常一样……
  本来是想在春节前……
  本来是想说点什么……
  本来是想送点什么……
  本来是想做点什么……
  
  本命年的琴师张师傅没在家,
  街坊说去早市拣菜叶去了;
  得糖尿病的传达室李老头没在家,
  被精神病儿子用菜刀砍了眼眶住院去了;
  烧锅炉的王师傅半年没在家,
  警察发现屋里只剩下两瓶二锅头和一块
  床板:
  弹三弦的残疾入崔大姑娘没在家,
  电话里充满血丝地说世界上最可怕的动
  物是后妈;
  只听狗在屋里叫鼓乐团的单大姐却没在家,
  组织下岗女工出国演出说是为国争光去了;
  评剧名角李阿姨没在家,
  昏迷在急救室身上插了七根管子;
  善写粉戏的王老师没在家,
  参加朋友的遗体告别正在朗诵悼词;
  歌舞队业务经理老王没在家,
  悔恨当初吃肥了肚腩到医院复查血项去了;
  半身麻木中风不语的花旦小彩凤没在家,
  被儿子抢夺房产用身体的另一半玩麻将
  散心去了:
  拉提琴的汪老师在家也等于没在家,
  地霸围剿被强拆公司封死门窗闷在屋里
  一个月了;
  说相声捧哏的笑满堂蔡爷爷没在家,
  被药费房贷压榨痛食安眠药到医院洗胃
  去了:
  唱样板戏的李铁梅阿姨没在家,
  公园里压完腿又到樱桃沟背水去了;
  爱吃偏方补药的琵琶赵没在家,
  昨天去世职称悬而未决今天也不用再办了;
  年轻时号称性欲很强的道具老张没在家,
  用攥出水来的钱让导游哄骗出国去看红灯
  区去了:
  地下钱庄与银行携手洗劫了积蓄的男旦大
  娘们儿没在家,
  哀告无声的寒冬撞响了法院的大门;
  只有舞美队的灯三爷在家喝着闷酒,
  老伴死后心灵坠入粗哑的裂缝从此不会说
  话了。
  
  荒草白了头的蜿蜒旧城,
  准备伏在你的肩头,
  准备倾听你的失声,
  准备接受你的荒凉,
  直到那个没有鞭炮的春节不再提及,
  一个人和他的名字淹没在苍茫的城市。
  
  菊儿胡同35号院母亲的桃树
  
  从胡同的这一头到那一头,
  桃树隔着一段妈妈的距离。
  
  风剥雨蚀的旧宅门楼,
  院子中间生长着一棵桃树,
  第十只麻雀让影子斜到了西墙,
  身体里正在下雨院墙有了缺口,
  悬着的叶好像桃花的衣裳,
  蚂蚁早早就爬上去了,
  只要是叶的尽头阳光就会格外强烈,
  静下心一枝一枝地开着花,
  院墙不倒心里的树就会开放,
  深陷身体的薄薄的花非常小心。
  一颗悠闲的种子翅膀担负着春的感动,
  灵魂被一只小鸟衔在嘴尖,
  我和妈妈之间的脐带,
  伸手就能摸到的温暖和亲切,
  攥着我的手来到生命的转弯处,
  发梢截住你泪水的一种声音,
  是你听错了还是我记错了,
  寂静挤压耳膜哭声充斥喜悦,
  妈妈劝我别匆忙得就走,
  一旦出了院门你就成了永久的哑人,
  仔细倾听桃花生长的声音。
  长大了你像树根一样隆起,
  秋天的絮比草还深比生命还疼,
  只要妈妈在身体随时在她的怀里变软,
  越来越空旷模糊的琉璃瓦,
  枝头颤动着远处反射的金光,
  为什么要长大还能比天高吗?
  为什么要远行脐带还在我的手心,
  左边乳房的刀口很深离心最近,
  树干右边伤口抽出的芽很像妈妈的发髻,
  第一个抛弃我的一定是妈妈,
  你说我是外婆的轮回,
  给了我骨血给了我乳房给了我子宫,
  院子里有了第二个女人,
  在妈妈的眼里我总是虫子般的大小,
  夏天爬上树直到秋天还没爬下来,
  因为桃树长的慢我开始喜欢桃树了,
  只要妈妈在时间是不存在的。
  
  我的鲜血从腿间流出,
  妈妈的鲜血从腿间流尽。
  
  看不见的行李
  
  我走了,带着诗歌,和看不见的行李,
  火车回避诗人的苦难,另一个人流着鲜血,
  车站吸引了我,我向后倒去。
  一首诗通过一扇门,让我爱上窗外的景色,
  你把我领进旅途,最好的避难所。
  
  我走了,带着诗歌,看不见的行李,
  鲜花正在幸福和痛苦,这是梦吗?
  今天又是你的生日,身着漂亮裙子的女孩,
  开始了你八十年以后的生活,或许
  我们两个,安静的将近黄昏的下午。
  
  我走了,带着诗歌,看不见的行李,
  沙发背后,照片剩下的微笑,
  余生谈着没什么两样的琐事,昨日的窗。
  如果不是梦,我们就不会在一起,
  多年前,几乎听不到,梦溜出家门。
  
  我走了,带着诗歌,看不见的行李,
  为了赶赴一个无聊的聚会,
  可以看进去一本绿皮的书,伸手不见五指,
  花筒没有声音,因为1878年,画上
  梵高的波里那日矿山,密室里升起了太阳。
  
  我走了,带着诗歌,看不见的行李,
  钻进隧道,我们走得很慢,头上一盏灯,
  一个诗友的肉体,诗歌的残片
  他一百年前用力攥成一团的玻璃纸,
  像一朵花缓缓地要开放。
  
  我走了,带着诗歌,看不见的行李,
  火车闪了过去,像从一把提琴上拆下一个
  颤音,
  我们相对而坐,无话可说,可我们正在说
  着,
  今年是从星期一开始的一年,对面的火车
  上,
  夜色中,站在车门前望着远处抽烟的人。
  
  我走了,带着诗歌,和看不见的行李,
  半夜赶一趟火车,一个安静的上铺,莫名
  其妙的时间,
  从甲地到乙地,隔着一行文字的距离,
  梦见我的拇指不见了,蓝色的月亮不代表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