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2期
新作展示 诗十二首
作者：卢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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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邮局填汇款单
写湖北省时，字迹可以潦草
写红安县三个字。偶尔
还有一两画连笔
写到新建乡龙井冲村
我一笔一画，像小学生
在写生字作业。写到李家垮时
我的手，有点轻轻的颤抖
我担心在李字的头顶多写了一撇
担心家字写得模糊
我曾将李家垮的垮写成
港湾的湾，台湾的湾
结果汇款到父亲手里
比平常晚了二十四天
在收款人的栏目里
我近百次写下卢恩洪
母亲上天后，这个名字
就是我在人世间最珍惜的名字
父亲已经七十岁了
他只愿意呆在老家
我希望他还能给我无数次
在汇款单上写他名字的机会
填好汇款单后，我反反复复
校对三遍，比校对自己的诗集还细心
一字不差。一点不错
我才拨打父亲的电话
告诉父亲我给他寄钱了
并叫他想吃想穿什么就买什么
没事就摸几圈五毛钱的小麻将
在牌桌上多说说话
即使输了，也千万不要把钱
放到那个祖传的木匣子里
闯荡江湖的人
闯荡江湖的人
当你从小溪边经过，请求你
不要告诉小溪，世界上有大海
你看它多清澈，单纯，快乐
永远只会唱童年的歌
临水梳妆的野菊花
捉迷藏的小白兔
坚持原生态唱法的鸟雀
保守传统泳姿的鱼儿
这些都是它朝夕相处的伙伴
在深山，它瘦小，但从不孤单
山脚下的池塘，是它见过的
最大的世面。在池塘里
它看见天空，看见白云
看见大雁从北往南飞翔
它多么热爱这个镜子一样的池塘
每一阵风过，它都会露出微笑的涟漪
每一个人走过，它都会将他的身影记在
心里
闯荡江湖的人，你要走了
就把你能带走的都带走
把小溪留下
当你沿着江湖向大海流去
当你在浑浊中看不清自己的面容
小溪会成为你一生的怀念
成为你在梦中一次次返回的故乡
说 谎
从学校回来，路过人民东路
围观的人群。女儿问我
那一堆报纸盖着的是什么
是一堆垃圾。我说
女儿接着问，怎么有那么多人
在看一堆垃圾。他们不怕脏吗
我说我也不知道
哦，女儿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风在吹着报纸。我担心女儿
看到被报纸掩盖的真相
快速地离开了围观的人群
报纸盖着的是一个乞丐
他被一辆执行公务的车撞死
女儿八岁，小学二年级
她在这条路一直要上到初三
这条路将影响女儿人生的走向
我只能在报纸的掩盖下
向女儿说谎。我不能在上学路上
让女儿不相信报纸
让女儿看见报纸覆盖的死亡
古 董
一只瓦罐，粗糙，褐色
到我家时只有一只耳朵
是猫喝水的杯子
一天夜里，我坐在阳台上
月亮照着我，也照着瓦罐
我像一个练完瑜珈的人
瓦罐看上去像一个古董
我知道变化来自月光
这万古的釉，涂在石头上
石头也会像唐宋官窑的瓷器
只要我不去想这些瓷器是假的
它们就和真的一样
我的楼上，住着一个收藏家
明天我再碰见他
他古板的脸上
也许会有一丝笑
三 月
树开始了向天空的奔跑
燕子在似曾相识中
听见一个老人唱起儿歌
冰在消融，沉默的河流找
到丢失的乐谱。石头的脸湿润
冬天长在大地上的雀斑渐渐消退
趁露水未干，看我一眼吧
你会发现卑微里的美好
这是一棵小草在清晨
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有一些激动，很多遗忘的词
回到诗中。很多远方的事物
又在眼前闪耀
林中的小路默念着
很久没来散步的人
我想起我长眠在地下的母亲
会不会随一缕清风醒来
她一生似乎错过了所有的春光
那么多的煎熬和牵挂
在三月都成为喜悦和幸福
而我知道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
三月都是短暂的，漫长的
是四月，是清明细雨中
那些像我一样在旷野
泪流满面的人
岁末之诗
一年过去了，我依然两手空空
但这一年让我有了足够的耐心
只要我们能在一起
在我们变老之前
我们就会像燕子筑巢一样
住进四季如春的屋子
在这一年里
我找到了讨好时间的方法
我可以让它慢下来
让我们为一点芝麻事
说一大箩筐话
让月亮听着不想睡觉
这一年。我用了一整个秋天
去遗忘夏天的烦闷和狂躁
去清除欲望洪水留下的泥沙
去宽恕狂乱中踩伤我的人
冬天来了，我们坐在炉边
能想起的都是幸福的时光
这一年啊，我收集了
你后半生所有的泪水
这些泪水将在我的心里
和我的血一起酿造成一瓶红墨水
我会用这瓶墨水
润色我写给你的每一首诗
让每一个字都面带微笑
让每一个词都闪闪发光
跳 闸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
你试图把突然跳下的电闸
推上去。像西西弗斯把山脚的石头
推向山顶。但一切都是徒劳
那玻璃杯摔碎的响声里
你最后的一根保险丝断了
你不再努力。你后悔当年
埋下的暗线。这些血肉相连的线
随意的拉动都会伤筋动骨
天花板摇摇欲坠
黑暗中的墙壁是时光无字的墓碑
你挣扎着在内心点起蜡烛
二十多年前，风雨交加的夜晚
一根蜡烛，让整个世界
温暖，明亮，幸福而安详
抽烟的人走了
抽烟的人走了
烟灰缸里的两只烟头面对面坐着
一只在闪烁其词地说一些悔恨的话
一只在渐渐冷却的灰烬里叹息
烟灰缸像一个被收买的证人
对谁都是沉默
致航天员聂海胜
看在湖北老乡的份上
看在我们同年的份上
聂海胜，求你办件私事——
你做完实验，跟家人通完电话
向全国人民问好后，在天上游逛
如果碰见我妈妈，请告诉她
让她在清明节前回家
她出远门到天堂已有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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