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坚硬的铁,柔软的铁(二首)组诗

作者:郑小琼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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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吹
  风吹,他们在道路上颤抖了一下
  风吹,他们给回忆与眺望加上一件衣裳
  风吹,他们行李背包里的辛酸与贫穷
  风吹着,这个叫黄麻岭的南方村庄
  风吹着,那些五金厂玻璃厂制衣厂
  风吹着,这些湖南人湖北人四川人以及本地人
  风吹着,她,或者他们,
  在这个黄麻岭的村庄,像一首老了的歌曲
  他们在不同的风中翻唱,老去
  只剩下缓慢起皱的皮肤、骨头、毛发
  他们迎着风走过,带着打工这么多年留下的脚印
  坚定地朝着风刮来的方向
  
  流水线
  在流水线的流动中,是流动的人
  他们来自河东或者河西,她站着坐着,编号。蓝色的工衣
  白色的工帽,手指头上工位。姓名是A234、A967、Q36……
  或者是插中制的,装弹弓的,打螺丝的……
  在流动的人与流动的产品穿行着
  她们是鱼,不分昼夜的拉动着
  订单,利润,GDP,青春,眺望,美梦
  拉动着工业时代的繁荣
  流水的响声中,从此她们更为孤单的活着
  她们,或者他们,相互流动,却彼此陌生
  在水中,她们的生活不断呛水,剩下手中的螺纹,塑料片
  铁钉,胶水,咳嗽的肺,辛劳的躯体,在打工的河流中流动
  流水线不断拧紧城市与命运的阀门,这些黄色的
  开关,红色的线。灰色的产品。第五个纸箱
  装着塑料的灯、圣诞树、工卡上的青春、李白
  发烫的变凉的爱情,或者低声地读着:啊,流浪!
  在它小小的流动间,我看见流动的命运
  在南方的城市低头写下工业时代的绝句或者乐府
  
  黄土在下,苍天在上(二首)  白连春
  
  低语
  用一把二胡,这个对我们低语的人
  俯得有多低:完全低进了尘埃里
  在街的拐弯处,或者地铁入口。我们
  从他身边走过,绝对如走过一片沙漠
  就这样,这个对我们低语的人,让他的比
  尘埃还低的声音埋在空中。如果说他是孤独的
  还不如说我们是孤独的。他的灵魂发出的声音
  我们的心从来没有听到过。也许我们根本就
  没有心。这个对我们低语的人来自遥远的
  山村,是一个老瞎子,或者一个断了一条
  甚至两条腿的中年人,带着满身的草根
  花香和鸟鸣。这些活生生的珠宝被我们
  认为是垃圾。这个对我们低语的人
  他的盐里的泪水,他的钻石里的骨头
  闪着光,在一片沙漠里。用一把二胡
  这个对我们低语的人养着
  我们遗忘了的乡音
  
  收藏
  黄土在下。苍天在上。中间站着我的
  父亲和母亲,他们是一对哑巴,像一把
  锄头和另一把,话,只给泥土说,只给
  操劳不完的白天和黑夜说,就是不给我说
  黄土在下。苍天在上。中间站着我的父亲和
  母亲,他们是一对聋子,像一把镰刀和另一把
  只听见季节的话,种子的话,胃和牙齿的话
  石头的话,就是听不见我的话。黄土在下
  苍天在上。中间站着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
  是两棵草本植物,像一棵庄稼和另一棵,像
  一棵草和另一棵,除了春天和火焰,就是
  我在把他们遗忘。黄土在下。苍天在上
  中间站着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是两个
  精灵,像一盏灯和另一盏,照亮了我的
  心也到达不了的远方,我怎样飞翔
  也追不上他们消失的荒凉,只能
  眼睁睁看着风和雨把他们收藏
  
  凹陷(外一首)  王夫刚
  
  我走在山路上就像山路走在山中
  这么多年了,有人仰望山峰
  有人俯视沟壑,也有人
  譬如我。曾经站在石头上
  朗诵:啊,没有比脚更长的路!
  但放羊的孩子只是好奇
  吃草的羊,无动于衷。
  我感到羞愧而他们已经走远
  阳光下,一棵树,一小块
  山洞,一只停歇的
  飞鸟,笼罩着各自的阴影——
  哦!连太阳也有力不从心的
  时候,幸福又怎么可能
  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
  我走在山路上就像山路走在山中
  这么多年了,时间给予我的
  生活又悄悄地收回去。
  我不住地走着,只是想把
  需要的东西揽在怀中
  只是想证明。越来越低沉的
  天空下,漫长的错误
  有点可爱但语焉不详。
  
  在广阔的乡村安下我的心
  在广阔的乡村安下我的心——
  在广阔的乡村,安下我缓慢的心
  死水泛起微澜的心
  一览无余的心,像盲肠一样
  多余的心:在广阔的乡村
  安下我热爱的心
  悲凉的心,失而复得的心
  像生活一样,具体的心
  在广阔的乡村
  安下我高山的心,流水的心
  男人的心,诗歌的心
  岁月无痕的心:在广阔的乡村
  安下我秘密的心,没有秘密的心
  裸露的心,遗忘的心
  遥远的心;在广阔的乡村
  安下我沉默的心
  不可能的心——从命运
  到虚拟的命运,安下我黄昏的心
  和黄昏以后,黑暗的心
  
  毛驴老了(外一首)  牛庆国
  
  帮父亲耕了多年地的毛驴 老了
  它的老是从它前腿跪地
  直到父亲从后面使足了劲
  才把车子拉上坡的那天开始的
  那天 父亲搂着毛驴的瘦腿
  像搂着一个老朋友的胳膊
  父亲说 老了 咱俩都老了
  现在 它或许知道自己不中用了
  水不好好喝 草也不好好吃
  穿了一辈子的破皮袄
  磨光了毛的地方 露出巴掌大的伤疤
  我几次让父亲把它卖掉
  但几次父亲都把它牵了回来
  像早年被老人逼着离婚的两个年轻人
  早上出去晚上又怯怯地回来了
  那天我从屋里出来
  它把干枯的脑袋搭在低矮的圈墙上
  声音颤抖着 我呼唤了几声
  那么苍凉 忧伤
  父亲说 他知道毛驴想说什么
  
  在老家对面的山冈上
  像一只蚂蚁
  我爬上老家对面的山冈
  我看见蔚蓝的天空下
  一大群和尚在北风里念经
  三五户人家 七八棵杏树
  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站在村口的父亲
  他背后的内容 平淡而孤独
  头顶上 一片又一片的白云
  多像我当年包扎过伤口的绷带
  八月的阳光
  像铁丝 一道道把故乡勒紧
  
  根一样恋着泥土(二首)  车延高
  
  老根是捡的名字
  老根出生前的那个晚上
  娘梦见一棵大树的老根
  老根就捡了这个名字
  一直到二十三岁,这个名字跟着老根
  就像一条狗跟着他的主人
  老根觉得这名字很好,是娘取的
  从小叫到大,听起来称心
  老根有时憋了,急急地对着树根尿尿
  伙伴们就笑,说老根给自己喂奶呢
  老根读小学时老师叫他回去改名
  说没有朝气,还占老师的便宜
  老根像路边的花那样笑着
  背着书包回去见娘
  又背着书包到学校见老师
  他把娘的话搁在老师的办公桌上
  名字是地里的庄稼,该什么就什么
  教师听懂了,说你娘是没文化的文化人
  老师我敬她。老根把这话说给娘听
  娘笑得一脸槐花
  如今老根已是一条汉子,还叫老根
  他立了个志,要把它背到棺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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