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邰筐诗选(十三首)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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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三点的歌谣
  
  谁这时还没睡,就不要睡了。
  天很快就要明了。
  你可以到外面走一走,难得的好空气。
  你可以比平时多吸一些。
  你顺着平安路朝东走吧。
  你最先遇到的人,是几个勤劳的人。
  他们对着几片落叶挥舞着大扫帚,
  他们一锨一锨清理着路边的垃圾,
  他们哼着歌儿向前走,
  他们与这座城市的肮脏誓不两立。
  你接着还会遇到一个诗人。
  他踱着步子,像一个赫赫帝王。
  他刚刚完成一首惊世之作,
  十年后将被选入一个国家的课本,
  三十年后将被译成外文,引起纽约纸贵,
  六十年后将被刻上他自己的墓碑……
  现在的诗人在黑暗中向前走着,在冥想中
  慢慢回味。
  后面跟上来一群女人,她们是凯旋歌厅收
  工的小姐,
  你在和她们擦肩而过的瞬间,
  会听到她们的几声哈欠,
  会看到一张张因熬夜而苍白模糊的脸。
  你接着朝东走,就会走到沂蒙路口。
  路北的沂州糁馆早就开门了,
  小伙计已在门前摆好了桌子、板凳,
  熬糁的老师傅,正向糁锅里撒着生姜和胡
  椒面。
  他们最后都要在一张餐桌上碰面:
  一个诗人、几个环卫工人、一群歌厅小姐,
  像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吃早餐。
  小姐们旁若无人地计算着夜间的收入,
  其间,某个小姐递给诗人一个微笑,
  递给环卫工一张餐巾。
  这一和睦场景持续了大约十五分钟,
  然后各付各钱,各自走散。
  只剩下一桌子空碗,陷入了黎明前最后的
  黑暗。
  
  二苹
  
  二苹,我不知你现在哪里
  可这并不影响我想你
  我们已四年没见了
  没有你的城市多么空旷
  没有人住的院落多么荒凉
  沂蒙路拓宽了
  沂河老桥重建了
  我们住过的那所老房子
  去年它被拆除了
  那方圆几百亩的地方
  如今正建着一座世纪广场
  好多街道已改了名字
  临西八路成了工业大道
  金雀二路的街牌换成了“平安”
  批发市场已扩建到郊外了
  那么多的温州人、东北人
  正忙着来挣临沂人的钱
  也有好多东西还是老样子
  沂河水流得还是那样慢
  河面上依然泊着
  那么多捞沙的木船
  我们曾无数次地
  从西岸摆渡到东岸
  大风刮起河滩上的沙子
  也敲打着我们的脸
  那一天你眯着眼说
  给我吹吹,吹吹
  这一吹啊,时光就吹过了许多年
  
  一个穷人的羞愧
  
  每次经过临西三路中段
  我都像一个正人君子
  胸脯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视,大义凛然
  从不向路两旁多看一眼
  那些门挨门的按摩房
  那些来自温州、福建、四川的小姑娘
  不停地招着手,招着手
  她们的目光充满热切充满期盼
  只需一眼,就能撕破我的虚伪我的衬衫
  这时,我突然就有了一个穷人的羞愧
  这时,我不知道,除了钱
  还有什么方式能够帮助她们
  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欠钱不还
  生怕被她们认出的无赖
  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跑了起来
  
  纪事:拆迁
  
  暴力之词。有强行意味和破坏的成分
  从一个位置转移到另一个位置。那已是
  后来的事情。是结果。中间
  隔着一个漫长的过程:起因、时间、地点
  人物、事件缺一不可,不能省略
  最根本的出发点是利益
  最冠冕的理由是发展
  道理摆到桌面上,交易藏到私下里
  批文在市政府,规划在设计院,评估报告
  在国土储备中心。一切的想法先要落实到
  纸上
  土地是国家的,地上建筑是住户的,产权
  是开发商的
  问题的矛盾和焦点,无非是赔偿是钱
  磋商、协商、谈判、动员、投资保护、行
  政干预
  有事好商量、拆你没商量——
  之后,拆迁就从一道石灰线开始了
  颇似过去划阶级定成分,“线内限期搬走,
  一个不留”
  这情形往往出现在一个城市的腹部或郊区
  很可能是这座城市最后一片保存完整的古居
  但没有办法啊,一切要给经济让路
  推土机开来了,挖掘机开来了,翻斗车开
  来了
  先是变成废墟,后又夷为平地
  脚手架支起来了,搅拌机响起来了——
  一些老住户偶尔跑过来看看
  就会有头戴安全帽的工头粗暴地驱赶他们
  “建筑重地,不得靠近——”
  他们就很不情愿地回去了,心里多少有点
  委屈
  就好像在自己家里被客人数落了一顿
  回去的路上,他们很可能还会谈起正在进
  行中的建筑
  有人说那是保健品批发城
  有人说那是商贸物流区
  但争论归争论,他们心里也明白
  无论建成什么都已和他们无关,即使有关
  他们还是怀念那些老房子、老街道、老邻居
  他们还是回头看一眼,再看一眼
  像丢了一生中最贵重最不舍的东西
  
  在国贸大厦顶上眺望日落
  
  要想到国贸大厦顶上眺望日落
  必须先登上三十六层楼的高空
  可以乘电梯,如坐上一块马尔克斯的魔毯
  后工业的速度,让你发出对物质的喟叹
  也可以沿着旋转楼梯,一级一级
  将八百六十四个台阶走完。时间之上
  一座城市的肩膀之上。你可以冒充上帝
  对着地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挥挥手
  地面上都是些匆忙的人
  他们匆忙得甚至来不及抬头
  你可以朝着天空喊上两嗓子
  你的声音就像在风中朝上抛出的一片树叶
  在你的头顶盘旋了一下就不见了
  
  夕阳,这只金色的大鸟
  正要向远处的群山栖落,它朝着这座城市
  抖了抖身子,落下了无数金色的羽毛
  它把临沂变成了一座辉煌的城。在它的照
  耀之下
  旧街区也散发出它古朴的光泽,你看见
  在砚池街的一角,站着等公交车的王羲之
  在药材批发市场的小摊上,忙活着
  兜售金银花的孙思邈
  对面长途汽车站,刚刚开进一辆大巴
  那上面坐着一群,来临沂小商品市场打货
  的美国佬
  坐着你的老哥哥桑德堡,他给你捎来了
  治偏头痛的药,和一串芝加哥的辣椒
  而在你苗庄小区的家里,妻子正包着招待
  客人的水饺
  
  火葬场
  
  我们都曾无数次来过这里
  来向亲人、朋友、领导、同事的遗体告别
  我们最后都将来到这里
  躺在这里
  ——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终点站
  一艘艘肉体的航船,最后都驶向
  那一片大火的港湾
  
  我们最终都要在这里集合
  当官的、经商的、做工的、务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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