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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卷 沿海倭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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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洪武二年夏四月,时倭寇出没海岛中,数侵掠苏州、崇明,杀略居民,劫夺货财,沿海之地皆患之。太仓卫指挥佥事翁德帅官军出海捕之,遇于海门之上帮,及其未阵,麾兵冲击之,斩获不可胜计,生擒数百人,得其兵器海艘。命擢德指挥副使,其官校赏绮币白金有差,仍命德领兵往捕未尽诸寇。 三年三月,遣莱州同知赵秩,持诏谕日本国王良怀,令革心归化。日本,古倭奴国,在东海中,绾波而宅。自玄菟、乐浪底于徐闻、东筦,所通中国处,无虑万余里。国君居山城,所统五畿、七道、三岛,为郡五百七十有三。然皆依水附屿,大者不过中国一村落而已。户可七万,课丁八十八万三千有奇。自元帅讨日本者没于水,不得志,日本亦不复来贡。至是,帝遣使谕降之。 四年冬十月癸巳,日本国王良怀遣其僧祖朝来进表笺,贡马方物,并僧九人来朝,又送至明州、台州被掠男子七十余人,诏赐文绮答之。 十二月,诏靖海侯吴桢籍方国珍所部温、台、庆元三府军士,及兰秀山无田粮之民尝充船户者,凡十一万一千七百余人,隶各卫为军。仍禁滨海民不得私出海,时国珍余党多入海剽掠故也。祯既至,三郡每挟私意,多引平民为兵,濒海大扰。宁海知县王士弘曰:“吾宁获死罪,不可诬良民为兵。”即上封事,词甚切,上立罢之。 六年春正月,德庆侯廖永忠上言:“今北边遗孽,远遁万里之外,独东南倭寇负禽兽之性,时出剽掠,扰濒海之民。陛下命造海舟,剪捕此寇,以奠生民,德至盛也。然臣窃观倭彝窜伏海岛,因风之便,以肆侵略,来若奔狼,去若惊鸟。臣请令广洋、江阴、横海水军四卫添造多橹快船,令将领之。无事则沿海巡徼,以备不虞。倭来则大船薄之,快船逐之。彼欲为内寇,不可得也。”上从之。 七年夏六月,倭寇胶海,靖海侯吴祯率沿海各卫兵,捕至琉球大洋,获倭寇人船,俘送京师。 十三年春正月,胡惟庸谋叛,约日本,令伏兵贡艘中。会事觉,悉诛其卒,而发僧使于陕西、四川各寺中,示后世不与通。 十七年春正月,倭频寇浙东,命信国公汤和巡视海上。筑山东,江南、北,浙东、西海上五十九城,咸置行都司,以备倭为名。 二十年二月,置两浙防倭卫、所。夏四月戊子,命江夏侯周德兴往福建福、兴、漳、泉四郡视要害,筑海上十六城,籍民为兵,以防倭寇。增置巡检司四十有五,分隶诸卫。 二十二年冬十二月,倭寇宁海,寻犯广东。 二十七年春二月,倭寇浙东,命都督杨文、刘德、商暠巡视两浙。复命魏国公徐辉祖、安陆侯吴杰往浙,训练海上军士,同杨文等防倭。 秋八月,命吴杰同永定侯张全往广东,训练海上军士防倭。 冬十月,倭寇金州。 三十一年春二月,倭寇山东、浙东。 成祖永乐元年,日本王源道义遣使入贡,赐冠服文绮,给金印。四年冬十月,平江伯陈瑄督海运至辽东。舟还,值倭于沙门,追击至朝鲜境上,焚其舟,杀溺死者甚众。 九年春正月丙戌,命丰城侯李彬、平江伯陈瑄等率浙江、福建舟师剿捕海寇。三月,中军都督刘江守辽东,不谨斥堠,海寇入寨,杀边军。上怒,遣人斩江首;既而宥之,使图后效。 夏五月,倭寇浙东。 十四年夏五月,敕辽东总兵、都督刘江及缘海卫、所备倭寇,相机剿捕。命都督同知蔡福等率兵万人,于山东沿海巡捕倭寇。 六月,倭舟三十二艘泊靖海卫杨村岛,命福等合山东都司兵击之。 十二月,置辽东金州旅顺口望海埚、左眼、右眼、三手山、西沙洲、山头、爪牙山敌台七所。 十五年春正月,倭寇浙江松门、金乡、平阳。冬十月,遣礼部员外郎吕渊等使日本。先是,帝命太监郑和等赍赏谕诸海国,日本首先归附,诏厚赉之。封其镇山,赐勘合百道,与之期,期十年一贡。无何,捕倭将士寇数十俘献京师,俱日本人,群臣请诛之,以正其罪。上乃遣渊赐敕切责之。 十七年夏六月,辽东总兵、都督刘江大破倭寇于望海埚。先是,江巡视各岛,至金州卫金线岛西北望海埚上。其地特高广,可驻兵千余。询诸土人,云:“洪武初,都督耿忠亦尝于此筑堡备倭,离金州城七十余里。凡寇至,必先经此,实滨海咽喉之地。”上疏:“请用石垒堡,置烟炖瞭望。”上从之。一日,瞭者言:“东南夜举火有光。”江计寇将至,亟遣马步官军赴埚上堡备之。翼日,倭寇二千余乘海直逼埚下,登岸鱼贯行。一贼貌丑恶,挥兵率众,势锐甚。江令犒师秣马,略不为意。以都指挥徐刚伏兵于山下,百户江隆帅壮士潜烧贼船,截其归路。乃与之约曰:“旗举伏起,鸣炮奋击,不用命者,以军法从事。”既而贼至埚下,江被发举旗鸣炮,伏尽起。继以两翼并进。贼众大败,死者横仆草莽,余众奔樱桃园空堡。官军追围之,将士奋勇,请入堡剿杀。江不许,特开西壁以待其奔,分两翼夹击之。生擒数百,斩首千余。间有脱走者,又为隆等所缚,无一人逸者。凯还,将士请曰:“将军见敌,意思安闲,惟饱士马。及临阵,作真武披发状。迨贼入堡,不杀而纵之,何也?”江曰:“穷寇远来,必劳且饥。我以逸饱待饥劳,固治敌之道。贼始鱼贯而来,为蛇阵,故披发作此状以镇服之。所以愚士卒之耳目,作士卒之锐气。贼既入堡,有死而已。我师攻之,彼必致死,未必无伤。寇出,纵其生路,即‘围师必缺’之意。此固兵法,顾诸君未察耳。”事闻,上赐敕褒进,封江广宁伯,子孙世袭,将士赏赉有差。先是,元末濒海盗起,张士诚、方国珍余党导倭寇出没海上,焚民居,掠货财,北自辽海、山东,南抵闽、浙、东粤,滨海之区,无岁不被其害。至是,为江所挫,敛迹不敢大为寇。然沿海稍稍侵盗,亦不能竟绝。 英宗正统四年夏四月,倭寇浙东。先是,倭得我勘合,方物戎器满载而东。遇官兵,矫云入贡。我无备,即肆杀掠,贡即不如期。守臣幸无事,辄请俯顺倭情。已而备御渐疏。至是,倭大暠入桃渚,官庾民舍焚劫,驱掠少壮,发掘冢墓。束婴孩竿上,沃以沸汤,视其啼号,拍手笑乐。得孕妇卜度男女,刳视中否为胜负饮酒,积骸如陵。于是朝廷下诏备倭,命重师守要地,增城堡,谨斥堠,合兵分番屯海上,寇盗稍息。 世宗嘉靖二年五月,日本诸道争贡,大掠宁波沿海诸郡邑。鄞人宋素卿者,初奔日本。正德六年,与其国人源永寿来贡。其从父澄识之,告素卿附倭状。守臣以闻,置不问。至是,其主源义植幼闇不能制命,群臣争贡,各强给符验。左京兆大夫内艺兴遣僧宗设,右京兆大夫高贡遣僧瑞佐及宋素卿先后至宁波,争长不相下。故事:番货至,市舶司阅货及宴坐,并以先后为序。时瑞佐后,而素卿狡,贿市舶太监。先阅佐货,宴又坐设上。宗设不平,遂与佐相雠杀。太监又以素卿故,阴助佐,授之兵器。而设众强,拒杀不已,遂毁嘉宾堂,劫东库,逐瑞佐及余姚江,佐奔绍兴。设追之城下,令缚佐出,不许,乃去。沿途杀掠至西霍山洋,杀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执指挥袁琎、百户刘恩。又自育王岭奔至小山浦,杀百户胡源,浙中大震。设负固据海岙,巡按御史欧珠、镇守太监梁瑶奏闻,逮素卿下狱待讯。倭自是有轻中国心矣。 给事中夏言上言:“倭患起于市舶。”遂罢之。初,太祖时虽绝日本,而二市舶司不废。市舶故设太仓黄渡。寻以近京师,改设福建、浙江、广东。七年罢,未几复设。盖以迁有无之货,省戌守之费,禁海贾,抑奸商,使利权在上也。自市舶内臣出,稍稍苦之。然所当罢者市舶内臣,非市舶也。至是,因言奏,悉罢之。市舶罢,而利权在下。奸豪外交内诇,海上无宁日矣。 四年二月,宋素卿伏诛。初,宗设遁海岛不获,独素卿及瑞佐下狱。会朝鲜兵徼海者,得其魁仲林望、古多罗等三十三人,国王李怿奏献阙下。于是发仲林等至浙,责与素卿对簿,备鞫遣贡先后及符验真伪。既悉,有司以爰书上请,乃论素卿死,释瑞佐还本国。 十八年,国王源义植复以修贡请,许之。期以十年,人无过百,船无过三。然诸夷嗜中国货物,人数恒不如约,至者率迁延不去,每失利云。 二十五年,倭寇宁、台。自罢市船后,凡番货至,辄主商家。商率为奸利,负其责,多者万金,少不下数千,索急,则避去。已而主贵官家,而贵官家之负甚于商。番人近岛坐索其负,久之不得,乏食,乃出没海上为盗。辄构难,有所杀伤,贵官家患之。欲其急去,乃出危言撼当事者。谓:“番人泊近岛,杀掠人,而不出一兵驱之,备倭固当如是耶!”当事者果出师,而先阴泄之,以为得利。他日货至,且复然。如是者久之,倭大恨,言:“挟国主赀而来,不得直,曷归报?必偿取尔金宝以归。”因盘据岛中不去。并海民生计困迫者纠引之,失职衣冠士及不得志生儒亦皆与通,为之乡导,时时寇沿海诸郡县。如汪五峰、徐碧溪、毛海峰之徒,皆华人,僭称王号。而其宗族妻子田庐,皆在籍无恙,莫敢谁何。 巡按浙江御史陈九德:“请置大臣,兼巡浙、福海道。开军门治兵捕讨,听以军法从事。”从之。乃以朱纨为右副都御史,巡抚浙江兼摄福、兴、泉、漳。未至,而泊宁波、台州诸近岛者已登岸,攻掠诸郡邑无算,官民廨舍焚毁至数百千区。巡按御史裴绅劾防海副使沈瀚,守土参议郑世威因乞:“敕纨严禁泛海通番,勾连主藏之徒。”从之。纨乃下令禁海,凡双樯艅艎,一切毁之,违者斩。乃日夜练兵甲,严纠察,数寻舶盗渊薮,破诛之。因上言:“去外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群盗易,去中国衣冠盗难。”遂镌暴贵官家渠魁数人姓名,请戒谕之。不报。于是福建海道副使柯乔、都司卢镗捕获通番九十余人以上,纨立决之于演武场,一时诸不便者大哗。盖是时通番,浙自宁波、定阳,闽自漳州月港,大率属诸贵官家,咸惴惴重足立,相与诋诬不休。讽御史周亮、给事中叶镗奏改纨为巡视。 未几,纨复上言:“长屿诸处大侠林参等,号称‘刺达总管’,勾连倭舟,入港作乱。更有巨奸,擅造艅艎,走贼岛为乡导,躏海滨。鞫论明确,宜正典刑。”章下兵部,侍郎詹荣覆奏:“中国待外裔,不以向背责之,以昭天地之量。纨所论坐,俱关重刑。乞下都察院复核。”从之。于是御史周亮等劾纨“举措乖方,专杀启衅”。因及福建防海副使柯乔、都指挥使卢镗“党纨擅杀,宜置于理”。帝遂夺纨官,命还籍听理。遣给事中杜汝祯往福建,会巡按御史陈宗夔讯乔等,并核纨事。汝祯、宗夔勘纨“听信奸回,柯乔、卢镗擅杀无罪,皆当死”。奏下兵部,尚书丁汝夔如其议上。帝从之,命乔、镗系福建按察司待决。纨恚自杀,士论惜之。遂罢巡抚御史,不复设。 三十年夏四月,浙江巡按御史董威、宿应参前后请宽海禁,下兵部尚书赵锦复议,从之。自是舶主土豪益自喜,为奸日甚,官司莫敢禁。 三十一年夏四月,倭寇犯台州,破黄岩,大掠象山、定海诸邑。 汪直者,徽人也。以事亡命走海上,为舶主渠魁,倭人爱服之。倭勇而戆,不甚别死生。每战辄赤体,提三尺刀舞而前,无能捍者。其魁则皆浙、闽人,善设伏,能以寡击众。大群数千人,小群数百人,而推直为最,徐海次之。又有毛海峰、彭老生不下十余帅,列近洋为民害。至是,登岸犯台州,破黄岩、四散、象山、定海诸处,猖獗日甚。知事武伟败死,浙东骚动。 秋七月,廷议复设巡视重臣。以都御史王忬提督军务,巡视浙江海道及兴、漳、泉地方。忬巡抚山东,闻命即日至浙。度所治军府皆草创,而浙人柔脆不任战。所受简书轻,不足督率吏士。乃上疏请假事权,诛赏得便宜。且欲严内应之律,宽损伤之条。剿抚勿拘。从之,改巡视为巡抚。忬乃任参将俞大猷、汤克宽为心膂,征狼、土诸兵及募温、台诸下邑桀黠少年,分隶诸将,布列濒海各镇堡,严督防御。浙人恃以无恐云。 三十二年春三月,王忬破倭于普陀诸山。初,忬廉知俞大猷、汤克宽材勇,既虚已任之。而都指挥卢镗坐前都御史朱纨事,尹凤坐赃累,俱系狱。忬知其能,奏释之,以为别将,亦募兵分帅之,日犒抚激励,欲得其死力。倭魁汪直等结砦海中普陀诸山,时出近洋袭官军。忬侦知之,乃夜遣俞大猷帅锐兵先发,而汤克宽以巨艘佐之,径趋其砦,纵火焚之。倭仓皇觅艅艎走,官军随击,大破之,斩首一百五十余级,生获一百四十三人,焚溺死者无算。值飓风发,兵乱,汪直等乘间率众逸去。都指挥尹凤复以闽兵邀击于表头、北茭诸洋,斩首百余级,生获二百余人。先后以捷闻,赐白金、文绮有差。 夏四月,汪直、毛海等既溃散,剽忽往来不可测,温、台、宁、绍俱罹其患。参将汤克宽率兵循海堧,护城堡,捕奔辏,斩获亦相当。于是贼移舟而北,犯苏、松郡。二郡素沃饶,贼至捆载而去。有萧显者,尤桀狡,率劲倭四百余,屠上海之南汇、川沙,逼松江而军。余众围嘉定、太仓,所过残掠不可言。王忬遣都指挥卢镗倍道掩击,斩萧显。余众复奔入浙,俞大猷等邀杀殆尽。先是,吴、浙间人习选,而文武大吏复不能以军法绳下,遂至破昌国、临山、霩、乍浦、青村、柘林、吴松江诸卫所,围海盐、平湖、余姚、海宁、上海、太仓、嘉定诸州县。忬不欲冒功,有所隐没,随击走之。计倭所得亦不偿失,前后俘斩共三千余级,东南赖之。 五月,给事中贺泾奏:“留都根本重地,海洋密迩;镇江、京口乃江、淮咽喉;瓜步、仪真又漕运门户。请设总兵驻镇江。”从之。 秋七月,太平府同知陈璋,败倭于独山,斩首千余,余众浮海东遁。 冬十月,倭寇太仓州,攻城不克,分掠邻境。有失舟倭三百人,突至平湖、海宁等县。自独山之败,倭东遁,江南稍宁。惟崇明南泊失风者,几三百人,不能去。总兵汤克宽及佥事任环留兵守之。 环属兵三百,皆新募,励以必死。不入与家人诀,为书赴之而去。亲介冑临阵,士无敢不用命者。环敝衣芒履,与士杂行伍,依草舍间,囓糒饮水,同甘苦。至是,相守不下,贼潜出没,环常夜追之,出其前后。宰夫佩恐有失,衣环衣,介马而驰,故贼不知所取。环尝匿沟中,贼过之不知。匿至明,士始得之。又遇矢石,士以死捍环。环被伤,舁之至水滨,梁已撤丈余,超而过。追急,宰夫留御之,死焉。环求其首,为流涕,亲酬之。相拒数月,不克。克宽复督邳、漳等兵击之,败绩,失亡四百人。官军疫,不能攻,乃开壁东南陬,倭遂溃围出,掠苏、松各州县。百余人由华亭县漴缺登岸,流劫至木泾、金山卫,移舟泊宝山。克宽引舟师迎击,及于高家嘴,毁其舟,斩七十三级,生擒十四人。倭别队失风至兴化,杀千户叶臣卿。知府黄士弘、指挥张栋击歼之。时沿海诸奸民乘势流劫,真倭不过十之二三。 三十三年三月,倭自太仓溃围出,乃掠民舟入海,趋江北,大掠通州、如皋、海门诸州县,复焚掠盐场。有漂入青、徐界者,山东大震。 改王忬为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以徐州兵备副使李天宠代之。忬在浙江,荐卢镗,释柯乔,激励诸将。邓城、刘堂、孙敖等争奋逐北,以死绥着节。复广为侦刺,凡沿海大猾为倭内主者,悉系之,按覆其家。自是倭不复知中国虚实与所从向往。而艅艎在海中者,亦无以菽粟火药通,往往食尽自遁。又行视诸郡邑未城者,计寇缓急,次第城之,凡三十余所。杭州官吏以烽火不时发,日集坊民登陴守,多怨苦。忬曰:“吾斥堠明,无虑弗及,奈何先敌受困耶!”令罢之,一郡皆欢。至是去,以徐州兵备副使李天宠为佥都御史代忬。忬去,而浙复不宁矣。初,忬荐卢镗为参将镇闽。闽人故忌镗,劾镗“凶险不可用”。罢之。而沿海大猾且言“忬令大猷捣巢非计”。欲摇动忬,忬不为动。已而南京各官复荐镗,乃用镗为参将,而以俞大猷为浙直总兵。以南京兵部尚书张经总督浙、福南畿军务。时朝议方征狼、土兵剿倭,以经尝总督两广有威惠,为狼、土所戴服,故用之。敕令节制天下之半,便宜从事,开府置幕,自辟参佐。经亦慷慨自负,中外忻然,谓倭寇不足平。 夏四月乙亥,倭寇自海盐趋嘉兴,参将卢镗御之,稍却。次日,复战于孟宗堰。伏发,杀官军四百人,溺死无算,都司周应祯等死之。贼乘胜入据石墩山,分兵四掠。攻嘉兴府,城副使陈宗夔帅兵御却之,焚其舟。贼遯入乍浦,与长沙湾寇合犯海宁诸县。既而东掠入海至崇明,夜袭破其城,知县唐一岑死之。倭自崇明进薄苏州,大掠。 六月,倭自吴江掠嘉兴,都指挥夏光御之,背王江泾而阵。倭鼓噪而前,我兵大溃。光急入舟,中流矢溺死。苏州倭寇至嘉善,转掠松江出海,总兵俞大猷击败之于吴松,所擒七人,斩二十三级。 八月,倭寇自嘉兴还屯采淘港、柘林诸处,进薄嘉定。会募兵,参将李逢时、许国以山东民鎗手六千人至,与贼遇于新泾桥。逢时率麾下先进,败之。贼退据罗店,官军追及之,斩八十余人。许国恨逢时与同事,不约已。乃别从间道击贼,欲分逢时功。追至采淘港,乘胜深入,伏起,大溃,溺水死者千人,指挥刘勇等死之。 工部侍郎赵文华上言:“倭寇猖獗,请祷祀东海以镇之。”帝命往祀,兼督察沿海军务。文华至浙,凌轹官吏,公私告扰,益无宁日。 三十四年,柘林倭夺舟犯乍浦、海宁,攻陷崇德,转掠塘西、新市、横塘、双林、乌镇、菱湖诸镇,杭城数十里外,流血成川。巡抚李天宠束手无策,惟募人缒城,自烧附郭民居而已。张经驻嘉兴,援兵亦不时至。副使阮鹗、佥事王询竭力御之,仅免失陷。致仕佥都御史张濂目击时事,痛之,乃上言:“臣本杭人,顷复家居五载,颇知海寇始末。始以海禁乍严,遂致猖獗。而督、抚因循玩愒,养成贼势。夫堂堂会城,闭门旬日,已有垂破之势。徒以意得志满而去,更无一兵一旅阻其去来。城寇野心,欲如溪壑,能保其不复至哉?臣恐贼退之后,又复收拾伤残首级,虚张功次,以欺陛下。仍有从而庇之者,则罚罪之典,又移而为赏功之命矣。臣寓父母之邦,同舟共济,志惟切于报君,嫌何避于出位,敢以三策为陛下陈之。一曰重军法以作积弱之气。士惟力战而后克敌,亦惟畏法而后力战。今江南非无义勇也,迎敌九死,退走十生,何怪其有退而无进哉。军法之行,不在行阵而在平时,诚得必死之士万夫,海寇百万不足平矣。一曰选民兵以收必胜之功。夫江南卫、所,已成虚设,地方有急,辄假外兵。餬口而来,原非义勇;掉臂而去,莫可勾查。臣愚以为莫若尽散调募之兵,专责州县立保伍,更番较阅,期于不扰。一遇有警,按籍而呼,共保身家。寇小至,则率众以攻之;大至,则坚壁以守之。一曰复海市以散从贼之党。夫海市旧制,原非创设。向使濒海之军卫如故,则市舶未为害也。惟武备日弛,不能制变。而后海禁渐严,倭寇乏食,海寇由之以起。惟军民既练,寇掠则惧遭斩获,交易则可保首领。彼虽至愚,必不以彼易此。然后相机稍复海市之旧,不惟散已聚之党,而濒海穷民假此为生,又足以收未溃之人心。” 夏四月,广西田州土官妇瓦氏引狼、土兵至苏州,总督张经分隶总兵俞大猷等杀贼。时倭据川沙洼、柘林为巢,经冬涉春,新倭日至,地方甚恐。闻狼兵至,人心稍安。贼分众三千过金山卫,俞大猷遣游击白泫及瓦氏兵邀之,稍有斩获。赵文华至松江,因谓狼兵可用,厚犒之。使击贼至漕泾,遇倭数百人,战不胜,头目锺富、黄维等十四人俱死,失亡甚众。于是贼知狼兵不足畏,复纵掠如故。 倭犯江北淮、扬诸处,前后由通州之余东场、海门之东夹港登岸,流劫狼山、利河诸镇,吕四、余西诸场。复突入通州南门,烧民屋二十余间而去。三丈浦倭贼分掠尝熟、江阴村镇,兵备任环督保靖土兵及知县王秩统兵三千攻其巢,破之。贼奔江阴川沙洼,驾舟出海。官兵纵火焚其巢。贼舟一至戚家墩,游击白泫、刘恩邀获之,江阴贼亦出江东遁。 五月,张经破倭于王江泾。逮经及巡抚都御史李天宠,俱下诏狱,论死。初,经至浙中,用将佐何卿、沈希仪辈,名位已抗,骄不为用,而新拔士又慓猾不任兵,所征田州兵瓦氏、山东鎗手俱不受律,连战败衄,望大损。侍郎赵文华出视师,颐指凌经。经自以大臣位出文华上,文华恚,则连疏劾经,谓:“其才足办贼,特以闽人避贼雠,故纵贼耳。”帝大怒,会台谏亦有言者,趣官校逮捕经。时倭寇自柘林犯嘉兴,经遣参将卢镗督狼、土兵水陆攻之,大败贼于石塘湾。贼北走平望,俞大猷邀击,奔平望至王江泾,永顺宣慰官舍彭翼南攻其前,保靖宣慰使彭荩臣蹑其后,遂大败之。斩首二千级,溺死者称是。余众奔柘林,纵火焚其巢,驾舟二百余艘出海遁。自有倭患来,此为战功第一。而文华论经之疏已上矣。捷闻,兵科言:“宜留经平倭以自赎。”不听,并李天宠、汤克宽俱逮至京,以纵寇论死。文华既疏劾经,奏以巡按御史胡宗宪为佥都御史,代天宠巡抚。而以周珫代经。未几,复罢珫,以南京户部侍郎杨宜为总督。 倭寇自海洋突犯苏州,南京都督周于德来援,一战而败,镇抚苏宪臣被杀。贼中分其众:一由齐门、撞马头而北,转掠浒墅关、长洲、五都地。一由胥门、木椟而南,转掠吴县、横镇,蔓延尝熟、江阴、无锡之境。出入太湖,莫能御者。 御史屠仲律上言:“宜守平阳港,拒黄花澳,据海门之险,则不得犯温、台。塞宁海关,绝湖口湾,遏三江之口,则不得窥宁、绍。扼鳖子门,则不得近杭州。防吴淞江,备刘家河,则不得掩苏、松、嘉兴。责江南守令,以训练土兵,保全境内为殿最。沿海沙民盐徒及打生手,宜收录并力御贼。”诏从之。 川沙洼倭贼犯闸港、周浦,佥事董邦政、游击周藩击之,遇贼惊溃,藩被创死。贼屯石塘桥,流劫昆山、石浦。六月,倭寇苏、常诸县,尝熟知县王秩、江阴知县钱錞及居乡参政钱泮各督士民出御,力屈死之。旋复寇苏州,民争入城。门不启,号呼震野,乘陴者望之而叹。攀援上者,又缒绝而下。任环还自仪真,曰:“奈何坐视之?纵有觇谍,我在无患也。”乃出辟门,令男女以列进,所活盖数万人。复率解明道兵出城力战,贼退入太湖。遣舟师邀之,乃弃所获逸去。环以功进副使。环复击贼马迹山,围逃倭嘉定民家,投火爇之,尽死。既而环有亲丧,诏留之,任事如故。 八月,倭贼百余自上虞爵溪所登岸,犯会稽高埠,夺民居据之。知府刘锡、千户徐子懿围之。贼潜缚木筏由东河夜渡,溃围而出。居乡御史钱鲸,遭于蛏浦见杀。贼自杭州西掠于潜、昌化,至严州淳安。以浙兵迫急,突入歙县,流劫至南陵,趋太平,操江兵扼之。贼引而东,犯江宁镇,指挥朱襄率勇士数百人御之。是时贼已至板桥,襄等不知,方袒裼纵酒。突遇,尽为所歼。遂由安德、凤台、夹冈沿乡抢掠,趋秣陵关。时应天府推官罗节卿、指挥徐承宗率兵千人守关,望风奔溃。贼过关而去,自南京出秣陵,流劫溧水、溧阳,趋宜兴、无锡,一昼夜奔一百八十里至浒墅关。南直巡抚曹邦辅虑与柘林贼合,且为大患。乃亲督兵备王崇古,会集各部兵,扼其东路,四面蹙之,随地与战。亲召佥事董邦政、指挥楼宇以沙兵助剿,一战斩首十九级。贼始却奔吴舍,欲走太湖。觉之,追及于杨家桥,尽歼其众。贼自绍兴高埠流劫杭、严、徽、宁、太平,犯南都,六七十人经行数千里,杀伤无虑四五千人,历八十余日始灭。邦辅以捷闻,归功佥事邦政。时赵文华闻寇且灭,欲攘功,急趋赴之。比奏,则邦辅己先之。文华怒,会柘林贼进据陶家港,文华乃悉简浙兵,得四千人。文华及胡宗宪亲将之,营于松江之砖桥。约邦辅以直兵会剿。浙兵分四道,直兵三道,东西并进。贼悉锐冲浙兵,诸营皆溃,损失军士千余人。直兵亦陷贼伏中,死者二百余人,贼势大张。文华恨邦辅。至是,乃以罪委之,及佥事邦政。诏下邦政总督逮问。既而刑科给事中孙浚言:“后期之罪,不在直兵。今苏、松士民交称邦辅实心任事。而流劫留都之倭,又为邦辅所灭,功绩显然。遽请罪斥,文华非是。”兵科给事中夏栻亦言之。上乃申饬文华“秉公视师,以图大效”。已而邦政及指挥楼宇赏竟不及,文华恶之也。邦辅旋亦谪戌边,巡按直隶御史张云路为论奏,不报。 十一月,止征狼、土诸兵。土兵瓦氏等至浙,骄悍不受约束。所过残掠,百姓苦之。于是总督杨宜力请止征,从之,命两广督臣随路掣止。 闰十一月,给事中孙浚上言:“防倭诸臣既有巡抚、督兵,又有总督及都察重臣,事权不一,牵掣靡定,迄无成功。”兵部覆奏:“诸臣职守:督察主竭忠讨寇,实核布闻;总督主征集官兵,指授方略;巡抚主督理军务,措置粮饷;总兵主设法教练,身亲战陈。至于有司,责在保安地方,固守城隍。”帝然之,命行诸臣,各遵敕谕施行。 十二月,赵文华疏乞还京,许之。文华初奉命至浙,适狼兵瓦氏等至,知倭厚畜,锐意请战。文华惑之,亟趋张经进战,不得,则上书痛诋。经被逮,代经者周珫、杨宜皆无远略,贼势益炽。及瓦氏战败,攻陶宅余倭,复大衄。始知贼未易图,有归志。至是,川兵破周浦贼,俞大猷复有海洋之捷。文华遽言:“水陆成功,请还。”然是时海洋回倭泊浦东、川沙洼旧巢。及嘉定、高桥皆倭据如故。 副使任环率永顺、保靖土兵剿新场倭寇。时贼众二千人,皆伏不出,而诈令人举火于数里外,若将引去者。上舍彭翅先入尝之,不见一人。于是头目田菑、田丰等争入,伏发,皆死之。贼豕突去。未几,复攻上海,环以轻兵三百及之,击败于五里桥、习家坟。又以兵援昆山,而身间行抵太仓、毛家、葛隆诸屯。贼方会集治攻具,冲梯队道,肉薄而登。环率死士飞刃砍之,连碎其首,矢石交下,相杀伤甚众。又缒兵下突而前,贼渐气夺,遂弃委走。环既居忧哀毁,又积苦兵间,疾作卒。 三十五年春正月,巡抚御史周如斗参总督杨宜、提督曹邦辅“轻率寡谋,致川兵败于东沟,苗兵败于新场,东兵败于四桥,乞罢黜”。时上深以南寇为忧,疑赵文华言余寇将灭为不实。屡问大学士嵩,嵩曲为营解,上意终不释。文华惧,因言:“余寇指日可灭。督、抚非人,一败涂地,皆因吏部尚书李默恨臣前岁劾其同乡张经,思为报复。臣继论曹邦辅,则嗾给事夏栻、孙浚媒孽臣及胡宗宪,党留邦辅浙直总督,又不用宗宪而用王诰。然则东南涂炭何时可解?陛下宵旰何时可释也?”默因得罪,宜削籍为民,邦辅亦被逮。罢王诰,以宗宪为兵部侍郎兼佥都御史。 夏四月,倭薄温州,同知黄钏驰檄出迎击,被执。倭欲还之,索千金为赎。钏骂之不置,倭怒,磔杀之。江北倭流劫至圌山、山北等港,无为州同知齐恩率舟师迎战,败之,斩首百余级。恩长子尚文,次子嵩,叔仲实,弟宝荣,侄慎、寅、友良、大卿,孙童俱在行间。嵩年十八,骁勇善射,独前追贼至安港,恩等从之。伏发,恩及其家丁钱凤等二十一人力战,皆死之,独嵩、慎、寅三人得脱。贼遂乘胜至金山,杀镇江千户沈宗玉、王世良于江中。 倭率众数千自乍浦入,欲犯杭州。游击将军宗礼帅兵九百御之,逆战于三里桥,分左右翼夹击,三战三捷,获首功七十余级。贼首徐海等皆辟易,称为神兵。会桥陷军溃,礼与镇抚侯槐、何衡,义官霍贯道力战,俱陷阵死之。礼骁勇敢战,所部箭手三千人皆壮士。事闻,赠恤有差。 总督胡宗宪奏:“遣生员蒋洲、胡可愿使倭砦,传谕渠魁,令无犯顺”。从之。已而可愿等还,言“倭渠欲通贡市”。宗宪以闻,下兵部集议,不可,乃止。 倭围巡抚阮鹗于桐乡。初,鹗督学浙江,开武林门纳难民,全活数万人,超擢巡抚。方倭之寇嘉兴也,鹗议主剿,而胡宗宪议主抚,不相能。倭自嘉兴转寇桐乡,氛益锐,去来实徐海、麻叶领之,陈东附焉。东,萨摩王弟书记也。宗宪谋间之,遣辩士说海。海心动,私语桐乡守兵曰:“吾已款督府矣。城东门陈党,善备之。”是夕,海道崇德而西,东方急攻桐乡。宗宪说海缚麻叶,因伪为麻叶书致东,令图海,故达海所。东、海中自疑,始解围去。 五月,御史邵惟忠上言:“倭薄通州,围未解。余众自狼山转掠濒江诸郡县。而瓜、仪为留都门户,镇、常乃漕运咽喉,不可视为缓图。宜大集兵,敕诸臣戮力靖乱。”下兵部议,“请调河南睢、陈及山东八卫,陕西延绥兵及徐、沛募兵,敕遣才望大臣一人总督,以为犄角,保障留都”。帝然之。已命兵部侍郎沈良才矣,严嵩揣知上觉赵文华欺罔,且见谴,乃令文华自以其意请复视师。嵩为言:“良才不胜任,江南人引领俟文华至。”上乃止良才,命文华以工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督浙、福、直隶军务。文华既至浙,假监督权凌胁百官,搜括库藏百万计。两浙、江、淮、闽、广所在征兵集饷,留漕粟,除京帑,给醝课,迫富民脱凶恶,浪授官职。于是外寇未宁,而内忧益甚。 六月,倭入慈溪县,知县柳东伯亡。初,王忬在浙,计城各邑未城者,慈溪士人独持不可。至是,倭众大至,知县不知所御,携印组亡去。残杀民人无算,而缙绅尤甚,始悔失计。东伯失守,当坐死。以无城可凭,削籍为民。省祭官杜槐与其父文明率兵追败倭于王家团。海道刘起宗委槐防余姚、慈溪、定海。未几,与贼遇于白沙。一日三战,杀贼三十余人,斩其一帅,槐被创坠马死。文明别将兵击倭于演武场,斩白眉倭帅一,从七,生擒二。倭惊遁,呼为“杜将军”。已而追至奉化枫树岭,以兵少无继,陷阵死。倭薄海盐,指挥徐行健、程禄,百户方存仁逆战死之。 八月,海寇徐海伏诛。初,胡宗宪以簪珥遗徐海侍女翠翘、绿珠,令日夜说海,缚陈东以报朝廷。海且感,而赵文华方治兵击海,宗宪佯曰:“彼且缚陈东,何战为?”海果赂萨摩王弟缚东以献。于是海势日孤。海自念数有功,又信罗龙文诱,约八月入谒督府于平湖。海先期以数百人冑而入,宗宪、文华、鹗坐堂上,海等叩罪,复谢宗宪。宗宪下堂摩其顶,曰:“朝廷且赦若,慎勿再虞。”厚犒遣之。海既出,知官兵大集,自疑。宗宪使使谕之曰:“官兵防东党,尔毋恐。”海请居东沈庄,陈东居西沈庄。又令东诈为书遗其党,曰:“海约官兵夹剿汝矣。”东党果疑相攻。海令裨将辛五郎归岛,宗宪密遣卢镗计擒之。文华调兵六千既集,移营薄沈庄。督之急,宗宪犹心怜海不欲遽战。文华迫之,宗宪乃下令与总兵俞大猷整师前进。海知事变,掘深堑自守,栅数重,官兵望之不敢入。阮鹗檄趋之,大猷乃从海盐进攻东沈庄,破之。又追击于梁庄,会大风,纵火,诸军鼓噪乘之,贼大溃,斩获一千六百余级,海仓徨溺水死。引出,斩其首。浙、直海寇平。海,故杭之虎跑寺僧,雄海上,称“天差平海大将军”。至是,捷书上,文华皆袭为已有。帝命械系首恶至京正法。时浙东仙居、浙西桐乡二寇略平。其分掠海门者,把总张成败之。江北寇流入常、镇者,总兵徐珏败之,苏、松、宁、绍相继告捷。兵部奏文华功,帝从之,降敕令文华还京。论平倭功,加文华少保,宗宪右都御史,各任一子锦衣千户,余升赏有差。倭俘麻叶、陈东等械系至京,礼、兵部请献俘,从之,群臣俱贺。 时倭略平,惟舟山贼据险结巢未下,官兵环守之不能克。诸狼、土兵俱已遣归,而川、贵兵六千人始至。胡宗宪方留防春汛,隶俞大猷经营舟山之贼。会夜大雪,大猷乃督兵四面攻之。贼悉锐出敌,官军竞进。贼败归,乃以棕蓑卷火掷之,贼四散溃出,斩首一百四十余级,余悉焚死。 三十六年冬十一月,海寇汪直伏诛。徐海等既死,汪直复纠众三千余入宁波岑港,大掠四境。汪直,徽人也。宗宪亦徽人,乃以金帛厚赂诱之,云:“若降,吾以若为都督。”置海上通互市,乃迎直母与其子入杭厚抚之。而奏遣生员蒋洲往谕,与之盟。直信之,遂自奋言:“能肃清海波,赎死命。”与其党毛海峰、叶碧川等从蒋洲来杭州。洲至,而直未至,人疑其诈。巡按周斯盛请罢贡罪洲,于是逮洲狱,洲乃陈谕倭始末,及言“直以诚来,其未至,必风阻耳”。已而直果乘巨舟,遣头目数十人随来,泊舟定海。盖初舟实为飓风所损也。宗宪使人招直,直愿见洲,洲方对理。疑其觖望不遣,遣千户夏正质其舟。直素与正善,不疑。遂诣军门请罪,具言自效状。宗宪待以宾礼,使指挥为其馆主,给舆夫出入,复出蔬米酒肉供馈其舟人,日费数百金,且交质为信。因具状闻,请赦之。科臣王国祯力持不可。疏入,上谓“直元凶不可赦”。宗宪乃密檄按察司收直等斩之。论平倭功,加宗宪太子太保,余皆迁赏。然直虽就诛,而三千人皆直死士无所归,益恚恨,复大乱。 三十七年春二月,倭犯潮州之鮀浦,攻蓬州千户所。佥事万仲分部水陆兵马,东西哨攻之。临敌而哨兵皆溃,领哨千户魏岳、高洪俱死。寻犯福州,巡抚阮鹗不能御,取库银数万两赂之。以新造大舟六艘,俾载而去。 夏四月,倭掠台州临海之三石镇,约数千人,总督胡宗宪击走之。 倭攻福清,破之,执知县叶宗文。举人陈见率家僮御贼不克,与训导邬中涵俱骂贼死。 五月,自海口出港,参将尹凤引舟师击之,沈其舟七,斩首六十余级,生擒七人,余众遁去。凤追击东洛外洋,复败之,铳伤及溺水死者甚众,福、兴患少熄。 倭攻惠安,知县林咸乘城御之,攻五昼夜不克,丁壮死者数百人。倭亦失亡相当,乃引去。咸率兵击倭鸭山,乘胜追奔,陷伏中死之。倭分犯同安、长乐、漳、泉诸处。 秋七月,以浙江岑港海寇未平,诏夺总兵俞大猷、参将戚继光职,期一月荡平,命胡宗宪督之。初,宗宪遣毛海峰诱降汪直,直至,下狱,海峰遂与倭目善妙等五百余人烧船登岸,列栅舟山,阻岑港而守。官军四面围之,屡斩获。然海中数苦毒雾,贼凭高死斗,先登者多陷没,新倭复大至。冬十月,岑港倭移巢柯梅,胡宗宪屡督兵讨之,不能克。 兵备副使谷峤捍御海上,屡破倭。制府以捷闻,进山东参政。 三十八年春三月,倭寇自象山河金、缆井诸处焚舟登岸,海道副使谭纶与贼战于马冈,败之,斩首七十级。 总督胡宗宪上言:“舟山残孽,移住柯梅,即共焚巢夜徙,力已穷蹙,势易成擒。而总兵俞大猷、参将黎鹏举邀击不力,纵之南奔,播害闽、广,宜加重治。”上命逮大猷、鹏举至京讯治。时人言籍籍,谓倭之开洋也,宗宪实阴遣之。倭南行泊浯屿,焚掠君民。由是福建人大噪,谓宗宪嫁祸。御史李瑚数其三大罪。瑚与大猷俱福建人。宗宪疑大猷漏言,故委罪以自掩。而大猷不善滑刺,素不为严世蕃所喜,故有是逮。廷臣惜大猷才,共假贷得三千金,馈世蕃,不死,罢职,发大同立功。 夏四月,江北倭趋通州,总兵邓城御之不利,指挥张谷被杀。倭进据白蒲镇,兵备副使刘景韶以游击丘升击白蒲倭于丁堰、如皋、海安,三战三捷。贼谋犯扬州,景韶复督升等以火攻其老营,击败之,焚死二百人。贼逸入潘家庄,尽锐攻之,先后斩首三百余级。初,贼自南沙登岸犯通州,至是剿绝。庙湾倭合众攻淮安,参将曹克新御之,战于姚家荡,自寅至申,大败之,斩首四百七十级。贼遁入姚庄,纵火焚庄,死者二百七十余,贼退入庙湾拒守。刘景韶督兵击倭于印庄,斩首四十级。贼西走,次日复战于新州,贼遁入民家,我兵以火攻之,凡再战,斩首二百六十级,贼悉焚死,无一人脱者。时江北流倭悉殄,惟庙湾据险固守不出。 五月,江北兵攻倭于庙湾,冲其巢,斩首四千。我兵死伤过当,复退守之。时贼营甚固,巡抚李遂以我军鼓战而疲,宜围守之。贼乏食,且水陆断其行道,可收全胜。通政唐顺之以为玩寇,乃自擐甲持矛麾兵以进。屡挑战,贼终不出。遂督兵入险,贼尽锐东西冲,杀伤相当。自是复稍稍出掠,觅舟为走计矣。顺之知失计,乃驾言经略三沙倭南去。踰月,倭困庙湾既久,刘景韶督卒填壕堑逼垒而阵。令水兵载苇焚其舟,复水陆进击。倭潜遁入舟,官兵进据其巢,追奔至瑕子港,斩获颇多。余倭无几,不复能战,乘风开洋而去。 福建新倭大至,多赍攻具。先攻福宁、连江、罗源,流劫各乡。进攻福州不克,移攻福安破之。参将黎鹏举以舟师击倭于海中七星山、屏风屿,斩首六十七级,生擒六十八人。时沿海长乐、福清等境皆有倭舟,广东流倭往来诏安、漳、浦间。浙江舟山倭移舟南来者,尚屯浯屿。福州、漳、泉无地非倭矣。舟山倭屯浯屿经年,至是乃开洋去。其毛海峰者,复移众南岙,建屋而居。永、福倭移舟出梅花洋,参将尹凤击败之。巡按樊献科请趋胡宗宪应援,未及行,巡抚阮鹗往剿之,倭稍创。 六月,倭众别部二十余艘屯崇明三沙,总督胡宗宪檄总兵卢镗帅师攻破之。前后斩首百余,遁去。宗宪以捷闻,兼言唐顺之赞画功,擢佥都御史。 秋七月,三沙倭突犯江北,由海门县七星港登岸,流劫过金沙、西亭,将犯扬州。参将丘升御之,战于邓家庄。贼败走仲家园,复追至锅团。升轻骑先进,贼觇无后继,尽锐来冲,升马蹷被杀。已而官军大至,贼遁。 八月,倭自邓家庄败后,沿海觅舟不得,官军尾之于刘家桥、白驹沙诸处。倭馁甚,奔刘家庄,我兵围之。时刘显兵至先登,各营继进,纵火冲击,破其巢,斩首二百余。贼奔白驹场,追击,又败之于七灶庄、花墩,共斩首四百余,贼尽殄焉。显骁勇敢战,江北军悉属显节制,故有功。 三十九年春二月,倭寇六千余人流劫潮州等处。时浙直倭患稍息,而闽、广警报日至。 五月,加胡宗宪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 四十一年春三月,泉州指挥欧阳深率兵击倭,破之,生擒江一峰,泉寇稍宁。倭陷福建永宁卫,大掠数日而去。复攻永宁城,破之,大杀城中军民,焚毁几尽。冬十一月,逮总督、兵部尚书胡宗宪,削籍,从给事中陆凤仪之言也。狱具,罢浙闽总督大臣,设右佥都御史巡抚其地。 四十二年五月,复逮胡宗宪诣京,宗宪自杀。是时大计京官,复有言宗宪未尽法者,有旨逮治,宗宪至京自杀。宗宪在浙中与赵文华同事,文华选不敢前,宗宪辄自临阵,戎服立矢石间督战。方倭围杭时,宗宪亲登城临视,俯身堞外,三司皆股栗,惧为流矢所加,宗宪恬然视之。歼徐海、汪直皆有功。然稍稍事文华,又握权太重,勋臣总兵者由掖门通谒庭拜,巡抚悉听节制,如三边例。宗宪才得展,而祸机亦萌此矣。上好玄修,宗宪进白鹿称贺,大学士嵩比之。会嵩败被逮时,归安茅坤上书颂其冤。 冬十月,倭犯福建。其自浙之温州来者,合福建连江贼登岸,攻陷寿宁、政和、宁德等县;自广之南岙来者,合福清、长乐贼攻陷玄锺所,蔓延及于龙岩、松溪、大田、古田之境,无非贼者。初,浙江参将戚继光既连破贼于林墩等处,闽之宿寇尽平。继光引兵还浙,遇倭自福清东营岙登岸。麾兵击之,斩首百八十级,遂行。而倭至者日众,始犯邵武,杀指挥齐天祥。转掠罗源、连江,杀游击倪禄。遂攻玄锺所城及宁德县,入之。乘胜直抵兴化府城,不克,乃合兵薄城下,围之且匝月。巡抚游震得以状闻,请“调义乌兵,以继光统之。起丁忧参政谭纶,与都督刘显、总兵俞大猷协力共济”。上从之。 十一月,刘显率兵援兴化。显大兵留江西剿广寇,所提入闽卒,不及七百人,且疲屡战。倭新至,氛甚锐。显知不敌,乃去府城三十里,隔一江按兵不进,欲掩逗留之罪。遣五卒赍文诣府,约欲率兵赴城御敌。贼获五卒杀之,用其职衔伪为显文,克期入城,约城中“勿举火作声,恐贼惊觉”。诈以五人为刘卒赍入。至期,贼阳称显兵入城,人莫之疑。贼既大入,猝起格杀,城中惊乱。参政翁时器、参将毕高仓皇缒城走,同知吴时亮被杀。贼遂据城中三阅月,杀掠焚毁。显卒乘乱攫之,参政王凤灵妻竟为显掠去。贼既饱欲,始如平海卫,欲掠舟泛海去。 十二月,兵结巢崎头城,与都指挥欧阳深相拒,久之不出。深望见兵少,轻之,直前挑战。伏发,深与其下数百人皆战死,贼乘胜陷平海卫。事闻,罢巡抚游得,震逮参政翁时器、参将毕高。刘显坐观望不救,立功自赎。倭引兵出海,把总许潮光以轻舟抄之,贼还屯平海卫。副总兵戚继光督浙兵至福建,与刘显、俞大猷合击倭于平海卫,大破歼之,斩首二千二百级,堕崖溺水死者无算,福州以南诸寇悉平。 四十三年春二月,旧倭万余攻仙游,围之。 三月,戚继光引兵驰赴之,大战城下,贼败趋同安。继光麾兵追至王仓坪,斩首数百,余众奔漳浦。继光督各哨兵入贼巢,擒斩略尽,闽寇悉平。其得出者逸出境,至广东潮州,俞大猷又截杀之,几无遗类。初,倭既自浙创归,尝一犯淮、扬、吴、越,皆不利,遂巢闽中,首尾七八载。所破城十余,掠子女财物数百万,官军吏民战及俘死者不下十余万。虽时有胜负,而转漕军食,天下骚动。至是,倭患始息。 谷应泰曰: 岛夷卉服,首见《禹贡》。秦、汉以来,罕被倭患。盖以其俗爱鲜华,地多饶沃,五州、七道、三岛,五百七十三郡,率皆乐土,环以大海,君臣自保,不爱慕中国也。若乃海王充牣,居民仰食,云帆所指,有无懋迁,则又彼此咸赖。高帝时,士诚、友定遗孽窜伏,北辽南粤,岁被创残。已而通谋逆臣,伏兵市舶。帝乃闭关谢贡,示弗复通。然而创设市舶,互市不绝,计深远也。 后世识虑迂拘,放失旧典。初开横海,旋弃珠崖,民竞刀锥,吏鲜保障。秦关夜析,楚吏晨疆,勇士蹈险,贪夫忘生。于是内地奸民,勾引潜深,海邦贵幸,藏匿不可胜计矣。贫民势家,黩货负直。穷彝困顿,进退咨且。逃生水国,求食波臣。边吏戒心,搜捕始急。于是沿海不逞之徒,陈涉力耕,怨家日众,黄巢下第,愤恚思兵,稍稍收聚,倭裔窥窃上国矣。 朱纨下车,不畏强御。穷治党与,少所报闻。夫广汉索酤,先求魏相;李膺破柱,不避黄门。政求乱本,虽得河源;祸发朝堂,竟悲虎尾。纨死而朝贡与海逋交相贺也。代臣畏祸,海禁复弛。浙东再乱,王忬出督。拔大猷于偏裨,出卢镗于狱中。普陀一战,几歼渠帅。游魂四溃,旋掠江南。而忬随处邀击,颇多斩获。括乃代颇,骑还易毅。大功不终,自古悲叹。此阃外有遥制之忧,中枢失内赞之力也。 嗣是天宠握兵,乃棘门之儿戏;文华祀海,实天雄之诵经。倭患愈剧,张经再出。经以功在铜柱,因而偃蹇凌轹,度亦自大匹夫耳。然视事一月,指挥群帅。王江泾之捷,贼兵宵遁。史称其兵骄将悍,或亦谗人之蜚语,狱吏之深文也。文华行譛,槛车入国。盖左丰求赂,卢植征还;张让交通,王允下狱。自古未有小人同事,而得剬制成功者。 胡宗宪曲意主抚,因剿成功。贿斩徐海,诱擒汪直。武安诱杀,李广诛降。长致恨于封侯,空悲冤于赐剑。宪虽引刃,应无颜见二贼于地下也。宪才望颇隆,气节小贬。侧身严、赵,卵翼成功。耿秉因窦宪勒勋,杜预事朝贵甚谨。封疆之吏,固应折节乃尔耶? 倭寇披猖,祸延三省。任环效命留都,俞大猷经营两浙,戚继光驱驰闽海。类皆大国干城,足以灭此朝食。而乃大戮亟行,更张不一,事权牵制,流毒生民。九阍无金城之任,分宜少裴度之忠。群贤陨丧,国事凌夷,固其宜也。中丞张濂,家居省会,身在围城。讼言时事,涕泪交颐。观其疏中所称:残难民之首,以偿纵寇之功,而督抚可知;移罚罪之典,为赏功之命,而筦枢可知。军法不重,人无死志。客兵掉臂,士无斗心,而卒伍可知,呜呼!郑监陈图,莫救当时之充耳,然而睢阳剑在,已成今日之爰书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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