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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石秀智取头彩银 武松大开运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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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吴用萧让议论了一会,又去听了回滩簧,瞧了回烟火,吴用摸出表来看时,已有二点多钟了。萧让说肚子饥饿,拖着吴用吃点心,不期鼓上蚤时迁亦在吃点心。萧让无意中谈起杨雄、石秀,时迁道:“你们不知道么?杨雄、石秀领彩银,领彩银竟领出大笑话来。”吴用忙问:“怎样闹笑话?”时迁从头至尾一是一,二是二细说了出来。吴用、萧让一齐捧腹大笑。
原来杨雄与石秀、公孙胜等五个人合买一张群益彩票,齐巧开彩开出头彩就是这一张,五个人一时喜不自胜,聚着会议领取彩银之法,连议五、六次,不能决定。杨雄、石秀主张公举代表,邹渊、邹润主张全体同行,公孙胜则处于中立,无可无不可。后来石秀出一主意道:“我们当用秘密投票法,决定行止。五个人共投五票,开出匦来瞧,主张那一说的多,就照那一说行。譬如有三票主张举代表,那两个反对的人,就不得再持异议。不管他肯不肯须服从这多数人的意见了。你们瞧好么?”杨雄道:“这是最公平的办法,不然,争执到几时才罢呢?”邹渊、邹润也说很好。邹渊暗暗把公孙胜袖子一拖,公孙胜跟着邹渊到外面,问:“做什么?”邹渊道:“我们主张同去,是为大局起见,好歹大家都亲眼看见,自然没什么懊悔;若举了个代表,虽然是安逸了好些,然被代表人做了手脚去,即去根究他,已经迟了。先生,你道我的话是么?”公孙胜道:“自己弟兄,恐不见得做手脚么。”邹渊道:“不见各处争路的代表,一到京都被政府运动了去,反帮着政府主张借款。况这彩银是你我五个人的公有物,于你我身上都有直接的关系,如何可以托付人家?我要先生必定从我们的政见,主张全体同行,先生肯么?先生从了我们,于你自己也很有利益。”公孙胜被说的心动,连连点头道:“我也主张全体同行了。”邹渊见运动成功,心下大喜,于是重行走进。
石秀早写了投票规则,贴在墙上,裁好五条纸儿,放于桌上,教各人亲自书写,写毕折叠好了,投于小木匣内。霎时间,五个人都各投毕,公举杨雄为开票员。杨雄把木匣盖子抽去,倒出五条票纸,逐一朗读:“第一条石秀,主举代表;第二条邹渊,主全体同行;第三条邹润,主全同行;第四条杨雄,主举代表;第五条……”说时迟,会场上三个人的视线,都直注着杨雄的面上,心中都忒楞楞的道:“这票帮了反对党,我便失败了,但愿他帮着我,但愿他帮着我。”那时快,杨雄朗然道:“第五条公孙胜,主全体同行。”邹渊喜极,与邹润两个大呼万岁,踊跃道:“我党战胜矣!我党战胜矣!”政党战胜,果有如此狂态。不审士谔于何处见来?此时杨雄倒也没甚说话,石秀忿忿地向公孙胜道:“先生,你奈何也助着他们?”公孙胜道:“我想大家合了伴,有说有话,比了一个人去,似乎热闹些儿。”石秀道:“你们恐我做了代表,有甚私弊么?我石秀是个顶天立地男子汉,倘有半些私心,天诛地灭!”公孙胜道:“休如此多心,我们决不这样料你的。”邹渊笑道:“就是公举代表,未见得一定轮到石三郎。”杨雄道:“这种无意识的议论,争他则甚?我们既经决定,几时起行呢?”石秀道:“要行即行,马上动身罢。”公孙胜道:“也没见过这样性急的,明日没有日子了么?”于是决定明日起行。一宿易过。次日,公孙胜、杨雄、石秀、邹渊、邹润一行五人取路望江州来。无非是晓行夜宿,渴饮饥餐。
不则一日,早来到江州地面,就在一家连升客栈,包了全间房间住下。五人纷纷聚议取银之道,闹的阖栈皆知。石秀等走进走出,栈中人都指着道:“这几位是中着群益票头彩的发财人,特来领取彩银的。”走进也有人瞧,走出也有人瞧,并有人来询问:“第几号码?如何打中的?我们也想买买,可有什么诀窍教导教导?”栈里的帐房关照杨雄道:“客人,你们不常到这里,那里知道这里的凶险?江州自开了商埠后,五方杂处,莠良不齐,流氓拐骗多的很。前年九云银楼、文纬绸庄都着了骗子道儿,后虽查得,然已伤掉不少,呼应前卷书中事。笔力之健,可扛鼎矣此后拆梢撞骗之事,竟无一处没有,无一日没有,无一时没有。你们现在得着头彩,到这里来领银,不肯秘密,张扬开业,他们得了此信,不来转你念头么?告诉了你罢,彩票是没有根底的,万一失掉,就没有法子可想了。客人,你们须要小心着呢。”
杨雄听毕,吓的一身冷汗,忙回到房间里,向石秀等道:“这里都是流氓拐骗,都在设法谋我们的彩票,我们大家小心些。”石秀听了,霍地立起身来,掣出腰刀道:“哥哥,图谋我们彩票的流氓在那里?先教他吃我一刀。”杨雄道:“兄弟,不过帐房告诉我,说此地是五方杂处,良莠不齐,歹人甚多,叫我们小心一些儿,并不曾指实那一个是流氓,那一个是骗子。”石秀道:“恁地时,彩票儿倒不可不拣一妥当的地方存放呢。”公孙胜道:“贫道有一个褡裢,用了十余年了,放在里头,是千妥万妥的。”杨雄道:“不好。你这褡裢中是放铜钱的,彩票儿倘被铜钱嬲坏了,如何呢?”邹润道:“我有一条纱织天津裤带,带上有袋,可以藏放物件,那是扎在我贴身的,不会出甚么乱子了。”公孙胜道:“不妙。你时常汗出,那裤带倘或湿透了,彩票儿岂不要融掉么?”杨雄道:“我有一个新买的小皮箧儿,可以藏得么?”众人都说:“很好。”于是把彩票取出,亲手放在皮箧内,再把皮箧放于衣袋中,站起身来,走了三五步“朴秃”一响,一件东西直打下脚背来。忙一瞧时,喊声:“了不得!”众人见了,齐吃一惊。原来跌下的不是别件,正是那藏放彩票的小皮箧儿。邹润咋舌道:“幸亏不曾出门,若在路上,我们性命都休了。”虽山泊英雄,未必如是不堪,而作者正不妨以文为戏石秀道:“凡极重要的东西总要藏于人家必不留意的地方,方可保得无患。照我意最妙,是将彩票儿藏在帐竿竹中间,则人不知鬼不觉,万无一失了。”众人齐声赞妙。立即实行。石秀把彩票儿藏好。叮嘱众人,大家牢记,众人回说记得。一宿无话。
次日起身,杨雄道:“今日到群益公司领银去,大家同行。”众人应诺。于是同着行到公司。杨雄道:“彩票在我小皮箧中。”摸出皮箧,开出一瞧,惊道:“彩票不见了,几时失去的?快帮着我找一找呢。”众人听得“彩票失去”四个字,头顶上都如打了个青天霹雳,那里还去追想昨晚的事?历乱一团糟,忙到四处去找寻,找的满头大汗,那里找得见?究竟石秀聪明伶俐,忽地想着了,忙去报知杨雄道:“彩票不曾失去,是我放在帐竿竹里,你们都亲眼瞧见的。怎么忘记得这样干干净净?”杨雄恍然道:“老弟,你若不说,叫我如何会记得?此刻想着了,快回去瞧瞧,不要被栈里的茶房偷了去。”石秀道:“可要去知照一声公孙先生等?”杨雄道:“他们总会晓得的,知照他则甚?”杨雄、石秀匆匆地走回栈中,跨进房,把帐竿竹一瞧时,只叫得连珠的苦奇文:“阿呀!失掉了!失掉了!”杨雄道:“兄弟,我记你昨宵放在左首一头呢。”石秀道:“真我弄差了。”急到左首的帐竿竹中一瞧,幸喜尚塞在那里,取出来郑郑重重送与杨雄,杨雄依旧把来放入小皮箧中,把皮箧交付石秀道:“兄弟,你为人精细,请取藏好了。我是恐怕丢掉呢。”石秀接到手,直放在贴肉的衣袋里。刚安置毕,公孙胜、邹渊、邹润气吼吼奔回来,见了杨雄、石秀齐声道:“找着么?在帐竿竹里头,你昨晚亲手置放的。”石秀道:“适间怎样五个人一齐会昏的,忘记得干干净净?”公孙胜道:“已在么?”石秀道:“找得了,在我衣袋里,快到公司去罢。”
于是五个人重到公司。公司中人道:“过三日来领。”只得停了三日再去。公司中人把票验过,收了进去,付出一张条子来道:“你们凭着此条,到后马路裕祥庄领银可也。”杨雄接了条子问道:“领得动银子么?”公司中人道:“有本公司图记在上面,怕什么?”公孙胜道:“领不动时,再要来向你们说话的呢。”公司中人道:“可以,可以。”于是五个人急急忙忙寻到了裕祥庄,见了掌柜的,把公司写的条子交出。掌柜的瞧了,问道:“你们府上那里?”杨雄道:“苏州。”掌柜道:“给你们汇去么?”杨雄道:“不要,我们自己拿着走。”掌柜道:“也好,照数给钞票你们是了。”杨雄道:“也不要,我们要立取现银子的。”掌柜听罢,不觉笑了起来道:“很好很好,尽管拿现银子是了。”掌柜叫三伙计,把元宝一对对搬了出来,摆的满堂满屋,满凳满台,好半日,方才搬毕。杨雄不觉呆了,开言道:“这一千只元宝,共有三千多斤重,五个人如何拿法?又没半块儿包袱。若每人拿两只时,倒要走他百十趟呢,况两边都没有人看守。”石秀道:“我有一条妙计。”众人都问其计安出,石秀道:“买他一疋市元洋布,做了包袱,这一千只元宝,岂不可以捆载而行么?”四个人拍手称妙。于是邹渊先取一只元宝,去买了一疋市元洋布,找回四十多两银子。石秀教把布扯开,将银子包作两大包,要拖着走时,宛如蜻蜓撼石柱,休想动摇分毫。石秀道:“不行,我们把他分作五包罢,一个人守在这咀,一个人守在寓里,三人合运一包,只消五趟就运完了。”四个人齐声称妙。就照着此法而行。搬了半日,方把五万两银搬毕。
杨雄道:“取则取到了,这样重笨的东西,如何拿回去?”公孙胜道:“还是去同郑天寿商量,调换些蒜条金,轻便些。”石秀道:“恐他未见得有这许多蒜条金呢。“公孙胜道:“问问也没要紧。”公孙胜随到九云银楼见郑天寿,把这事备细说了一遍。郑天寿笑道:“你们这起乡曲辫,左手不信右手的闹出笑话来,像从不曾见过银子是的。你收了裕祥一纸汇票,轻轻便便的回去,怕他不替你汇来么?要这样的讨劳碌,真个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了,我那里有许多蒜条金?替你到同行中去问问看,有没有是拿不定呢。”公孙胜只得回栈。当夜郑天寿回报,说合埠同行蒜条金只有五十余条。公孙胜道:“即五十余条也好。”于是换去银子一半,余下二万多银子,只好带着同行,即于次日上路回苏州去了。这日即是张青夜花园开园的第一日,吴用、萧让听了时迁的报告,如何不要捧腹大笑。
吴用、萧让自此夜回去后,依旧办理报务,惟立论措词和平了许多,不似初开时之激烈了。此中情由,料看官们自能明白,无庸在下细述了。一日,接着一封要电,是清河县来的,其文道:“江州<呼天日报>馆吴转旅江诸同人鉴:武学会比赛武术已展期九月初旬举行,万乞诸同人惠临,各埠同人均到。松养启。”吴用道:“武松邀我们去瞧比赛武术,说各埠同人都到,想必是很有可观的。横竖本山大会之期快要到了,由清河到梁山路也不远,我们就去走遭么。”萧让道:“我是笔政旁午,没暇去的。”吴用道:“不论那个,均须去一趟。瞧过武术比赛,我们就要开本山大会了,难道本山大会,也可说没暇到么?”当下就教萧让撰了一个本山大会会期的广告,定期九月二十四日,一并付排字房排印。次日的<呼天日报>上,一个电报,一个广告,都登了出来,传流开去,全党一百单八人尽都知晓,这便是机关报的好处。
时光迅速,日月如梭,一转瞬间,中秋过,八月完,江州众英雄便都陆续上道,向清河县来。有从陆路走的,有从水路走的。吴用、萧让、花荣、张顺、乐和、时迁均走的水路,六个人齐巧在一只船上。
途中无事,藉闲谈作消遣,时迁谈起矮脚虎王英呆头呆脑,目下女界都不欢迎他了,所以此刻只好吊吊几只野鸡的膀子,新近添了一个外号叫作“野鸡元帅。”可笑梁中书听了“元帅”两字,就郑重其事的当他革命党头目,派了李成、闻达,统着两营新军,到江州来把他提了去。他全不想王英这人有多大的本领,配做革命党头目。提到北京,梁中书亲自提问,共问过五六堂,被王英一阵花言巧语骗的相信,又得索超吹嘘,梁中书非惟不办,反赏了他一个南洋侦探长做,一个月倒也有好几十两银子的薪水。想他拿去的时候,他妻子一丈青,急的什么相似,号呼奔走,到处挽人设法。吴用道:“王英如此不长进,他妻子却肯如此,倒是很是难得的。”乐和道:“好香!好香!香的好清洁,你们觉着么?”萧让道:“此乃菱香,江面上有人采菱,不见么?”众人举目瞧时,见江面上许多小艇,载沉载浮,在那里采菱。有童子,有女子,童子大半是采菱,女子却兼采着萍藻。后人有回文诗二首,描采菱采萍之景,其辞道:
汀鸥浥翠远罗罗,叶比轻舟泛若何?听曲艳生香国水,扣舷低和曼声歌。
星池点晕红花落,月镜含芒绿刺多。青帖帖搴丝蔓弱,停桡画浦碧澄波。
波澄碧浦画桡停,弱蔓丝搴帖帖青。多刺绿芒含镜月,落花红晕点池星。
歌声曼和低舷扣,水国香生艳曲听。何若泛舟轻比叶,罗罗远翠浥鸥汀。此采菱诗也纤纤手映玉娟娟,罽比柔还钿比圆。粘浆翠纹波湿溅,散钱鹅眼柳匀穿。
奁晶晃影摇栏鸭,浪觳搴花插鬓蝉。添兴逸寻秋浦曲,帘如水更藕如船。
船如藕更水如帘,曲浦秋寻逸兴添。蝉鬓插花搴觳浪,鸭栏摇影晃晶奁。
穿匀柳眼鹅钱散,溅湿波纹翠桨粘。圆比钿还柔比罽,娟娟玉映手纤纤。此采萍诗众人正望间,只见一叶轻舟,如飞而至,船中挺立五人:李俊、李立、张横。童威、童猛。众人招手相见,李俊道:“你们可是到清河县去么?穆家弟兄昨天已行了。”张顺道:“你们消息何灵也?我们同伴走罢。”李俊道:“很好。”两船并橹而行。不多几日,早到石碣村中。问起三阮时,村人回说已到清河县去看会了。吴用乃一径前行,五日间,早到清河县地界。
这时候,武学会特开武术比赛大会,码头上派有招待员招待来宾。那招待员穿着军服,佩着徽章,上有字刻着道:“武学会招待员”,吴用、萧让上前向招待员一拱手道:“我们十一人是从江州到此观光的。”招待员随问:“尊姓台甫?”吴用等十一人,取出十一张小名片,交与招待员。招待员连说:“失敬,失敬!”遂引吴用等至招待所,一面差人叫报与会长武松知道。吴用等走入招待所,见宋江、卢俊义等一众头领,俱已到齐,握手相见。彼此俱各欢然。正叙话间,武松已走入,叙过寒温,武松道:“武二开办武学会竭心尽智,已及一载。虽不见十分出色,幸尚不至腐败。今日荷蒙众位头领都肯赏武二的光,南极江浙,北极燕蓟,数千里车驰马骤,都赶到清河来,武二心中喜欢的很。现在拟下比赛的办法:第一、第二两日,会员比赛;第三日,来宾比赛;第四日会员来宾联合比赛。其比赛之次第,一角力,二角艺,三竞走,四竞跳,五游泳。众头领以为如何?”黑旋风李逵跳起来道:“二哥明明捉弄铁牛了!你晓得铁牛于水性一道,虽也识得,苦不甚高。”指着张顺道:“前在浔阳江时,被他淹得好苦。”众人都笑起来。武松道:“这本是随意的,并不强迫。”众人齐称极妙。过了两日,武松布置会场,会场即在清河县南门外旷地上,圈地十里,插以竹竿,编以麻绳,门口高扯龙旗,并一面白竹布横额,上写道:“武学会运动场”,书法健劲,乃是圣手书生萧让的大笔。武松把会员选出若干人作为警察员,若干人为招待员,若干人为执法员,若干人为书记员,再特设军乐两队。到得比赛这日,吴用起了个大早,梳洗吃喝毕,同了宋江、卢俊义直向会场来。有分教:面广野以合围,齐足齐力;指绳墙而飞渡,载驰载驱。欲知如何比赛,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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