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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婆婆问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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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声一阵而没。继而铁门咣地一声,有人撞在门上,嗷一声叫。正是高布。高布喊道:“婆婆且慢!我有话说!”一人嘿嘿冷笑,道:“死到临头,尚有甚么话说!”冷冰冰,阴骘骘,正是玄婆婆声音。武松一愣,暗想:“咦!拂云手说话!他怎地进的牢狱?”寻思未已,噼啪几声响,高布叫道:“婆婆,手下留情!小子此来,一心刺杀高俅,报仇雪恨。不想冲撞了婆婆,婆婆海涵则个!”婆婆连连冷笑。高布道:“婆婆一手易容绝技,奇而且妙,乔装成高俅老贼,端的天衣无缝!小子不辨真假,冲撞了婆婆。恕罪,恕罪!”婆婆叱道:“闭嘴!你夜闯天牢,劫持人犯,分明是个细作!花言巧语,诓得谁人?” 高布高叫道: “婆婆,天大的误会!高贼害我一家,杀我高堂,我与他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今番前来,正要弑了他,为家母报仇。婆婆千万明鉴,休要冤曲好人!”理直气壮。
婆婆哼了一声,斥道:“逆贼!休要狡辩。你的点点滴滴,老身了如指掌。你蒙得了谁?断金亭那时,你挑拨卢员外,我已察觉不提。而后你夜劫李虞候,唆摆燕青,我也历历在目。及至点兵谷一战,你私通敌寇,通风报信,我更是心知肚明。狡辩作甚?”武松听了,心下暗暗吃惊。高布沉声道:“婆婆,休要含血喷人!我几时通的风?几时报的信?”婆婆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打柴那时,你潜上西山顶,雕凿松木,写‘小心幻术’四字,便是通风。交战那时,你把守东山顶,踢下擂木沙石,便是报信。此两样,老身亲眼所见,岂容抵赖?”高布哈哈大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要取我性命,动手便是,何必栽赃插祸?”粗声粗气。
婆婆恼道:“常言道得好,贼生贼种!那高俅是个大奸贼,生下你来,又是一个小奸贼!”高布大怒,骂道:“贼婆娘!你要寻我晦气,骂我便了。我也不予计较。你若想羞辱于我,爷爷决不干休!”婆婆哼一声,接着道:“那大奸贼高俅,年少孟浪。十九岁那年,狭上一个李家侍女,唤作呼延茱萸的,姘居半载,始乱终弃。五六月后,那侍女生了个杂种,唤作呼延布,表字尧卿,端的是人憎人恶。那呼延布不学无术,上了三年私塾,也不识斗大一个字。冲龄之年,便投上牛头山,入伙作了强人。”高布喝道:“贼婆娘!闭嘴!你再敢羞我门庭,我却与你拼了!”婆婆笑道:“好极,好极!你这般说,可知老身言之凿凿,并非空穴来风了。”高布一惊,顿时醒悟,暗道:“糟糕!贼婆娘使计,我却看不出来!”当下闭口不言。
忽地,一把声音淡淡道:“早前两月,婆婆说你作反,我犹不信。今日亲眼历之,方才确信无疑。”声音悠悠,却是柴进说话。高布不答。武松心想:“大官人也在内里,把戏愈发好瞧了!”心下称奇。柴进道:“若不是婆婆长了心眼,敢情时至今日,柴某仍蒙在鼓里!”高布呸了一呸,道:“反贼!休要聒噪!要杀要剐,动手便是。”柴进失笑道:“嗬!兄台好胆色!柴某与你共事多时,今日方识得庐山真面目。失敬,失敬!”话落处,婆婆接话道:“我儿,快杀了那厮!免却夜长梦多。”柴进犹疑片刻,讷讷道:“嫲嫲,如今他缚在柱上,半分动弹不得。要取他性命,也只在捻指之间,何必急在一时?”婆婆愕然道:“依我儿见地,又待怎地?”柴进道:“却先拷打一顿,问明余党,再杀不迟。”婆婆一笑,道:“还是我儿好主意!便依了你。”说罢,一阵鞭笞声响。高布闷叫。
过了片刻,柴进大声道:“高布!我却问你,来的几人,同党有谁?”噼噼啪啪,鞭笞不息。武松一震,心想:“逆贼果是高布!军师料得不差。”当下柴进道:“逆贼!你却说也不说?识时务的,快快说来,省得受皮肉之苦!”高布懒懒道:“爷爷没有同党。”柴进骂道:“蠢贼!休要打肿脸皮充胖子!你要楞充好汉,到头来,吃亏的只是自己。”高布冷笑不答。 柴进道:“我再问你,外头那黑衣人是谁?与你却何干系?”高布打个哈哈,道:“他是何方神仙?莫说爷爷不知,便是知了,也不说与你!”柴进冷笑,一鞭抽去,毕剥大响。半晌,喘一喘息,逼问道:“你却说也不说?你却说也不说?”高布哈哈大笑,斗然道:“打的好!可惜欠缺力道。”武松听了,暗暗稀奇,心想:“平素看那高布,油头滑脑,少不正经的主。不想今遭吃了打,兀自嘻嘻哈哈,倒有几两硬骨头。”心下平添了几分好感。
正想之间,婆婆道:“我儿,你力道不济,却由老身来侍侯他。”柴进称是。当下高布阿也一声,叫骂道:“老虔婆!好毒辣的手段!”婆婆冷笑道:“逆贼!你再不招,我却剜你双眼。”高布道:“老虔婆!你割我胳膊也就罢了,如今再剜我双眼,我却当真不说了。”婆婆笑道:“好个笨贼!你不说时,难保你那同党不说。这般自讨苦吃,怨得谁人!”高布叫道:“真要我招,也无不可,却先答我几句说话。”婆婆呵呵一笑,道:“也罢,你且说来。”高布道:“我的身世,无人能晓。你却怎生得知?”婆婆笑道:“你既作反,老身少不得收拾你。一月之前,点兵谷混战,那官军溃不成势,狐奔鼠窜。我却乔了装,混在阵里,随了童贯,出了金沙滩。到敌营时,连夜赶去牛头山,打探消息。”高布道:“你既知我作反,缘何不铲除我?以你的身手,要取我首级,端的易如反掌,胜似捏死一只蝼蚁。”婆婆冷笑道:“老身原想顺藤摸瓜,引你同党出来。是以留你一命。”高布大笑道:“高某是个独行侠,向来独来独往,哪里更有同党?你这番心机,只怕要白费了!”婆婆轻哦一声,不以为然。
高布道:“诚如你言,留了我许久性命。却才着急杀我,又是为何?”婆婆大骂道:“问得正好!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行了不义之事,我岂能不杀你!”高布道:“嗬!嗬!矛也是你,盾也是你。才说的不杀我,今又说必杀我。出尔反尔!”婆婆喝道:“闭嘴!昨晚你听了不该听的话,看了不该看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岂不该死?”高布暗想:“原来如斯!”心下黯然。婆婆道:“该问的话,你业已问了,如今却赔了性命,做个明白鬼罢了!”话才落,扑哧一声响,刀入骨肉。高布阿也大叫。婆婆道:“手也割了,脚也割了,如今我却剜你双眼。”高布道:“且慢!我还有话说!”婆婆道:“苟延残喘,终究难逃一死。认命罢。”高布道:“我却问你,你怎生遇的官兵?怎生杀的官兵?怎生归的栅寨,怎生教大官人认得你,怎生的计谋,怎生的用心?”话犹未了,婆婆喝道:“住口!休想拖延时机!受死罢了!”高布央道:“婆婆,且慢动手!高布将死之人,好歹说个明白。”婆婆叱道:“做白日梦!”言未了,高布阿也一声叫,惊道:“休插我眼睛!”婆婆冷笑道:“要我放你一马,也非难事,直白说了同党姓名,饶你不死!”高布叫道:“委实没有,何从说起?”话落处,啪地一声,吃了一个耳光。高布忘命大叫。
须臾,柴进道:“嫲嫲,宋哥哥丢了一条胳膊,依神医见地,须得青壮之臂,方好痊愈。不如割了逆贼手臂,疗治哥哥伤残。”高布大惊。婆婆呸了一声,厉声道:“那贼背信弃义,也配有手臂?”高布舒一口气,连连称是。柴进默不作声。当下一阵静默。少顷,婆婆婉转道:“我儿,细想你说的话,却也不无道理。也罢,便割了这厮手臂,疗治公明臂伤。”说罢,一阵磨刀声响。武松暗道:“哥哥的臂,有着落了。”心下甚喜。高布告道:“婆婆饶命!”婆婆冷笑,又一阵磨刀声响。柴进道:“时候不早了,嫲嫲却早动手。”婆婆磨刀嚯嚯,称一声好,道:“小奸贼!你死活不供,我却不客气了!”说罢,抖一抖刀,呼呼作响。高布道:“婆婆,那黑衣人姓甚名谁,小子委实不知。我若知时,断无不说之理,终不成拿性命当玩笑?”柴进静静道:“兄台是个明白人,招了最好。”高布道:“小子委实不知,两位高抬贵手!”婆婆笑道:“妙极,妙极!如今我却高抬贵手了。把手抬高,一刀劈落,岂不是高抬贵手了?哈哈哈……你且说来,是要左臂,抑或要右臂,抑或两臂尽皆不要?”高布颤声道:“婆婆,使不得,使不得!”婆婆道:“妙极!我便先取你左臂,再取你右臂。”说罢,又磨一磨刀。
却说武松站在外头,待了半天,耳畔只听得磨刀声响,心下遂有些烦皂。捺不住,转身拍门,叫道:“大官人,快快动手。山寨四处起火了。”柴进一惊,问道:“此话当真?”说话间,仓皇开了门,跑将出来。武松道:“大官人且看!”手指去处,火光熊熊,狼烟滚滚。柴进踱一踱步,道:“军师可曾差人救火?”武松道:“依军师令,小七,李逵,鲍旭,李衮,次第领人去了。”柴进嗯了一声,放下心来。当下觑了场中一眼,见得垓心乱作一团,厮杀犹然未了。当中二三十人,围住四条汉子,展开一番恶战。那四条汉子赤手空拳,俱各挂了彩,血染汗衫。柴进道:“那驼背的黑衣人,端的好身手!厮杀大半夜,兀自心不跳,气不喘。难得,难得!”武松嗯了一声,却道:“其余三个,却才出的鸡舍,身上中了几箭,拳头轻飘飘的。不过殊死搏斗罢了。”柴进道:“官军当中,也有能人,不净是滥竽充数之流。我等不可小觑了他。”武松不悦道:“量此平庸之辈,何足道哉!大官人且掠掠阵,看我使唤拳脚!”说罢,长身暴出,直欺卢俊义,一番好打。柴进捋须微笑。
觑了半晌,听得屋里哇一声叫,高布道:“我招,我招!”柴进又是一笑,快步进了牢房。把眼觑时,那高布手臂殷红,吃了一刀。婆婆喝道:“你快招了!”高布沁汗道:“你果要匡复大周,万万不得杀我。我能助你。”婆婆急切道:“你果能助我?”高布松一口气,乏力道:“果能助你。”婆婆脸色泛红,轻轻道:“你既口出狂言,想必有些本领。也罢,容你一时,说来一听。”高布道:“梁山空虚,粮草不继久矣。平素山薯果腹,众人尽多怨言。如今大兵压境,早晚有一死战。到那时,将士离心,梁山不保矣!”婆婆点头。柴进道:“上山薯葛甚多,三年食之不尽。兄台过虑了!”高布笑道:“大官人,你好糊涂!山上薯葛虽多,到得寒冬,满山遍野风雪,也只是雪下一堆草!目今时近深秋,寒冬将至,大官人岂能无动于衷?”柴进失笑道:“话虽如此,仓禀储粮千石,有何虑哉!”高布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语,大官人休要打诳!梁山粮绝多时,那仓禀储粮,纯属子虚乌有之说!”柴进哈哈一笑,道:“兄台说笑了!”高布呃了一声,倨道:“大官人床下有皮箱,柜里有缠袋。皮箱有白银千两,缠袋有宝珠十颗。山北有地窖,刀枪上百,火器上千。除此之外,梁山更无他物矣!在下此言,大官人以为如何?”一副洋洋得意。
柴进大惊,连忙掩了门,伏身拜道:“兄台救我!”高布傲然道:“并非高某夸口,大官人若肯放我而去。半日之内,我必说高太尉退兵。”柴进道:“这等人走灯灭之计,恕难从命!我若放了你,难保你黄鹤一去不复返。到那时,你却率领雄兵,倒戈相向,梁山如何能保!”高布大笑道:“大官人果然慎重!既如此,我却修书一封,游说父帅退兵。”柴进喜道:“恁地时,最好,最好。”高布沉吟道:“要我修书不难,难在无人作保。最怕我修了书,退了兵,你却临门变卦。”柴进一愣,轻责道:“兄台视柴某为何人?”高布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官军一退,难保兔死狗烹,我命绝矣。”柴进铮铮道:“既如此,柴某却对天发誓。你若退了官军,柴某奉你为上宾,酬谢白银千两,恭送下山。”高布笑道:“口说无凭。句把说话,敢情当不得真。”柴进道:“依兄之见,又复如何?”高布道:“梁山众人,我独惧玄婆婆。婆婆若不伤我,他人不能伤我矣。他若不伤我,方可放心则个!”婆婆道:“老身依你,断不伤你便是。”高布笑道:“言为虚物,终不如拳脚实在。依我之见,把我与婆婆一道锁了。婆婆动不得手,我方无虞。”婆婆道:“诺。一概依你。”高布道:“此外,更要二人陪伴我左右。下山那时,我要带走的人,悉数随我带去。”婆婆道:“统统依你。你却唤谁陪伴?”高布蹙眉道:“如今却无头绪。过三两日,自有主张。”柴进振衣道:“依你,依你!你却快手则个!梁山岌岌可危,怠慢不得。”高布挣一挣扎,阿也一声,道:“如今我手脚酸痛,又身负重伤,一时执不得笔?过三五天,待我复原时,方可兑现诺言。”婆婆叫道:“祖宗!你却上一上心,休要使性子!”高布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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