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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吴用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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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骇间,一人温声细语道:“吓死人算本领,骗死人算不算本领?”
众人觑去,见得一人面如冠玉,貌比潘安,一脸腼腆发话。高布心想:“怪哉!娘娘腔也能带兵?”心下诧异不已。娘娘腔裣衽道:“环庆统制杨可世,拜谒恩相!”童贯含笑托起,道:“将军忒多礼!”杨可世一揖到地,感慨万千也似的道:“恩相面前裣衽,已是无礼至极!”言未已,有人呸一声。把眼觑时,却是一介大胡子做声。杨可世娇啭道:“胡子,你有话说?”胡子跳暴如雷,饿虎扑食也似的,猛冲将来,对准杨可世面门,结实一拳。杨可世阿也一声,摔一个四脚朝天。
胡子大笑。
笑未绝,那杨可世腾空一跃,燕子也似的掠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掴了胡子一掌。胡子大骂:“直娘贼!”身子一泻,弯爪如钩,望杨可世抓去。杨可世微哂,腰胯轻拧,反掴胡子一掌。胡子骂声娘,身形骤变,急闪。闪不叠,连吃十几个耳光。众人都惊呆了。眼见胡子发怒,刷地掣出腰刀,吼道:“来来来!来来来!” 杨可世也不回避,欺身直入,空手来夺刀。那刀势如虹,一晃搠至腋下。杨可世啊一声惊叫,无根枯木似的,轰隆隆栽倒。转眼间,地下流一滩血水。众人大惊,万料不到闹出命案!当下急传军医。胡子怔在当地。童贯呵斥道:“黄迪!你忒也莽撞!两人拌嘴罢了,你如何取人性命!”胡子道:“卑职知错了。杀人偿命,原是天经地义。卑职就死便了!”言讫,刷地拔剑,引项自刎。刘延庆大惊,急忙拦住。黄迪死命挣扎。忽地,一把阴森嗓音道:“他要死,由他去死便了——”众人一凛。回头觑时,见得杨可世巍巍起立,眼色碜直,满身血污。
众人都惊。
黄迪道:“你,是人是鬼?”心口有些发毛。杨可世阴恻恻道:“你说我是人,我便是人;你说我是鬼,我便是鬼——”众人犹疑不定。那黄迪横刀在手,沉声道:“血债血还!你既来索命,我还你便是!”说罢,要抹脖子。高布叫道:“使不得!”一笛打飞腰刀。黄迪失魂落魄。高布道:“杨将军!休要装神弄鬼!闹出人命,不是耍儿!”杨可世嘎嘎一笑,阴阳怪调道:“他自寻死,与末将何干?”众人略松口气,都骂。骂未已,杨可世卸下铠甲,露一身红绢内衫。但见他胸口拴一只皮囊,囊口引一根细线,拖在手里。手头一拽,皮囊便泄些血水出来。众人恍然大悟。杨可世道:“此乃鸡血,阵前杀敌有用。”众人方知虚惊一场,忍俊不禁。杨可世道:“黄将军,却才多有冒犯,恕罪,恕罪!”黄迪余怒未消,吹胡子道:“恕罪?恕你娘的春秋大梦!你寻爷爷开心,一句鸟话,便想打发爷爷?来来来!你我再斗三百回合!”语毕,拉开架势,便要动手。童贯喝道:“胡闹!”黄迪一惊,慌忙缩手。高布道:“杨将军这等手脚,无非教人明白,他端的能骗死人。”杨可世长揖称是。黄迪悻悻无话。须臾,安道全到,眼见杨可世无恙,放下心来。童贯道:“黄迪乃鄜延路统制,生性粗暴,疾恶如仇,能使一口三尖刀。”众人哦哦。
童贯道:“更有一人,身居禁旅统制,现在王禀麾下效力。”言已,指住一条虬髯汉子,道:“王涣是也。”王涣团团转身,四向抱拳。高布心下一热,暗想:“此乃父帅心腹。”不免多觑两眼。但见那王涣身长八尺,虎背熊腰,浓眉大眼,立似东岳泰山,行若林间猛虎,一派凛然正气。高布叹道:“真虎将也!”叹未已,童贯道:“此王涣,乃王禀、王义阿戎。兄弟三人,都有通天本领,乃我军三板斧!”王禀三人逊谢。辛兴忠嗤笑,不以为然。童贯道:“辛将军有话说?”辛兴忠道:“末将以为,论本领之高低,当在战场见分晓。战犹未始,恩相先偏袒心腹,未免有失公允!”杨惟忠唱和。刘延庆大喝放肆。童贯劝住,道:“依将军高见,又当如何?”辛兴忠道:“自古成败论英雄,理当是谁人擒得方腊,谁人本领便高!”童贯拊掌道:“好极,好极!将军此言极当!”即问王禀:“将军敢打赌否?”王禀说敢。童贯道:“既如此,我等兵分两路,秦晋诸军为一路,京师禁旅又一路,两路分头并进,同取方腊。哪一路先擒得方腊,哪一路便胜,赏黄金千两,封两镇节钺!”众人耸动。童贯道:“诸位以为如何?”众人大叫道:“愿从!”话音未落,门口有人高叫:“正是!惟恩相之命是从!”视之,乃酆美、卢俊义、段鹏举、呼延灼、周信五人。五人施礼罢,齐道:“敢问恩相,几时进军荡寇?”童贯笑道:“只在指日之间。”众人欢欣鼓舞。
忽地,闻焕章道:“目今将佐俱全,主帅何不升帐议事?”童贯从之,一拍惊堂木,喝道:“众将听令!”众人悚立。童贯目光一扫,道: “现命王禀率禁旅取东路,复秀、杭、睦三州。副帅高布领军。”高布、王禀声喏。童贯道:“命刘延庆率边军取西路,平宣、歙二州。本帅自镇中军。两路人马,于清溪会师,合攻帮源洞。”刘延庆得令。童贯道:“水军将士,随边军取东路,转扬州,下太湖,由吴江出海,协攻杭州。制置使谭稹领军。”谭稹愀然不乐,口里勉强称是。
将佐也分三路:
东路有:王禀、段鹏举、王涣、王义、呼延灼、周信、党世英、党世雄、张清、徐宁、宋江、花荣、杨志、李逵、时迁、解珍 、解宝、王英、扈三娘、乐和、马麟、张青、孙二娘,武松、和尚、林冲、秦明、董平、索超、朱仝、鲍旭、项充、焦挺、刘唐、段景住、黄信、裴宣;
西路有:刘延庆、杨惟忠、辛兴宗、冀景、刘镇、马公直、黄迪、杨可世、赵明统、王渊、韩世忠、陈翥、酆美、卢俊义、关胜、石秀、杨雄、戴宗 、魏定国、单廷珪、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皇甫端等;
水路有:李俊、阮小二、张横、阮小五、张顺、阮小七。
调拨已罢,众人兴高采烈散去,不提。
却说高布出得门来,就寨内外转一圈,眼见天色将晚,急投炊事营用膳。
膳罢,私访闻焕章去了。闻焕章独处中帐,伏在案边挥毫。高布轻步入帐,唤道:“先生。”闻焕章掷笔笑道:“少主好歹来了!”高布一怔,诧道:“先生知我要来?”闻焕章点点头,道:“早间中帐议事,少主神思恍惚,是以知你要来。”高布惊道:“先生真神人也!弟子满腹疑团,盼吾师指点迷津!”说罢,长长一拜。闻焕章急忙掖起,不安道:“少主宁毋如此,折煞不才也!”高布二话不说,直道:“先生,你道那童宣抚——”话才出口,闻焕章慌忙打断。高布努努嘴,终把话咽在肚里。闻焕章埋头研磨,一言不发。高布见状,如泼一头雾水。
未几,闻焕章调好墨,敷开宣纸,提笔草书一个“静”字。高布一凛,烦躁立退。闻焕章笔墨柔动,徐徐又写“夜思”二字。高布喝彩道:“好字!”闻焕章淡淡一笑,道:“少主,你笔墨不佳,我来教你书法。”递与高布毛笔。高布会意,接了墨毫,道:“劳烦先生了。”闻焕章道:“少主试写一字。”高布便写:“战。”字迹不成章法,如同涂鸦。闻焕章道:“少主东去,可立头功。”高布又写:“方。”闻焕章道:“方腊深居贼巢,轻易难下。待你攻克睦州,捉之未迟。”高布点点头,忽写:“偏心。”闻焕章笑道:“偏是不偏,不偏是偏,你以为偏,其实不偏。”高布咕哝道:“先生净打哑谜!”信笔一挥,不意写了“媚儿”两字。闻焕章微叹。高布焦躁,重笔一勾,把字迹都抹了。寻而,门外一声轻咳。
两人一惊,相顾失色。
门外那人唤道:“师兄,师兄……”一派翼翼小心,却是吴用声音。两人舒一口气。闻焕章整顿衣裳,朗声道:“门外有犬吠。”高布暗笑。吴用探进头来,笑嘻嘻道: “不速之客,师兄休怪!”闻焕章哦一声,故作冷淡道:“是你!”吴用笑道:“是我,是我!”言已,瑟缩进帐,忸怩唱喏。高布觑时,那吴用一脸灰暗,髭须纵横交错,落拓紧了。当下一阵心酸,噎道:“军师!”吴用猛跪下去,泪如堤决。高布扶起,温声道:“军师坐罢了,不消多礼。”吴用道:“多感大帅恩典!吴用有眼不识泰山,往日多有得罪,该死,该死!”打话间,狠刮自己两巴。高布道:“陈年旧事,提他作甚?”吴用不住点头,笑泣道:“正是,正是!陈年旧事,提来作甚?”言讫,挨在椅边坐了。高布道:“想往日,高布也有不是。冒渎之处,军师休往心去!”吴用道:“岂敢,岂敢!”两人相对唏嘘。
唏嘘正浓,一人冷冷道:“你来作甚?”吴用一颤。闪目看时,闻焕章站在三尺之外,眼如斗鸡,脸若冰霜。吴用心跳猛剧。闻焕章道:“有何贵干?”吴用嗫嚅道:“小弟夜观天象,情知不日有雪,特来相告。”闻焕章骂道:“含鸟猢狲!有雪无雪,我不知耶?何消你来相告!”吴用狼狈不堪。闻焕章叱道:“滚!”吴用东张西望,佯装没有听见。闻焕章喝道:“滚!滚!滚!”吴用咬紧牙关,脸色时晴时雨。死赖不走。高布道:“先生,饶他一回罢!”闻焕章遂不做声。那吴用垂头丧气,坐了一时,眼见无人搭理,灰溜溜蹙出门去。
闻焕章道:“且慢!”吴用顿时驻步。闻焕章道:“你往日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目今活脱脱一阉鸡!你看你,眼下甚么德性!”吴用大怒,骂道:“直娘贼!我自做我的阉鸡,与你何干!你一世欺我,压我,攻讦我,挖苦我,至死不甘罢休!我与你何仇何怨,这般苦苦相逼,不留半分活路?”闻焕章哈哈一笑,作色道:“苦苦相逼?若不是恩师遗训,说你生性偏激,易入歧途,教我好生看护。我懒得觑你一眼!”吴用惊愕道:“师父有此话说?”闻焕章冷笑不答。高布追出门来,帮腔道:“军师,你先前锒铛入狱,若不是先生说情,怕早成了孤魂野鬼!”吴用略微动容。闻焕章道:“金沙滩那时,你求我救你一命。当时殿帅正怒,闻某不便说情,遂以佛珠暗示,教你宽心。岂料你浑浑噩噩,毫不知机!”吴用一怔。闻焕章道:“我且问你,你适才来时,一心图谋进身,是也不是?”吴用低头不语。闻焕章道:“你进得门来,吃我一喝,以为进身无望,便挟恨而逃,是也不是?”吴用捺不住怒火,忿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闻焕章道:“若是,我自为你谋出身。若不是,万事俱了。”吴用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闻焕章道:“你平常计谋多端,机智百出,闻某每有引荐之心。争奈你放荡不羁,难以任事——”话未绝,吴用扑通跪倒,以额撞地道:“师兄,我已悔过自新,求你成全则个!”高布一肚子好笑。闻焕章道:“自打山破兵败,你饱受煎熬,锋芒渐隐,持重多了,张狂少了,可以任事了。”吴用大喜,拜谢道:“有赖师兄抬举!”闻焕章道:“目前大战在即,帐房人手不足。你闲得无事,便去掌秤罢了。”吴用哭笑不得。高布道:“学究学富五车,做个掌秤子,未免大材小用。”吴用忙附和道:“就是,就是。”闻焕章抚髯一笑,道:“依副帅见地,又当如何?”高布道:“学究满腹经纶,可以做个参军。”吴用一眼热切,蠢蠢翾翾。闻焕章道:“夫参军者,须审时度势,出谋献策;当有神鬼莫测之机,变幻无穷之智;又能伸能屈,伸则腾飞白云上,屈则隐匿九地下;能处变不惊,山崩而色不变,鹿兴而目不瞬。如此,方能成就大业。”吴用陪笑道:“谨如师兄所言,贱弟无不具备。”闻焕章摇摇头,道:“未必。你进帐之初,我故意出言不逊,试你器量。言不过三,你便勃然动怒,拂袖而去。试问,能伸能屈安在?”吴用语塞。闻焕章道:“如今句把说话,便教你呆若木鸡。试问,此之谓处变不惊?”吴用哭丧着脸,懊恼道:“师兄,休戏弄我!”闻焕章一笑置之。高布道:“此去东征凶险,先生又不能同行,如何是了?不若起用学究,好歹有个参谋。”语毕,紧觑闻焕章。闻焕章犹疑不答。吴用央道:“求师兄作美!”闻焕章道:“你能冰释前嫌,辅佐大帅?”吴用道:“能。大帅英明神武,吴用景仰已久,愿意追随!”闻焕章仰天大笑,道:“好极,好极!为兄等你此话久矣!”乃转身语高布道:“学究用兵如神,提举东路参谋,实乃不二人选。不才早有属意,不明言者,直待大帅出口耳!”高布不胜惊喜,暗想:“先生这一妙着,方便我驾驭吴用,可谓用心良苦!”寻思间,闻焕章道:“却才诸多刁难,师弟毋怪,毋怪!”吴用道:“不敢。”闻焕章道:“人生如白驹过隙。愿师弟早建功业,青史留名,不枉此生。”吴用盈盈下拜。
高布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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