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鼓上蚤放火罗海州 张蒙方败绩隐龙山



  话说解珍随那老者如城,却被把门官喝住,便吃一惊,那老者急向前道:“这是我姑娘的兄弟,为他母亲心疼,特来城里替她赎些汤药的。”那员官道:“你这老儿常自出入,我难道不识得?老狗却来多口!只要那汉子答。”解珍道:“小的原在万丈林里打猎,却不常来城里,此番端得是母亲心疼病举发,整夜声唤,看看待死,方来城里寻医赎药,求大哥怜老人则个!”那员官光着眼只看他,却道:“你叉上挑的是什么?”解珍却精细,晓得他意思,便道:“是些野味,将来城里卖,若是大哥要尝些,便不妨将了去,”那员官与把门的几个都笑起来,道:“这厮倒乖觉!既如此,你把那山鸡却留下,剩下的自将了去城里卖。”解珍道:“深谢大哥,容当后报。”自解了山鸡,那员官早接了去,方放解珍与那老者入城里来。
  两个一径走到僻静去处,那老者道:“看是甚么?这厮们便如此害人,我须今日领了女儿出去,再不受这些禽兽们的气!“解珍道:“多感老丈,却是这等地方端的居不得,却是今日出城最好。俺也要去赎药与母亲医治,便与老丈别过了。”那老者向解珍讨了出城的常例,自去了。解珍见他走远,自家却挑了野味,在城里走,胡乱将来卖了,寻觅下官府、军营并牢狱的去处,都暗做下记号。看看天色暗下来,自去一处药王庙歇,那庙祝却不知去了那里,却喜无人聒噪。
  第二日中午,解珍来街上闲走,就吃些酒食,却见街上冷清,大半店铺都不开门,不由得心里暗叹,便寻一家小酒肆坐了,要两角酒并些案饭,自坐了吃,却听临座说道:“早间张知州自领大队军马去隐龙山征剿强人,我兄弟也被征了去,却不知此去如何?”另一个道;“这厮只合欺压良善,却怎奈何得那些强人,怕是去得回不得,你兄弟若乖觉,早些扯撒了倒好。”先前的道:“你自禁声些!若是吃那些快手暗听了去时,自坑陷了你一家,连我也须吃挂落。”那一个道:“眼见得一城都七颠八倒,离死不远,我却怕个鸟?若是强人来时,我自应他,只要除了这些滥污禽兽!”先前的见他醉了,口里只是骂,却慌了,忙会了钞,扯了那人自去。
  解珍听了却笑,胡乱吃了酒食,丢些碎银子在桌上,又起身来街上闲走。却听那边闹,却见两个公差从条小巷里奔出来,面目都是肿的,接着又一个奔出来,却跌一交,后面一个长大汉子追着了,踏上一步,拽起拳头只是打,打得那公差杀猪也似叫,那汉子喝道:“朗朗乾坤,清平世界,偏有你们这些贼来害人!要什么助军钱,拿不出时便要强奸人家妻子,既要老子撞着了,便将这般禽兽来结果了!”围着的只是来看,并无个劝的,却自有叫好的。那汉子打发了性,将那公差扯起,去那路边石上只一磕,那公差怎样?未见手足扯动,先自脑浆迸裂,做些白的红的都流出来。围着看的发声喊,怕将来连累,都四散了。那汉子啐一口,还待去赶那两个公差去打时,却有一个来扯住,早奔进那小巷里去。
  两个七拐八绕,眼见得离街上远了,方自停下步来,那个扯的却埋怨那汉子道:“你还是这般脾气,又这般做出来,如今打死了公差,这城里必要来搜捕我们,这阴间却如何再有梁山给我们投奔?”那汉子忿忿的道:“这等禽兽,如何教人忍得?杨雄哥哥,偏你能看的下去?若不把来打死时,岂不要气破了俺胸膛?”那个扯的道:“石秀兄弟,我自也看不得,只是杀人须杀彻,救人须到底,今我们杀了那公差,那人家须受官家愍恼,岂不是更害了他们?须想个法子才好。”石秀道:“眼见这些小爪牙杀了百个也不解气,直今夜去杀了张蒙方那滥污禽兽,教这些贼都吃一惊!”杨雄便道:“只是吃张蒙方今早引军去了,军营里却不好下手,便杀了也难脱身。” 石秀道:“他也须有妻小,便今夜都来杀了,倒教那禽兽痛断心肺。”两个便自在那里商量如何下手。忽得一人在背后道:“好啊,朗朗乾坤,清平世界,你两个却在这里商量如何灭人满门,我自已出首了!”
  这两个便惊,石秀早拔出刀来,待去剁时,解珍早笑着转出来,叫道:“杨雄哥哥,石秀兄弟,却是打抱不平的好哩!”这两个看见,自是不胜之喜,都道:“你如何在这里?却是唬杀我们也!“解珍却笑,因把逢了宋江李逵,去取了隐龙山作基业,今要来打城做内应诸般事都说了,这两个越听越喜,道:“便是我们折在昱岭关,为无常收我们不得,便一径走在这里,且做屠宰生意,为张蒙方这禽兽来了每日搅扰,因此收了幌子不做,今日烦恼间出来喝酒,却余上这桩事耐不得,因此上挺身出来。既是宋江哥哥重新聚义时,自也再随他做一起!”解珍道:“却是明夜宋江哥哥便来打城,我们且做接应,放火的药头我放在那庙里了,我们今夜便在那庙中歇,只等明夜放火大闹罢了。”三人自一径来到那庙里时,解珍去那神像庙后取那药头出来与二人看时,早吃一惊,那药头竟自无影无踪,作声不得,杨雄石秀却笑,解珍心慌道:“既是药头吃人拿了去,却也不打紧,只怕走了风声误了哥哥大事,你两个却如何只是个笑?”石秀笑道:“解珍哥哥你莫心慌,我们自知何人拿了去,你道这里主人是谁?” 解珍道:“这里眼见得是荒了的药王庙,并无庙祝,却是何人,莫要急杀俺也!“石秀笑道:“哥哥莫急,我们自唤他出来,便是那梁山上第一惯做贼的时迁兄弟是也!” 解珍听了正喜,柱上早溜下一个鲜眼黑瘦汉子来,叫道:“好啊,你们却卖我,好没兄弟情义!” 解珍道:“时迁兄弟,你好手段也!”时迁笑道:“昨日我去出打些夜食,今日回来,却见庙里许多事物都动了,因疑心便寻出这药头来,只是没猜疑处,却想不到哥哥是来放火也,却不是断俺的衣食道路?” 解珍笑道:“原自忘了你是梁山上第一惯放火的,只是这番没寻你处,宋公明自差我来,却是这回任你点火也!”时迁道:“我方去张蒙方那里弄的好大一串珠子,只愁没还他人情处,既如此,送他一把火罢了!”几人都笑,时迁道:“俺自来这阴间,却自东西游荡,却喜月前撞着这两个屠户,俺却耐不得那血腥气,只是做这本行,却也自在,只在这城里闲耍,闲来却去扰他们杯酒喝。却是方才在庙后烧的一只鸡,并一葫芦酒在此,既解大哥来此,正好请哥哥!”解珍道:“只须你不是去偷的张蒙方的报晓鸡罢了,他却来向你要一百两银子时,你却没讨处。”几人大笑,席地坐了,撕那鸡吃并饮酒,因又商量放火事宜。
  时迁道:“放火的事自是我做,张蒙方家里一把火,城楼上也放一把,军营里马场草料堆上也与他一把,这三把火都是我的。” 杨雄道:“我自与石秀兄弟杀倒把门军士,去接应宋公明哥哥军马入来。”解珍道:“事情便你们都抢去了,我却如何见功?我自思量起来,张蒙方这厮害的人却多,都下在牢里,我到时自去杀了看守,放出这些受冤屈的,教他们各处呐喊,这些人必来出死力。”几个道:“便是如此最好。”因此计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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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宋江自解珍去后,隔一日自与解珍领六百军马,却抄小路往罗海州去.关上自有杜迁宋万等守把,多备擂木滚石,提调小喽罗日夜分班提备,把守的铁桶相似,各人自按宋江交待的计策预备行事。却是过得两日张蒙方催攒军马杀到,安下寨子,却教军马来打关,关上只把弩箭雨点般射下去,又将擂木滚石滚下,那军马攻了半日,折有二三百,却怎上得关来?看看天色将晚,张蒙方没奈何收住兵马,自回寨去。第二日,一面教军马来前面打关,却另教一员首将引五百军坐船从水路去,抄出隐龙山寨之后,教放起号炮,两下进兵,夹攻贼人。
  那员首将引了军马,将拘刷来的船只大小总有五六十只,也有撑的,也有摇的,却从水路上来,看看有一二十里水路,前面却是一条狭港,两边芦洲限住,望不尽的尽是青苇子荡,首将要干功劳,只教将船只进去,次地到的中间,忽的一声忽哨,苇子荡中忽的突出五条小船来,那船上早自堆了芦苇干柴,又浇了油,火烧的毕剥响,却只向船队里冲将来,这些军卒早慌了,便将弓箭来射,又使枪来戳,却是船上并无一个人,怎济得事?这港又狭,并没回避处,这五六十只船都屯塞在一起,却怎生避让?恰又是顺风,早有一半船都刮刮杂杂的烧起来,这些军卒只叫的苦,待往前夺路时,冲到港口处,又只叫得声苦,却是早有一条大粗索横着,那船只都拦住了,待有不怕死的军卒上前去砍索时,一棒锣响,两边青苇子荡中早钻出五六十只小船,将弩箭、灰瓶、炮子雨点般打射来,把军卒都打下水里去,并无半个逃得性命。首将只叫的苦,自家船上早也烧起来,没奈何跳下一只小船里去,就火船夹缝里摇着走,看看还剩的十三四只船,百十个军卒,要尽力去挣扎活命,却是行不远时,青苇子荡中号炮又响,早有无数小船从芦荡里冲出,围裹将来,那首将待挣扎时,早被个大汉跳上船来,一枪搠下水里去,就取了首级,那大汉喝道:“降者免死!”众军卒那里还敢厮杀,尽数被把来活捉了,先前跳下水里的军卒一半被箭射死,一半被早伏下的水里的小喽罗杀了,并无一个逃了回去。那大汉却是朱贵,早伏兵于此,只有三百人,却是尽挑选的水势精熟的小喽罗,又预先伏下阵势,因此上赢得轻易。
  那张蒙方却只教军马虚打关,排布在关前,只待那水路上军马绕出后方,放起号炮来时,这边再乘乱取关,关上杜迁宋万也只等水路消息,却是两下各自虚声呐喊,相持了一日,张蒙方只等不得号炮响,心上惊疑不定,看看天又晚了,只得将军马收回寨去,却是自家里心里纳闷。看看一更时分,忽然伏路的小军来报拿了一个奸细,心下大喜,忙教推了来拷问,小军把那汉子拥来,那汉子不慌不忙,立而不跪。张蒙方大怒,道:“你今来作细作被拿了,是千刀万剐的罪过,兀自对本官如此无礼,与我推出去细细的割这厮!”那汉子被小军推出去,却是笑声不绝,叫道:“我家头领自识错了人,差我好心来献关,反遭这般下场,罢了,罢了!” 张蒙方惊疑,便叫再推回来问,那汉子扭着脸却不做声,张蒙方便叫人与他松了绑缚,道:“那好汉,若是你果来献关时,我自错怪了你,你可把事情说来,若是取得关来,灭得这伙强人时,我自重重赏你。”那汉子闻的有赏,方躬身唱个大诺,道:“小人羊五,却是这山上杜千头领部下心腹人,杜千头领原与王头领过得好,却被朱贵那厮害了,勾结宋江夺了山寨,杜千头领没奈何,只得随顺了。却是宋江那厮自得了山寨后,只是饮酒淫戏,十分横暴,整日将山上旧人把来耻辱,因此杜千头领十分怀恨,只是要杀了宋江这伙贼人,只是孤掌难鸣,没下手处,宋江那厮又有李逵保护,不离左右,李逵这贼有万夫不当之勇,因此上不敢下手。今日幸得大人领军至此,我家头领十分喜悦,特差大人前来表投顺之意,将此关今夜来献与大人。”张蒙方听的大喜,却自喝道:“你分明来诈欺我,既是本官领军已来了这多时,如何不即时来献了,却此时来?”那汉子呵呵冷笑道:“大人如何这般多心!这两日白日里宋江那厮自在关上守,我家头领如何能行得此事?便是大人也自做不得。” 张蒙方道:“那你又此时来?”那汉子道:“便是今日大人差军水路里去打山寨,却尽数覆灭了,一个也不得回去,宋江大喜,叫了许多贼大寨里饮酒淫戏,与众贼贺喜,却教我家头领看守关栅,因此有此空闲,把来献关,若明日时,又有别的贼在关上,却再献不得。” 张蒙方听得水路里军覆灭了,此时方知端地,只是暗地里叫苦,却喜贼人内哄,有此机会,不由得大喜,道:“既是你们知机,来弃暗投明,待取得山寨,擒得众贼时,我自重重赏你们,也与你们官来做。”那汉子大喜,忙将来拜谢了,张蒙方道:“既如此,事不宜迟,我自点起军马,你可密地引我去。” 那汉子道:“杜千头领早已安排妥当,专候大人,大人即可前去。”
  张蒙方自点起一千五百精兵,教其余的六七百人守住寨栅,人衔枚,马勒口,暗暗往关上来,却见关上黑沉沉的,只有一盏红灯在风里摇,那汉子羊五道:“大人可将三盏红灯点起,杜千头领自会开关,放大军入关里去。“张蒙方大喜,便教点起三盏红灯,果然过不多时候,那吊桥放下来,那关门也自吱呀呀的开启来,张蒙方大喜,便叫军马大刀阔斧杀入里去,不要放过一个贼人。那军马都奔进关里,却是苦也,前面早挖下深壕陷阱,黑地里众人看不见,层层叠叠的都陷进去,便惊觉了,后面人马走发了拥将来,也赶将陷阱里去。待张蒙方省得收勒时,早有当先的两员首将并七八百军马陷进去,张蒙方叫得苦时,关上早丢下火炮来,地下干柴又着起来,烧的众军马没个躲处,两边又突出两队精兵,大刀阔斧的赶杀这败残军马。张蒙方却省得,回马便走,早有一个黑大汉精赤着上身,抡两把板斧,火光影中滚将来,却得张蒙方身后那员首将来挡住,李逵忿怒,将斧来隔来长枪,早抢到那首将马前,一斧将马脚砍断,那首将从马上颠下来,被李逵一斧将头砍做两个。张蒙方却自奔走,只听得身后一片哭喊声滚来,却是关里小喽罗只把长枪乱戳,尽把军马戳死在陷阱里。
  张蒙方身边剩不得三五十人,奔走回寨,却是未到得寨边,寨里又一片杀声滚起来,却有数百小喽罗在寨里赶杀,早夺了寨子,张蒙方苦也叫不得,回马只是落荒而走,连寨里赶出来的总不过百十个败残兵卒,随在马后,逃得性命回罗海州城去了。却是梁山好汉大胜,水上自是朱贵的功劳,此后却是差马六来诈降,引张蒙方入关里去,此后关内关外一齐赶杀,关内是杜迁宋万的功劳,关外是李逵的功劳,朱贵自引水上得胜的小喽罗却水路上来同时劫了寨子,尽夺了一应军资钱粮,因是两日夜间,以不到一千小喽罗,倾了张蒙方三千军马,自家死伤的只有几十个,却不是一场完胜?这个首尾,却是宋江定的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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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解珍等自在罗海州城中准备,这夜却见一钩眉月升将起来,清光淡淡,照进城里来,解珍等见得月上,各自悄悄离了药王庙,自去行事。时迁带了药头,自先来张蒙方家里伏着,寻个僻静处,托的跳进去,那边早有犬儿奔过来,时迁早预备下了,且把肉丢过去,那畜生馋嘴,便吞了,却是时迁这肉里早放了药物,这畜生却怎知道?走得几步,麻倒在地上,口里流涎,再叫不得,时迁却将绳子绕来颈上一勒,这畜生便自了帐。时迁自把这畜生拖墙角黑影里藏了,方呲着脚步,就黑影里溜往后宅来。却是这两日来惯了的,自识得门户去处,一径走到张蒙方房里,就使小刀开了隔扇,将身子溜进去,又将隔扇虚掩了,却钻牙床底去,将手去牙床腿上一摸,早寻到那消息,转上几转,却去墙上一推,那一小块墙却是活的,早旋过去了,现出个黑洞来。时迁自钻进去,眼前却尽是黄白之气,却是张蒙方搜刮来的财物都藏在这里。时迁自把袋子来装满,却拖了袋子,就原路退出来,把墙来掩了,又旋上消息,方自床下钻出来时,只听得门户响,却是两个女使开了门,捧着灯进来,时迁躲不及,把袋子忙撇床下,将身子做一堆向黑影处伏了,心里只是跳。却是那两个女使将灯来照一圈,先去那边照时,时迁自床下抽了袋子,将身子靠了柱子,盘上梁去了。两个女使方将灯照过来,不见异状,两个走了一圈,却不出去,将身去那边椅子上坐了,且咕咕哝哝的,尽把没要紧的话来说。时迁心里却是个恼,心道:“只为自家手痒,要取这些财物,却不想困在这里,若把大事来耽误了,却怎生好?”见那两个女使话只没说完处,心里只是躁,却不敢弄出声音来,却见那灯明晃晃的照着底下,又不敢下来。过了不知多久,只听那打更的过来,却是一更三点了,时迁正惶恐间,忽的一阵风吹进,却把那灯扑了一下,时迁却喜,却昏暗里把两腿挟了梁,却把身子倒吊下来,取只管子向嘴边,向那灯尽力一吹,却把灯扑灭了,那两个女使惶恐,嘴里只是怪风,忙拿了灯,一齐出去寻火。时迁却自梁上就柱子溜下来,轻轻款了脚步,就跟在后面出去,那女使回头来关门时,时迁早钻进黑影里去了。
  时迁喘一口气,却把袋子藏了,却返身去厨下,且喜无人,就炉膛里借出火来,去那柴堆上点着,随手把油瓶儿也倾倒,那火腾腾的着起来。时迁取块带火干柴,就出去宅里点出四五处火头来,方回去背了袋子,依旧翻出墙去了。奔得不远,早听见锣响,回头看时,宅里红光早腾上天去了,四下里都闹动,当当的打得锣响,早有地方督促了民夫,军营里首将叫起留守军汉,带了水桶钩子,前来扑救,却是愿出力的少,尽自大呼小叫,却见得那火扑不下。正没奈何间,却是军营里草料堆上一把火又起,众人心里都惊,正待分人去救时,却是城门楼上一把火又着起来,照的满城里明亮,接着满城里嚷动,都道强人已破了城,有千万人马打入里来,正是哭喊声、奔走声、房子崩塌声响成一片,正如开锅相似。
  正乱间,杨雄石秀早杀倒守门的军兵,大开城门,放宋江军马入里来。宋江却迎着两个,不胜之喜,说了数语,因见城里火起,忙教军马一厢占住各处城门、大小衙门,一厢却拨人去救火,安抚百姓。城里住的早被张蒙方盘剥残害,怒气冲天,闻得军马入城,便多有出来助战的,因此城里虽有千余军马,却自扰乱,各自逃生,不到天明,宋江军马早将罗海州城占住。
  宋江却去州衙里传下号令,先收了府库钱粮,教军士救灭了火,各将钱米去救济过火之家,并满城百姓。又立起准告牌,许百姓来伸冤诉屈,百姓嚷动,各来告诉,宋江抚慰了看时,都是告张蒙方与众胥吏滥污害民的,何止有千百来条,因此心下也怒,便叫将百姓告诉的许多胥吏与张蒙方一家老小,都去市上斩首。因此百姓相感,多有投军的,宋江自把强壮者补入,约得一千余人,心下大喜,便教将府库钱粮金帛,并张蒙方许多家私,尽数收拾起五六百车,却离了州城,还隐龙山去,百姓感激,尽持酒食,相送于路,宋江又教将钱粮来俵散。百姓不舍,尽送出十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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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张蒙方领百十个败残军卒,回罗海州城里来,到得半路之上,却接着城中逃出的官吏,告说州城陷没之事。张蒙方闻得丧了一家老小,放声大哭,几番死去活来,深恨宋江这伙强人入骨,自家寻思了无奈,又不敢再回罗海州城,只得去属下县里将败残军卒歇住,一面写告急请军文书,教八百里加紧发往酆都城里去,申奏阎君,请速发大军扑灭强人,安静地方。一面却行文去属下各县,教各起悍勇民夫,征集粮草,守御本境,预备大军来时,一体收捕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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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那一员差官将文书送到酆都城里,正好阎君升殿,兵部应值那员侍郎见此军情,大惊,忙自带了案卷,上来奏与秦广王,秦广王听了大怒,声如雷霆,一殿尽皆失色,独有黄文炳近前奏道:“眼见得是宋江这伙贼全员造反,以他一州之力,自然收捕不得,可速发大军,以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全伙剿灭,免被贼人四出搅扰,倘成燎原,只怕为祸不小。”秦广王准奏,就叫殿前司选精兵一万,并五员上将,前去收捕隐龙山宋江贼人,务要杀绝种类,不留子遗。殿前司奉命,自选拔得五员猛将,再上来启奏阎君,却是那五员?
  甘茂,卓敬,天子山,马劲,罗士奇
  俱各有万夫不当之勇,仗本身武艺,多与阴曹出力,因此有名。秦广王听是此五人,也道:‘须是此五个,方可收伏得这伙泼天贼寇。“因此教上殿来各自抚慰,赏赐花红缎匹,又令有司劳军毕,因差五将领一万精兵,大刀阔斧,杀往隐龙山来。却教地方有司整顿军马民夫粮草,协力收捕,将功赎罪。看官,本是阴曹法度最严,张蒙方折了许多军马,失了本身职守去处,却如何无事?却是张蒙方的妹子年前入宫,与秦广王为妃,极得宠爱,为此干系,因此秦广王委张蒙方做了一州之主,这回张蒙方虽自失利,秦广王却发作不得。黄文炳却知此关系,因此上前以巧言解说,将张蒙方的罪责悄悄滑了过去,不去罪他。这却是黄文炳的聪明处,天下事,从来是这般的,因此上黄文炳最得秦广王爱用,有诗为证:
  楚国谗人费无忌,阴曹今见黄文炳。
  一自昏君逢奸佞,便见当朝纲纪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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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宋江领了军马,班师还山,一路秋毫无犯,并一路见穷苦百姓,都与钱米赈济,因此欢声载道,百姓都不相避,各持酒食劳军,宋江大喜,与众兄弟道:“们初来此地,不免搅扰百姓,我时常担心,今得百姓拥戴,大事有望矣!”秀道:“我们在梁山上,哥哥约束军卒,不教侵害百姓,原已极好,只是后来受了招安,便没结果。今来阴冥,哥哥更是处处收揽民心,兄弟们瞧着倒也欢喜,只是心中愚蒙,却不解得哥哥用意,还求哥哥解说。”宋江道:“石秀兄弟,你和众兄弟都为这招安事上怨我,是也不是?“石秀道:“兄弟如何敢怨艾哥哥?只是如不受招安时,众兄弟们在梁山上何等快活自在,须不用去讨方腊,十者去七,哥哥也不用吃权奸荼毒,用鸠酒生生害了,因此众兄弟们知招安都没好结果,今见得阴间阳世一般君昏臣奸,苛害百姓,因此石秀心上恼,相随哥哥再做番事业,只是怕等事业做大了,大哥再要主张招安时,又不免空辛苦,只得先将话先说开来,若是哥哥要自家做得事业,与阴间做个对头时,石秀自跟随哥哥,水来水里去,火来火里去,这腔子热血都是哥哥的,若是兄长还是主张招安时,只怕依然没好结果,兄弟们再为昏君奸臣去拼性命,却为得何来?因此石秀这两日心里疑闷,也听说欲求终者必先慎其始,今日并不敢隐瞒哥哥,若是到头终要招安时,石秀却不再跟随哥哥上隐龙山去,只得就此别过了。”宋江听着,面皮变了数次,最后忽得流泪长叹道:“石秀兄弟你好生忠直!我自见你这两日闷闷地,却是为了此事!当初自是宋江一力主张招安,谁想落得如此结果?众兄弟的心等冷了,宋江的心如何不冷?既石秀兄弟你这般说时,宋江今日与你折箭为誓,若这回宋江再主张招安时,教宋江死于乱箭之下,世世不得转生!”便从腰中箭壶中取出一支雕翎箭来,一折两段。石秀眼中早自滴下泪来,早下马跪在地下,道:“哥哥且原谅得石秀粗莽,石秀今日也自立誓与兄长,愿生生世世愿跟随兄长,任凭哥哥驱遣,万死不辞!”身后杨雄解珍解宝时迁也一般跪了,一般的说,宋江忙下马扶起几个,流泪道:“我梁山兄弟昔曾登五台而发愿,愿生生世世相聚一起,再不分离,精诚鉴于上苍,故教我等兄弟再着阴冥里相聚,宋江既是众兄弟之首,自等竭力将众兄弟再聚拢来,同当福祸,共创事业,誓不负众兄弟之心!”石秀又自拜谢刚才言语无礼之罪。宋江道:“贤弟何必如此,岂不闻直臣在堂,国之福也?诤子在庐,其家也幸?有你此等忠心直性的兄弟,实是我宋江与梁山事业之福,自当永记兄弟之言于心,永不敢忘也!“石秀只是流泪,再说不出话来,宋江又将好言来抚慰,方自休了。
  且说于路非只一日,宋江等催攒军马,早到山寨,如何去时两日,回来的路途却慢了?原来宋江去时轻兵奔袭,故只用得两日,回来却添了许多金帛粮米,五七百车仗,因此路途上自慢了。山上众人听得时迁报知,心下喜悦,都先下山来相迎,宋江与几人相见时,却不胜之喜,几不敢信,你道如何?来相迎的除了李逵杜迁宋万朱贵几个人,内中却多了二人,却是梁山上执掌军机的第一足智多谋的军师智多星吴用,与小李广花荣。几个相见,执手欷嘘,如在梦寐,各言昔时死别之痛,追随之诚,流泪不已。李逵却不耐烦,呵呵大笑道:“今日见了便见了,欢喜不够,你们几个却只把手来哭,却不似些婆娘?那如俺黑旋风,阴间阳世只是随着哥哥,见了面自欢喜,且大碗来喝酒,你们却只是哭算来怎地?“宋江笑道:“你这厮只是好口,有几个兄弟似你这般粗鲁,不晓得些人情?今日见了,心里却喜,那来时间来与你合口?”李逵哈哈大笑,宋江却一手执了吴用,一手执了花荣,教回山寨去大开宴席,今宵定要个个大醉,以贺兄弟重逢之乐,一面细问两个别来之事。
  吴用道:“自我与花荣兄弟于哥哥暮前树上自尽而死,却一地奔来阴冥寻找兄长踪迹。却是一地打听不着,因此直走到酆都城里去寻崔判官,不想他却被秦广王捉了,连家小都捉了去受苦,说是结交兄长,图谋造反,早晚必是死罪。秦广王又多差了快手四处拿拘我们梁山兄弟,我们两个便险些打在网里,却亏得花兄弟弓箭,当头的连连射倒一二十个,那厮们吃惊,不敢追来,因此脱了毒手。一路却听得哥哥在安平庄上大破阴兵,又再并了王伦,占得隐龙山做基业,因此心下喜,一地里赶来,却喜终见得兄长。”宋江道:“我也为崔判官担忧,先前已差人去酆都城打探,以备援救,只是未得确实消息,却喜贤弟得此确讯,既如此,明日便差个兄弟多带金帛去酆都城里使用,买上告下,定要救得崔判官性命。”吴用道:“好教哥哥得知,秦广王还不止拿了他一个,还自捉了我们一个梁山兄弟也!”宋江惊道:‘却是哪个?““吴用道:“是戴宗兄弟,不知底细去寻崔判官,却被早伏下的快手捉了,闻得秦广王用毒刑逼拷,极受折磨。” 宋江惊怒,道:“这秦广王如此逼迫我们,要与我们做个对头,岂不该死?若将来拿住时,将来千刀万剐!”吴用道:“还好教哥哥得知,朱贵兄弟已探得,酆都城已发一万军马,五员上将领军,前来征剿我们,十日内军马必到。”宋江道:“既是他发大军来时,我这里不过三千人马,多是乌合之众,未曾操练精熟,却是可忧。”吴用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今哥哥得了这隐龙山为基业,又有了这许多兄弟,他兵马来时倒也不必惧他,小弟已筹划一条计策在此,好歹破灭了他,只是须得即日差人去酆都城里打点,免得教戴宗兄弟与崔判官受苦。”宋江道:“却是差何人去?” 吴用道:“便可差时迁去,他自精细,又会得高来高去,正合此事。”宋江道:“既如此,明日便差他去。”于是商议已定,第二日一面差时迁去酆都城里打点,随身多带金银,使上买下,先定要保住戴宗与崔州平的性命,一面各人准备,预备拒敌阴间兵马。有分教:隐龙山上添几个了得好汉,绿林行里传许多声价姓名。正是:收拾翻天动地阱,要坑猛烈厮杀人。欲知这番厮杀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