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劫奸贼群雄大反狱 战城门烈女逝香魂



  话说李气愤愤的向外走,石秀忙挺身拦在头里,低声道:“李家哥哥莫要莽撞,要救戴家哥哥,眼下却是机会了,要杀这滥污禽兽,却不在这一时半刻。”李逵听他如此说,方自强忍住了,嚷道:“真真教人忍不得,若不是为救戴宗哥哥时,决不留他半刻在世上!”石秀听他一腔子直说出来,心里叫苦,急出门一张时,近处幸无别的客人,那伙计和这边的使女怕这两个性子不好,又不叫来使唤,所以都乐得去别处偷些自在。石秀张得无人,方放下心来,回阁子来时见那方灵娥骇得花容失色,却显是已瞧科了,心下略一沉吟,已有计较,便低声道:“方家小姐,有道是俏不厮瞒,你是极聪明知觉的人,我们今也不来瞒你,只我兄弟两个,便是阳世里梁山好汉。为今来阴世里无端嫉妒陷害我们,所以十数个兄弟同上隐龙山造反,与秦广王官家重做了对头,现聚了上万军马。只我便是拼命三郎石秀,他是黑旋风李逵,奉宋公明哥哥将令,特来救一个戴宗哥哥,为一点爱抱不平,所以出头救了小姐。今与小姐说知,并无一点隐瞒,若是小姐要出首时,小人只怨自己错生得一双眼睛,认错了人,并不敢坏小姐性命。”那方灵娥听他这般坦白,三分惊,七分喜,听他后面几句时,却又气恨,流泪道:“恩公如此说,教奴家置身何地?罢!罢!便是死了,教恩公放心!”却一头便撞向桌角去,石秀大惊,幸得身子近前,忙一把拦腰抱住,叫道:“小姐何以如此?小人是个愚蠢的人,不识小姐如此烈性,实是该死无地,小姐原谅则个,则个!”方灵娥心中气苦,又流下泪来,只是身子这般给个男子抱住,却也觉羞,道:“你且放开了我!”石秀忽然解得,脸早红了,忙脱手退开,呐呐的再说不出话来,方灵娥更是觉羞,一时都不来说话。
  却是李逵心下不耐,道:“石家哥哥,你如何把嘴来做了闷葫芦?那西门禽兽若走了时,只怕没寻他处!”石秀一语惊醒,心里道:“救戴宗哥哥,是何等大事?我如何为一个女子把心迷了?须不是好汉子做的事。”正待开言时,方灵娥早起来,盈盈拜倒,低声道:“两个好汉既是来救兄弟,必是与那西门大人有甚干系,若用得着奴家时,却不敢推付。”石秀一惊,心里道:“这女孩子如此聪明!更难得这般意气,却不把我男子都比下去了?”便道:“难得小姐仗义,俺若再说甚么巧言时,反见得虚诈,便可把事都说与小姐,只前日杀了黄五郎的出头好汉,也是俺梁山一般弟兄赤发鬼刘唐。这个戴宗哥哥,和另一个崔州平判官都被秦广王下在禁狱里,看看折磨几日便死,因此俺们兄弟心下焦急,只为那禁狱把守得铁桶般密,无可下手处,空把肠子煎熬断了,今忽得有这个贼子在这里,心下生了一个计较,却须得小姐之力,只是没奈何须要小姐耻辱,因此上心里难为,今得小姐如此,俺自替梁山兄弟全伙谢过小姐。”便自跪将下去,倒金山,折玉柱,端端正正,向方灵娥拜了四拜。正是:
  男子膝下有黄金,只为意气拜佳人。羞杀西厢张家郎,曾为求色跪红裙。
  方灵娥道:“恩公休得如此,既是有相用处时,拼此性命,当为恩公完成心愿。”石秀道:“并不敢要小姐如何,便是这里有一包药物,要小姐去陪那西门大人饮酒,得空就下到酒壶里,诳得那禽兽喝了,就迷倒了他,俺兄弟们自过来,有用他处。”方灵娥道:“此等事,何劳恩公重托?奴家这就去,可请恩公在此相待,便听好音。”石秀又谢了,方灵娥自接了药物去了。
  石秀和李逵就坐了等,过些时候,李逵忽得笑起来,石秀道:‘李大哥,你发笑怎地?”李逵道:“便是笑你。”石秀疑惑道:“如何你却来笑我?”李逵道:“笑你头上红鸾星动哩,我说你如何只要来这万金楼吃酒,却为要来撞这头好姻缘。难得这般齐整的小娘子,人又快性,和你却恰是一对。”石秀道:“我心里只想着救戴宗哥哥,如何有这等心?你莫要来说笑。”李逵道:“我自粗莽,也心中瞧科了,不见那小娘子临去时瞧你那一眼,你又半天坐这里长吁气短叹气,可见得是想那小娘子,恨不得放她在心里。”石秀听他嘴直,都说破了,偏又恼不得,只得苦笑道:“人家自是好人家女儿,如何能瞧得我这般江湖上杀人的粗汉?便是将来娶了,也误了人家一生,我便不敢做出来。”李逵呵呵笑道:“既是如此时,最好,我们若是被个婆娘管起来,如何还有个自在?便是你娶了浑家,我来寻你喝酒时,心里须也惶恐。不见征田虎时张清娶了那琼大小姐时,再不和咱们做一道,只想着那妇人,念的兄弟们便轻了。便是王英得了一丈青女儿家,也只颠颠地随在后面,全无个汉子样,我便懒得待见他。”石秀叹道:“我和你救了戴宗哥哥时,都只回隐龙山去,如何敢误了人家清白女儿?只索性吃一辈子酒罢了。”李逵呵呵大笑,却听得帘子响,却是有人挑了帘子入里来。
  石秀两个看时,,正是方灵娥,道:“两位恩公,那西门大人口角流涎,已伏在桌上了,奴家恐误了两位恩公事,所以一径过来报知。“石秀道:“如此最好,只是那厮可有从人跟着?”方灵娥道:“便是有三个跟着的,在隔壁阁子里,奴家命使女给他们送过酒肉去,只说是大人赏赐的,都欢喜吃的口滑,也都迷倒了。”石秀两个大喜,跟着方灵娥一径到那边阁子里,见个官员伏在桌上,昏迷不醒。石秀便点了点头,却扯了李逵,到隔壁阁子里,见两三个狱卒打扮的,都东倒西歪在那里,昏迷不省,石秀就解下身上紫罗鸾带,去一个颈上一绕一勒,片刻便自了帐,如法将另两个也勒死了,却将三个身上衣服尽数剥了,教李逵选身材相近的换上,自己也换了,将自己的应有事物都塞在怀里,却将三个死尸都塞在桌下。留下一身瘦小的衣服在那里,与李逵返身到那阁子里,与方灵娥道:“今日小姐助了我们,只是若事发了,必然连累小姐,如今没奈何,若小姐肯时,且请与我们一起上隐龙山去,那里多有上山人的家眷在那里,宋公明哥哥治理山寨更是森严,必然不辱没了小姐。在那山上权住几时,避过风头,那时小姐有去处投奔时,石秀再送小姐去那里结果,不知小姐意下如何?“方灵娥听他如此说,却垂下泪来,道:“如今奴家并无个亲眷,既是恩公愿意替奴家作主时,便任凭恩公罢了。”石秀道:“既小姐允了,日后好歹自然都在石秀身上,不敢教小姐有半点闪失,且请小姐去那阁子里换了狱卒衣服,再做计较。”方灵娥拜了两拜,却又流下泪来。自去那边换衣,就撤下簪环,洗了脸上残妆泪痕,正换衣间,一个使女却捧了茶壶挑帘进来,见她如此,吃了一惊,正待张口叫时。是石秀听得脚步响,早奔过来,就掩住那使女口,已拖入那边阁子里去了,方灵娥急换好衣服过来,却不见那使女处——却是石秀手毒,就一般勒死了,将尸首塞入桌下去了,见方灵娥过来,已是装扮的整齐,便自和李逵一边一个架起那西门大人,只做西门大人吃醉了,要回家去,叫方灵娥抱了三个的衣服,却将帽子压到眉间,四个挨挨挤挤的下楼来。却喜下楼时一般撞见一伙吃醉酒的,就混杂在那十来个客人间。却是天色早暗下来,杂乱间,那些老板伙计那里来分辨,石秀胡乱丢块银子在柜上,便一哄出楼去了。
  石秀两个架了那西门大人走不多远,便转入小巷里去,石秀自去觅辆车儿,却取一块金子与那车夫,就买了车子。自己赶了来,教几个都上车去,便一径将车子赶到几个安着的荒庙处,和李逵自架了那西门大人,方灵娥跟着,几个都入庙里来。刘唐时迁焦挺几个都在,见几个这般模样,都呆住了,石秀便挑紧要处来说了,接着便道:“天幸教我们撞上这头行货,这厮既典着狱时,便可胁迫这厮带我们入里面去,只推做秦广王要提戴宗哥哥和崔州平去拷问,有极要紧的事,便把戴宗哥哥两个带出来,外边安排下车辆,就一起出城上隐龙山去,教这些滥污贼子们吃上一惊!”几个道:“这个计策果十分好,却如何安排?”石秀道:‘我自盘算在肚里了,焦挺可带了方家小姐就赶一辆车,在东门边,却教方家小姐看守车辆,你自去城门边伏了,若是我们赶来时,就杀散把门的,夺下东门,一发冲出城去。李逵哥哥和时迁兄弟可在禁狱门外接应,若是我们出来便罢,若是吃发觉了,李大哥便来杀人夺门,时迁就可纵起火来,放他数十处火头,教这些厮们心惊胆战,寻救不得。我自和刘唐哥哥胁迫了西门官人这厮,入里面去救人,身上都带了暗器。“几个道:“便是如此最好,就依此行事。”因此计议定了。
  却是天色将到黄昏时候,正是城里近来日征发的紧,因此上早早家家关门闭户,正见出那冷清来,怎见得:
  几点疏星,碧惨惨天幕初挂;千片暮鸦,噪纷纷城头乱落。千街万巷,早绝少出出入入; 四邻八舍,更无有交交接接。香积寺钟声,惟令愁客添愁绪,十字街灯火,漫是浪子寻乐家。呜呜画角忽吹残,一轮寒月出海门。
  焦挺自带了方灵娥,赶了车儿去近东门僻静出处伏下。李逵和时迁两个,各带了器械药头,就去那禁狱门边等候,都不去提他。且只说石秀和刘唐两个就等各人起身去了,就取井水来浇在那西门大人脸上,那西门大人就迷糊中醒来时,未开口时,刘唐早把一把冷飕飕快刀去他脸上撇两撇,就按在喉咙处,冷笑道:“滥污禽兽,你要死还是要活?”那西门大人一惊,要待来挣扎时,手脚兀自麻木着,只得道:“好汉,我自然要活,你可是索要金银,我自写了信付你家里去讨,任要多少,只求好汉饶我性命。”刘唐冷笑道:“休拿金银来说事,老爷们都不稀罕,只特地向你讨要两个人。”那西门大人道:“好汉,你要讨谁?我家里自有几房老小,随你讨要,饶我性命时,都送与你。“刘唐道:“谁要你的老小?老爷说与你听,便只要你狱中锁着的戴宗和崔州平两个,你把来将与我们时,就饶你残生性命!”那西门大人叫起苦来,道:“这两个都是秦广王钦命要看守的要紧犯人,有几千个虎狼看守,如何能提到你面前?你便杀我十遍,也不能够!”石秀早接口冷笑道:“便是他们出不来时,你难道便进不去?时间无多,老爷们也不与你罗嗦。只要你带我们入禁狱去,说是秦广王因梁山紧急军情,须提这两个去问,就把这两个交我们带出来时,便饶你性命!不然便把你千刀万剐!不留你一点血肉在身上!”便抽刀去他心窝里比量,那西门大人叫苦道:“这两个都是天字第一号的要犯,我若与你们赚开狱门时,须也是死罪,还连累了我老小,两相都是一死,这事如何行得?”石秀冷笑道:“你这厮只是推托!便是你领我们入去时,你只说我们逼你的罢了,只落个失察的罪名,最多丢了鸟位,强如眼前受千刀万剐!你若是允了,我另与你一千两金子安家,强起你做这鸟官!”那西门大人道:“若是如此说时,我终脱不得干系,如何行得?你既说是秦广王钦命来提这两个要犯时,何不去弄张诏命,便是大王驾前的亲信之辈捉一个来也好,我便有话说,把事都推在他身上。不然便是你们两个面生,我须也带不进你们去。”石秀冷笑道:‘你便会盘算,倒做得好官,便是依你也罢!我且问你,眼前秦广王最爱的亲信是哪一个?老爷们顷刻间便捉他来!“西门大人道:“最得宠的便是黄文炳,他自倾了崔州平,秦广王把崔家的宅子都赏了他,他在驾前说一不二,甚受信用,别的官儿都及他不上。”刘唐冷笑道:“原来便是这猪狗,这番一发和他算帐,石秀兄弟,你可看着这贼子,我这便去捉他来,我自在这酆都城许久,却识得他家门户。”石秀道:“若是硬做时,须得耽搁功夫,你和我这般如此如此,各自分头去做。”刘唐笑道:“便是如此最好。”
  这两个自分头去干事.却说石秀自缚了这西门大人双手,押他到禁狱外一箭之地的僻静处,会着时迁李逵,三个等候,却是过不得半个更次,一辆车儿赶过来,赶车的却是刘唐,石秀大喜,上前接着,道:“可拿了黄文炳那厮?”刘唐大笑,就车上提下一个官员来,,道:“这个便是黄大人,险些吃他叫破,真个好生奸滑!”众人看时,见黄文炳如何模样?但见:
  面如黄纸,便是佛面上刮金再难妆就,体似枯柴,纵再蚊身上熬油难阻消瘦.一双三角眼,犹有千百条恶蟒之深毒;两片鹭鸶唇,还思七万种颠倒之说辞。正是世间第一刻薄辈,专害良善黄蜂刺。
  石秀大喜,就和刘唐一起拖黄文炳入黑影地里来,却问道:“如何险些吃他知觉?”刘唐笑道:“我自假扮了差人,却到他居处去敲门,只作秦广王有急事要宣召他,他家里的人都习惯了的,便引我去见,这厮躺在床上,已是病得三丝两气,听的秦广王来召他,却不知哪里来了精神,就穿衣下床招呼要去见驾,却是兀自精细,叫我去问,我胡乱答他,吃这厮省觉了,便待叫起来。我拔刀把他跟前人都砍翻了,就把他逼住,这厮倒乖觉,便不叫了。我自逼了他,和门上人只说入宫见驾,有紧要机密事,不带随从,便出门一径赶来这里。”石秀喜道:“捉得此贼,却是天佑我等兄弟成功也!事不宜迟,眼下便去!”就用麻胡桃塞了黄文炳的嘴,一径带他到那西门大人前,石秀冷笑道:“今已捉了与你垫背的来,你可便引我们入来去,若再推托时,便这里剐了你!”那西门大人和黄文炳两个对面,都是面如土色,那西门大人如何敢再倔强?便道:“我自引你们入里去,只是再不许伤我性命。”石秀道:“老爷们一句顶一万句,若救了人时,大家各自走路,却来伤你这鸟干甚?”那西门大人方把心放肚里,道:“既如此,我引你们去罢了。”
  石秀大喜,却教李逵依然外边接应,时迁赶车,自己和刘唐两个押着着西门大人和黄文炳上了车,便往禁狱里来,到得近前,早有把门的大声喝问,那西门大人稍踌躇时,石秀早将顶在他后心的匕首紧了一紧,刀入肉里有二分深浅,那西门大人又痛又惊,只得强叫道:“是本官奉了秦广王殿下圣谕,来和掌案判官黄大人来提要犯去宫里去,快快开门!”那把门的听的是本官,如何敢不依?又自见车上坐的却是黄大人,哪里来疑心?便把门开了,放车子入里去。
  如此连过三道大门,早到那一座大牢前,几个都下车来,石秀就帮住西门大人,刘唐就监定黄文炳,看似随从一边,实则就贴身押住,各将一把明晃晃刀子暗顶在后心里,因此上不敢叫,时迁就随在后边,几个入牢里来,那些大小牢子见是本官,只当是下来巡视,个个趋前不迭,早将门开了,将火把来照,引几个入里去。西门大人吃石秀勒逼不过,只得开口道:“我奉秦广王圣谕,因有梁山贼人火急军情事,要提贼犯戴宗和崔州平二人去宫里拷问,可速将这两名贼犯提出,教黄大人带去。“那把头的牢子踌躇道:“大人,这个须与规矩不合,若是提人出去时,须有钦印勘合交接照验,这等紧要钦犯,如何敢坏规矩?”西门大人怒道:“你如何聋了?此是火急军情,所以本官奉大王紧要口谕,就陪传口谕的黄大人一道来提这两个要犯,你若再耽搁时,这等抗旨的罪责都在你身上!”那牢子听得本官发怒,又有抗旨的罪名,魂飞魄散,急道:“大人莫怒,小的这便就去提这两个贼犯出来。”一声喝令,那些小牢子个个奔走不迭,早将戴宗和崔州平两个拖来,石秀和刘唐看戴宗时,心中伤痛愤恨,见戴宗两眼紧闭,俯伏地下,浑身皮绽骨露,鲜血凝结,显是不知受尽多少苦处,再看崔州平时,亦是一般模样,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暗里勒逼西门大人和黄文炳,就教那些小牢子抬了这两个,一起出牢里来,叫一辆囚车,将两个装了,却教八个小牢子随车跟着监押,只要遮众牢子的眼目,不教犯一点疑心。这个都是石秀暗里勒逼西门大人,教发下号令,那西门大人只要保命,不敢不从。那黄文炳亦吃刘唐押定了,心里只是叫得一万个苦,只是不敢叫出来,况且嘴里又塞了麻胡桃。因此虽是这禁狱铁桶一般紧密,这几个好汉只看作无物,就里救出自家兄弟来。
  当下几个又上了车,时迁赶了车当先,那囚车跟在后面,却是行出二里来路,看看离禁狱已远,时迁就停下车,叫起苦来,后面押囚车的小牢子不知怎么回事,早有四个过来问,时迁跌脚道:“却是苦也!这车子陷下这泥坑里去,再也上不来,你几个可过来帮我推车子,大人自会赏你们。”那几个小牢子慒慒懂懂,听得有赏,心里欢喜,便抢着低头去推车子,时迁却闪在后面,就拔出一把刀来,一刀一个赶上剁个着,这几个小牢子猝不及防,都吃杀翻在那里。
  后面的那几个小牢子听得叫声,正诧异时,黑影地里早撞出个黑大汉来,手轮两把板斧,就把两个先砍翻在地下,脑袋都砍开来。那两个小牢子惊得胆裂,叫都叫不得,腿就钉在那里,走也走不得。李逵赶上,顺手砍来,就把这两个都杀翻了。就将囚车劈开,抱了戴宗出来,看了戴宗模样,连声来叫,戴宗只是昏迷不醒,那里来应?李逵就要来哭,却是时迁早赶过来,劝住了李逵,就把崔州平也救出来,早抱到那边车上去。几个好汉俱都大喜,就护了这两个,押着黄文炳两个,赶了车子,奔东门来。
  却是将近东门时,后边远远发起喊来,一队军马赶来,叫道:“不要走了劫牢反狱的贼!”火把灯球,照的半座城如白地相似,时迁叫道:“阿也,吃发觉了!”石秀叫道:“拼一千个死,也要杀出去!”几人拥着车子,飞奔向城门边来,就见火光影里,焦挺与把门的军卒厮杀,地下早杀翻十七八个,焦挺浑身浴血,只是咬牙苦斗。后面赶来的军马却更近了,石秀叫道:“李逵刘唐哥哥,你们去帮助焦挺,我去挡着这后面赶来的,时迁可看住车子,便是死也须将戴宗哥哥救出去!“就拈条朴刀,杀入一二千军马队里去。前面来的却都是马军,全装带甲,见石秀独自一个杀来,放箭已是不及,待将长枪来戳时,石秀早撞入队里来,挺着朴刀只是矮身砍削马蹄,只听得战马哀嘶不绝,早有十数骑马军倒下地来,后面的都塞住了,就向前不得,一时大乱,石秀挺着朴刀火辣辣的乱砍,一时挣扎起来的和冲前来的都吃杀翻在那里,因此军马一时不得向前。这边李逵挥动板斧,刘唐仗着朴刀,就杀入把门的军卒队里,一冲一撞,就杀翻十几个在地下,那些军卒本已吃焦挺杀的心惊,如何再当的住这两个大虫?一时赶散,把门的偏将就叫唤时,早被李逵舍命抢到怀里,一板斧砍翻,余下军卒发声喊,都四散逃了。几个大喜,就抢到门边,合力将门开了,时迁正赶车子奔将来,却是身上带血,几个惊问,时迁道:“那个什么西门大人乘乱抢了把刀,一刀偷搠入我背脊里,亏我身手灵便,翻下车去,不曾伤得要害,待与这厮放对时,这厮就黑影地里逃了,临去时却一刀搠入那黄文炳心窝里,将那厮杀了,割了他的头去了。”刘唐怒道:“这厮如此阴毒!”随就道:“焦挺兄弟,你也带伤,就护着时迁先走,我自和李逵杀回去接应石秀兄弟!”李逵拍着板斧,只叫道:“走!走!“就一径奔入城里去了,刘唐随后赶去。这边焦挺就护着时迁和车子出城,身上已带了四五处伤,却是兀自不觉得。
  这边两个杀来接应石秀时,早见火光影里无数军马涌到,重重围裹将来,李逵大声咆哮,就赤剥了上身,挥动两把板斧杀入里去,板斧到处,血雨横飞,刘唐挺着朴刀随后赶杀,两个一前一后,就万马千军中冲出一条血肉胡同来,围裹来的军卒虽多,怎当的住两个猛恶?反自退后冲动了自家军马,早被两个透过十余丈,,就赶到石秀处,见石秀已成血人,瞪着眼就一地尸堆里厮杀,两个叫他,只是不应,刘唐伸手去扯他时,反被他一刀砍来,亏得刘唐敏捷,就刀影里躲过,却惊出一身汗,心里方知,石秀已是杀的迷了,忙就矮身抱住,叫道:“兄弟是我!”拖了手便走,石秀似醒非醒,任他扯着走,手里却兀自舞刀狂杀。两个冲到城门边,忽的斜刺里冲出一队军马,那员当先首将见两个猛恶,心中大怒,一声喝令,早有一队军卒将弓箭雨点射将来,两个猝不及防,眼见得性命危急,忽得旁边扑出一个,就挡在石秀身前,却是方灵娥,躲在城门近处,却见两个危急,就挺身出来——救了两个性命,自己却中了数十箭,就此香消玉殒。石秀看得明白,顿如被天雷相劈,到此时纵身上有一千张口,口中有一千张舌头,怎叫得出一声?已是五脏如裂。那首将看此情景大怒,又待喝令再放箭时,刘唐大吼一声,早冲倒近前,一刀搠下马来,赶上前喀察喀察只是乱剁,就把这首将戳做肉泥,旁边军卒待来救护时,就被刘唐手起处,早杀倒十余个,就转到石秀身前,见石秀跪在方灵娥身前,只是哭叫不出,如呆了相似,便叫道:“兄弟护了这好女子先走,我与你断后!”石秀迷迷糊糊抱起尸首便走,并不避刀箭,刘唐就一口朴刀前遮后挡,拼命护住两个,怎挡得千百军卒团团围裹来?如潮水相似,刹那时两个各带重伤,眼见得性命倾刻,刘唐杀得脱力,就尸首上一绊,跌倒在地,一员首将见此大喜,拍马向前,挺枪便刺。
  便是这时,只听得弓弦一响,这首将眼里中箭,倒撞下马,却早有一员大将白马银枪,引一队铁骑自城外冲入里来,就杀散围裹二人的军马,救了二人性命。刘唐看时,却是自家梁山上兄弟小李广花荣,心中大喜,花荣却顾不得过来厮见,就叫手下军马救两个上马,叫道:“李逵哥哥呢?”刘唐道:“只怕是他杀人杀疯了,就陷在里面!“花荣道:“你们先走,我自杀入里去救!”一语未了,那边军马阵中如波开浪裂,早有一个黑大汉浑身浴血,手执两把板斧,就千万军马中杀出,飞奔过来,正是黑旋风李逵,花荣大喜,急向前接应了,回身便走,那边军马发声喊,就赶将来,花荣大怒,就按下枪,取出弓箭,弓弦响处,当先数员军将接连落马,那边军马都吃一惊,退走不迭,有的便取弓箭来还射时,花荣早领军马杀出城外去了。
  花荣赶将过来,见几个好汉都上了马,就叫急走。城里军马大怒,就有一二千骑马军赶将出来,当先两员首将,一个是黑面神韩寿,一个是赛雄信高子阳,两个俱有万夫不当之勇,仗生平胆气,又欺花荣军马少,故一径里赶来。花荣招呼军马急走,就投那边大林子去,两个要干功,急急赶来,却是到得林子近前,只听一声大喝“甘茂在此!”就林中冲出一员大将,高子阳吃惊,措手不及,被甘茂一枪戳下马去。韩寿大怒,回马来杀甘茂时,早被花荣一箭射死,那些军马大惊,早被花荣和甘茂两头赶杀,折了无数,大败而走。
  花荣甘茂却不追杀,收住军马便走,一径走到五十里外,见再无追兵,方歇下军马,看几个情状,五个各自带伤,就唤随军医生来包扎了,只是石秀昏迷不醒,众人都自焦急,见石秀兀自抱着方灵娥的尸身,并不松手,众人听刘唐说起方灵娥舍命相救之事,无不垂泪,各自心下钦敬,花荣叹道:“想不到阴间还有这等好女子,不输我梁山兄弟,比红拂还要远过,可敬可敬!”刘唐时迁问起军马如何那时赶来,救得众人性命,花荣道:“宋公明哥哥见李逵私自下山,料他必追着石秀兄弟来了酆都城,吴用军师料二人做一起,恐要劫牢反狱,相救戴宗哥哥,作出天大祸事来。因此命我和甘将军带五百轻骑,就赶来酆都城外接应。我二人将军马藏在离城二十里外的林子中,每日差精细小卒打探城中情势,却是今夜见城中火起,料到两个大胆做出事来,因此急急来救应。教甘将军引一半军马城外埋伏,我自引军杀入来,天幸到得及时,救得诸位兄弟性命。”几个方知端地,各自称谢了。花荣道:“眼下须得即时回隐龙山去,一为我们军马不多,酆都城里虽然吃了这个大亏,但若发大军赶来时,却是难以抵挡,二来戴宗哥哥两个并石秀兄弟,俱有性命之忧,须得寻好医生去调治,搭救性命。须得即时上路。”几个都知身在险地,便都督促军马,一径投隐龙山来。
  却说酆都城里闹动一夜,如天崩地裂相似,天明方自平定,有司点检兵卒损伤,各自大惊,就报上秦广王来,计城内被杀军马五百有余,城外折损马军二百余,中伤者不计其数,又被梁山贼寇劫去了禁狱牢内戴宗并崔州平两个要紧犯人,杀死在职文武官员掌案判官黄文炳,正将军韩寿、高子阳等六员。秦广王听得,雷霆大怒,推翻了龙案,便喝教杀人,正是:君王已施雷霆怒,罪官须当齑粉灾。不知那些获罪官员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