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史文恭潜袭隐龙山 萧嘉穗鹤唳天门城



  话说潘松于路日夜不歇,就直到酆都城里,将火急文书星夜到有司投递了,那有司官员大惊,不敢耽搁,将文书急将来秦广王殿前,就请内侍转报入宫中。那内侍只是不肯,急得这官员如热锅上蚂蚁相似,只在殿前乱转,不得要领。直到五更时分,多官纷纷都来上朝,各自闻得天门紧急,俱自大惊,只不见秦广王上殿。多官无奈,只得到宫门候旨,就催内侍通报,那几个内侍各自踌躇,只不敢入内去。
  有乖觉的官员就暗地一边问情熟做内线的内侍道:“大王这许多日子只是推病,不曾上朝,却是何故?”那内侍悄声道:“便是大王数月前得了潘娘娘,十分宠爱,日夜歌舞筵宴,将别宫娘娘都不在看在眼里,不再过幸,因此前夜张娘娘忿怒,带十数大脚宫女,直入潘娘娘宫中,大闹一场,打的落花流水,将潘娘娘头也打破了两处。大王拦阻时,也被张娘娘将脸挠破,因此大王十分震怒,将张娘娘打入冷宫之中,看看早晚赐死。大王为破了相,出来不好看,因此不上朝,昨夜又和潘娘娘饮酒消愁,深夜方入殿就寝,至今不过半个时辰,却是谁敢叫醒?”
  那官员道:“便是你是大王心腹久的,也不敢?如此军国紧急之事,如何耽搁的起?”
  那内侍惊道:“如今大王喜怒无常,似我们奴辈,但有小小过犯,再不饶恕,只将大棍来打死,不然就投入猛兽笼中,今不过一月,已杀了四十余个,宫中人人自危,只要躲事,哪个敢自去触霉头讨死?”
  那官员道:“你说的那潘娘娘,不就是那个犯了事的西门官儿,因抄捡家属没入宫来的?如何竟能得了大王的专宠?”
  那内侍唧唧咕咕道:“便是原发在洗作坊里洗衣刷浆,谁知不知哪日大王在楼上饮酒,这潘娘娘远远从楼前过,却被大王看见,打个对眼,就中了大王的意,当夜便叫洗沐更衣,召去待寝,谁知那一夜之后,大王便再也离不得,就封了潘娘娘为妃,竟夜夜都在潘娘娘房里,将别的娘娘都当做粪土一般,便生出张娘娘这番事来。”
  那官员道:“莫轻旧日同巢鸟,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潘娘娘倒好个际遇!”那内侍道:“这娘娘论姿色面貌也不比别的娘娘强些,也不会甚才艺,只是专能顺着大王的小意儿,就枕席上的事也能弄出许多新鲜花样儿来,因此大王喜欢,一时再离不得。便是伺候她的马内监、高内监这些日子也屁颠颠的,脚趾头都恨不得翘到天上去,那轻狂样儿,我便瞧不上!不就是跟了个风光主子么?”
  那官员道:“你原来是跟袁娘娘的,袁娘娘难产死了,却是张娘娘风光,如今又到潘娘娘了,你如何不去她面前走走?也讨个好差使?只在这儿守门熬风?”
  那内侍道:“如今潘娘娘身边那些人心红炭圆儿般热,眼都瞪的乌眼鸡也似,谁敢再插进一腿去?便是前日那管膳食房的老许,不合到潘娘娘面前多走动了两次,就被人下了黑手,就道蒸鱼里刺没有剔净,险些扎着潘娘娘的喉咙,被潘娘娘跟大王告诉了,大王大怒,一顿棍子将老许打的臭死,撵到净厕里刷马桶!我在这儿守宫门,虽自熬些风寒,却也安稳,不去那刀口上滚。”
  那官员笑道:“你倒好个识见,不愧这宫里几十年熬出来的!却是你勤着些,但有要紧消息莫忘了来透与我。”那内侍也笑道:“你的分例,也不要少了我的!”
  那官员笑道:“便是你这儿,我自加倍比别人多些,须不要担心!”
  两个都笑笑,这官员却听得钟鼓响,惊讶道:“却是何人大胆,却奏钟鼓催大王上殿,不要性命了?我且去看看来。”就别了那内侍,一转脚到前面,却见众官员议论纷纷,相问时却是御史大夫杨洵、知谏院事刘去非,和太常卿罗无恶、监察御史安子南几个久候大怒,和一班文武商议,就敲起景阳钟鼓,催秦广王上殿。
  却是过不多时,秦广王上殿,一脸怒色,就道:“本王抱病在身,不能临朝,不过数日,诸卿何不能略体谅也?就以钟鼓催逼寡人?”
  诸官面面相觑,却早有一员官腓衣象简,就朗声出班奏道:“自当年南蛮鬼王陷境,兵破酆都城,赖启请天兵下降,方退得南蛮鬼王军马。当时地藏王菩萨与十位大王痛定思痛,以为十人主政,各自掣肘,意见不一,乃使南蛮鬼王猖獗,乃议定以每位大王主理阴世庶民军国诸务三甲子,其他大王只管轮回之事,不问别事。今大王当政已一甲子又四十八年矣。初时大王励精图治,天下承平,皆以大王为有道明君。奈何近十数年来大王有倦勤之意,遂使政务多失,小人盈于朝堂,贤士退于稾野,为官则克剥百姓骨髓以财货女色结媚于上,为吏则啖食群氓血肉中饱自肥于已,今天下嗷嗷,依子而食,流离道路之民极多,悲苦久矣!而大王不知,罪于谁归?今南蛮鬼王复兴兵犯境,先后征发军马三十余万前去抵御,战士暴尸血肉于荒野,转运民夫疲死悲哭于道路,而屡战不利,此大忧之一也。今日更报梁山强寇宋江等侵我阴间,结党于隐龙山,官军屡次征伐失利。片甲难回,前则攻陷五州,尽杀官员,夺府库钱粮而去,近更遣其党吴用等将贼寇数万,侵夺天门州境,官军屡战不利,昨夜报来贼寇已经临城,形势有悬卵之危,此大忧之二也,今内外二寇交相催逼,非存急危亡之秋为何?而大王尚高枕无忧,消息隔绝内外而不知,反以扰梦责问忧心如焚之众臣,臣实难解也!”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尽皆失色,群相视之,乃知谏院事刘去非,素以直声闻名,几次以强谏屡罢去官职,而终直意不改,数日前方被召回,今复以直言进谏。
  却见秦广王脸沉如水,缓缓道:“如此语时赖卿以大义相责,本王何面目临于天下?非桀纣为何?卿言是也!”诸臣听得秦广王如此说,各自意外,有的却只觉寒意从骨髓里透出来。
  只听得刘去非朗声道:“大王自比桀纣,乃群臣之耻也,举朝无正士无一言进谏,陷大王于桀纣之境而自媚于上,非佞臣为何?今臣既还朝,终不能钳舌而自保,而忍见国势崩坏也!臣出此言,非不知三尺颈血必立溅于阶前,而既言之,终不悔也!”
  只听得秦广王哈哈大笑,忽得雷般一声吼,就将身前御案一把推倒,喝道:“尔既卖直沽忠,以桀纣之辈等于本王,本王如何不可以比干、关龙逢待你?武士何在?就将这利口匹夫拖出去,先敲其齿,拔其舌,挖其眼,以利斧去其手足,再以金瓜击顶!”
  众臣各自大惊,早有武士将刘去非拖出殿去,却是刘去非并无惧色,朗声大笑,遥遥呼道:“得与比干、关龙逢鼎足而三,死得其所,快哉快哉!”秦广王大怒道:“速速行刑报来!” 正是:直士已自轻生死,奈何逢君本桀纣。
  且说秦广王大怒,就喝令武士将刘去非行刑,群臣震恐,皆自失色。却有一员官出列,就叩头奏道:“刘知非虽自狂妄,触犯大王,但请大王念他本意公忠体国,一心只为顾念国事,就恕其死罪。诚为大幸!”
  秦广王视之,乃御史大夫杨洵是也,冷笑道:“此贼利口侮君,咆哮于大殿之上,是大不敬之罪也!虽死不足以赎其罪,寡人不诛他九族,已算宽厚,卿反替他曲言回说,莫非与他一党么?”
  杨洵免冠,就叩首出血,道:“臣辅大王多年,大王自知臣为人,‘君子无党’,臣自以至诚对大王,以公心对国事,安敢曲党阿私,相欺大王?但所为刘知非求情者,只念此人一片直心,忠于国家者耳,自古直者易得罪,刘知非知而敢言,乃国之诤臣也,杀之必损人心,万望大王三思。”
  秦广王冷笑道:“尔听他方才言语,尔亦为佞臣,寡人是何如主也?此贼死罪万不可恕!念卿求情,就免他别刑,且斩首报来!”杨洵复自叩头,秦广王只是冷笑不理,却早又有十数员官出列跪倒,齐声道:“请大王恕其死罪,以成大王江海之量度,日月之圣明!” 秦广王视之,乃太常卿罗无恶、监察御史安子南等人也,秦广王怒道:“尔等只要寡人宽恕此贼,是何道哩?他以桀纣比寡人,寡人即以比干、关龙逢待他,如何不可?”杨洵复道:“大王如饶其狂侼,则只见他言语无理,是其自不见大王之圣度矣,如大王诛他,是成其忠名,而大王反有桀纣之实矣!请大王三思!”
  秦广王得杨洵再三辩说,心意稍回,又见满朝文武复都跪倒求情,,便道:“既然如此,看诸卿之面,就饶此贼死罪,可就廷杖一百,尽革此贼官职,永发乡里为民!如再有为此贼求情者,即为其党,一并加重依例处置!”
  众官听如此说,都不敢再言,那殿外武士听得,就以重杖打得刘去非血肉横飞,死而复苏数次,方拖将出去了,众官多有掩面不忍看者。正是:数句忠言触逆鳞,一腔热血溅丹阶。
  秦广王处置了刘去非,心意稍平,就与众官商议道:“今闻梁山贼寇猖獗,殊可痛恨!诸卿可将良策献来,早早剿平贼寇,以解寡人之忧!”
  两侧文武各自默然,秦广王怒道:“尔等也食国家俸禄,今逢国家大事,如何都做泥塑木雕,无一言说地?累君父之忧,臣子之耻也!但有能解天门之围者,寡人不吝高位重赏!”
  一语方出,只听一人出班,奏道:“为臣不才,愿献一计策,将贼人不日剿灭!” 秦广王大喜看时,乃殿前左统军使史文恭是也,数年前方入阴间,为武艺超群,此次征讨南蛮鬼王多立功劳,上月回京奏报军事,召对时大合秦广王之意,就命为殿前左统军使,倚为心腹。今见是他挺身出来,如何不喜?就道:“爱卿既有良策,可速奏来!”
  史文恭道:“不敢瞒大王得知,臣与梁山众贼有阳世杀身之仇,被众贼剖腹剜心,血海深仇,岂可忘报?今更蒙大王雨露之恩,自当效生死之报,犬马之劳。今臣闻梁山贼寇吴用尽将精锐,围攻天门,只为救其伙中剧贼李逵性命,似此老巢必然空虚,为臣不才,愿请数万雄兵,效围魏救赵之法,直捣贼人隐龙山老巢,擒杀宋江等寇,以解大王之忧!”
  秦广王听得大喜,只是又道:“今报来贼人围攻天门甚急,天门乃国之重镇,乃与西洋贸易去处,一国财赋,半出于此,亦不可不救!” 史文恭道:“可另选良将,将大军援救天门,教贼人腹背受敌,必不敢围城。如此两事皆全矣!” 秦广王大喜,即授史文恭荡寇大将军之职,教与有司商议就拨与强兵猛将,收捕梁山贼人,并另选良将,就援救天门城。
  史文恭就奏道:“臣有旧日相识数人,皆弓马精熟,武艺过人,且与臣一般与梁山贼人有血仇深恨,如能蒙委任,必效死力,乞赐为副将。“秦广王大喜,就教史文恭领那数人上殿面君,却乃是何人?便是旧日曾家五虎之曾涂、曾密、曾索、曾魁、曾升,与旧日曾家寨的副教师苏定是也,这几个自从阳世死于梁山好汉之手,复来阴间凑成一起,却自打家劫舍,凑得三五千军马,为闻得阴世梁山好汉消息,几个只要报仇,便商议了,教史文恭先来投军,有了官职,再引荐这几个。是以史文恭今日得此机会,便将这几个荐与秦广王。
  当下史文恭自出殿来召这几个,恰这几个闻得史文恭留京升官消息,就来京与他贺喜,恰都在史文恭家里,当下听史文恭说得,各自大喜如狂,就自全装冠带,做出十二分精神,随史文恭入朝,上殿来见秦广王。秦广王见这几个都是身材长大,神情剽悍,昂昂勇猛,心下先自大喜,却试教有司来问几句兵略,也能对答如流,就演几回鞭枪,果然武艺精熟。何况有司见史文恭新得秦广王宠信,乃驾前当红之人,有心要奉承于他,便上殿来奏道:“考校已过,果然俱是文武全才,如史大将军所荐,一般都可重用。”
  秦广王闻奏大喜,下旨道:“国难思良将讲武之用,时危乃猛士进身之机,近自南蛮鬼方入寇于外,,边关星火日紧,梁山贼寇跳梁于内,天门寇氛日炽,凡我良民赤子,谁不切齿痛恨?宜自普天同仇,共赴君父之难,自当举国操戈,以洗海波之静。今有民间义士曾涂、曾密、曾索、曾魁、曾升、苏定,自愿效军,以平梁山贼寇之乱,皆有贲、育之勇,良、平之略,宜加重用,以作三军之气,万民之率,使早平贼寇,以慰朕心,钦此!”就依史文恭保举,各超任六人为副将,就随史文恭征讨隐龙山。
  有司又点校军籍,却是各处军兵大半调尽,无奈便上殿来奏道:“各处精锐军马为南蛮战事,征发已竭,除非守护酆都城御营十八万军马,别处无兵可调。” 秦广王就下旨教拨发三万御营军马,各有该管偏裨将校,随史文恭前去征讨。
  史文恭复上殿奏道:“臣之这几位旧友自聚数千义兵,愿为国效力,乞有司关给粮饷,庶不负壮士之望。” 秦广王随即准奏,教有司按名数支给。史文恭又道:“臣于隐龙山中派有细作,得知梁山贼寇虽分数万精锐寇天门军州境,犹有数万之众,深据险要,随贼宋江保守,军数若少,诚恐难克,乞假臣调动附近数州军马之权,一体调动,收捕贼人,扫巢犁穴,克成全功。“秦广王大喜道:“原来卿早有耳目在贼人军中,敌情既明,何愁不克,自当委卿全权,使卿消朕之恨!”就教传旨于罗海州与附近八州,任听史文恭调发军马。又传旨赐于史文恭御马一匹,唤作九花斑,能日行千里,良甲一副,唤作万刃铠,披于身上,刀箭不透,并弓箭等物,又教有司待出军日与史文恭酒肉犒军,赏赐花红缎匹。
  史文恭感激无地,就叩首出血道:“臣不全灭宋江贼寇时,决不回军!”秦广王道:“卿自成大功,速速报来,以解朕忧!”史文恭谢恩出来,就与曾涂等自入御营中接收军马,有司自小心伺候,各急急按数拨与应用器械粮草。史文恭整顿军马数日,就辞秦广王,催发军马出征。有司犒军于路,就看史文恭马前竖起“荡寇大将军”的大旗,随精锐军马浩浩荡荡,一路投东去了,各官自领手下收拾了东西自回。
  却是有司也自商议了,就差殿前右统军使池俊,就调九严州、青泥关诸处军马三万,救应天门城池,秦广王准奏。当下也一般差池俊引军马急急行路,就杀奔天门城来。正是:两路雄兵分路去,无限征尘卷地来。
  却说史文恭出军,就酆都城外招引了多少闲人去看,眼见得军汉纠纠雄健,怒马萧萧咆哮,兵戈夺日月之光明,衣甲似乌云之堆积,正是军仪威严。闲人们便都道史大将军出军此去,这伙梁山贼人必然是休了。当下也有个鲜眼黑瘦汉子挤在众闲人中看,听得这般议论,只是冷笑,眼见得军马去远,众闲人也都自散。这汉子却不回城,径一就投条东南小路来,一径走过七八里,早见小山树木掩映之处,有几间茅屋,前面一带疏篱,又篱里面胡乱搭个扁豆架子,垂着几个霜打的丝瓜。
  这汉子走不到篱边,早有只黄犬吠起来,这汉子笑道:“这畜生,只卖弄耳朵!听不得爷爷来,早晚将你下在肚里,看你再做什么怪?”就绕篱入里来,直入屋里,便叫道:“萧兄,如今大事不好,史文恭那厮起军杀奔隐龙山去了,又起一路军去救应天门城,眼见得两处早晚大厮杀,俺一人只报得一路讯,眼见得奈何?”
  那屋里却有个书生正自抚琴,却由得他说,将一曲琴自抚完了,方自抬头笑道:“时君何扰人清兴也!眼见得我这番高山流水音乱了,也只得再向红尘!你心里意思我自知道了,要我也去报一路讯,是也不是?”
  那鲜眼黑瘦汉子笑道:“真个萧大哥聪明,俺时迁心思如何能瞒过你?便是这样想也!”
  原来这汉子正是时迁,为吴用出兵天门州时,要知酆都城动静,因此却差时迁来酆都城潜伏,专一探听军情消息,但有紧急消息,便飞报与隐龙山上,教宋江得知提备。时迁将些金银,来这酆都城外居下,白日入城,只是满坊里游走,只是听闲人嘴里消息,不想见个瞎眼乞婆,受无赖欺侮,时迁看不过,就将无赖赶散,又舍钱与瞎眼乞婆时。那想人群里走出个人来。
  却是当年梁山军马征讨淮西王庆时,在荆南城里当初奋身出头杀了守将梁永等,救了梁山三个弟兄萧让,裴宣,金大坚的奇男子萧嘉穗,当日功成身退,飘然而去,全不受宋江谢礼。日后走在江西地界,却也为感染时疫身故,来这阴间,一般的冲洁高淡,自在这酆都城外筑几间茅屋隐居,收个童儿,每日只是抚琴写字,就种几亩菊花草药过活,只是当日在荆南城里却识得时迁,今日却进城卖药,此时见时迁做侠义的事,便挺身出来与他相见。
  两个大喜,萧嘉穗道:“你便将钱与了这老人家,她自瞎眼如何过活?依旧日后受人欺凌,且请带这老人去我居处。”就与时迁扶那老人到自家里,早晚自照顾那老人衣食,因此时迁此后便在这里住,闲来听萧嘉穗说些古事,长些见识,深服这萧嘉穗的才学。今日时迁又进城去探听消息,却急回来和萧佳穗说知。
  萧佳穗问得清楚,便道:“眼见得隐龙山上空虚,你须日夜赶回去,可报与宋头领知道,就小心提备,不可出战,我也近日闻得这史文恭名字,极好武艺,又是你梁山大仇,必然有毒计诡谋,须得小心提防。既是有另一路军时,我说不得也只好走一遭,就到吴军师帐前,和他说知,就回军先回隐龙山去,先退灭了史文恭这枝军马再说。”
  时迁道:“既是如此,只得多扰萧大哥。” 萧佳穗叹道:“眼见得这阴间世界一般大乱,便欲自全其身,岂可得也?便违萧某夙愿,也说不得了,只得走这一遭,军情火急,你可眼下就行。” 时迁声喏了,就自胡乱卷些行李,去屋后去将匹马牵出来,上马加一鞭,飞也似的去了。
  这边萧嘉穗自呼那童儿,教照顾那瞎婆婆,自也收拾了,却火急投天门路上来。正是:
  鹤本孤翔天地外,也惊弓声不自由。
  且不说萧嘉穗自去天门,只说时迁一路奔走,纵不披星戴月,也少不得冲风犯霜,于路只是急行。却是行得第三日中午,眼见得人疲马渴,实难支持,正无奈间,却见前面道上林里早挑出个酒望子来,大喜,就驱马向前时,早见那几间茅屋,门前几棵怪树,早把黄叶都落尽了,只露出那光秃秃杈子来。
  时迁就下马,将马拴树上,掀帘子来屋里,只见三五副座头,有个酒保就肩上搭个手巾,向前声喏,时迁道:“我自急赶路,就你这里歇半个时辰,你可与我打两角酒,切二斤牛肉,再来几个馒头过口,你另可饮了我外面那匹马,再加些好草料,但行时与你些赏钱。”
  那酒保忙声喏了,就来安排酒肉与时迁吃,又自去切草打水,与那马松了鞍带。却是时迁冒了早寒,见斟来的都是冷酒,不当意,只吃了一盏,便叫那酒保道:“小二,这酒冷了吃不得,你可热酒来与我吃。”那酒保笑道;“便是有好酒,热了十分有气力,只是略浑些。”时迁只记得赶路,便道:“休来聒噪,且热来老爷吃酒!”
  那酒保笑嘻嘻地,就后面去,不一时烫了酒送上来,时迁有心事的人,只是赶着吃,不一时将酒肉都吃尽了,却略觉有些头晕,笑道:“这酒果然有气力,却正好乘酒力老爷赶路。”就起身来拿行囊,甫起身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时迁方知不好,待向前时,却扑地倒了,人事不知。
  那酒保笑嘻嘻地,自来时迁身上尽搜了金银,提了行囊进去,重出来就将时迁拖里面去,笑道:“这牛子身上没三两肉,只好做排骨汤,却是那几个捣子乘主人家不在,都不知躲哪里赌钱去了,且容他多活得一时。”就自出去,把马牵后面去,自回来笑嘻嘻地的饮酒。
  却是看看日头偏西,一个汉子挑帘子进来,却挑两个酒桶,道:“小二,今日可有些买卖?”那小二见是主人,忙起身笑嘻嘻地道:“便是个单身牛子,急着赶路,被俺迷倒了,收得几百两金银,却还有匹马牵在后面。”
  那汉子放下挑子,道:“娘子这两天去赶什么庙会,我又去乡里卖酒,却是辛苦了你,这几日多做得买卖。” 那酒保笑道:“便是托主人家福,才有这些进账。”那汉子道:“便是那些捣子都出去赌钱了,是也不是?”
  那酒保笑道:“主人真个说得,这几个才分了钱,如何安得住在这家里?必然去输个痛快。” 那汉子道:“既如此,也等他们回来,我且进去瞧瞧那牛子,若是好汉,不可枉坏了他性命。”那酒保笑道:“主人稳便,这汉子瘦的身上没三两肉,鲜眼黑瘦,看人只斜着眼,倒和个做贼的积年相似,如何充得好汉!”
  那主人听得说,倒吃一惊,不顾得理那小二,就起身往后面来,早见时迁躺在剥人凳上,就叫声:“万幸!险是我回来的早,不曾坏了自家兄弟!”急出来呼喝那小二,道:“这个自是我梁山上的兄弟,险些吃你坏了性命!”那小二吃一惊,做声不得,那汉子喝道:“快去调了解药,将我兄弟救转来。”
  那小二发慌,飞也似调了解药转来,这汉子早将时迁抱出来,就外面撬开牙关,将解药灌下,过不多时,时迁渐渐醒转,见得那汉子,也吃一惊,道:“张青哥哥,你如何在这里?”原来那汉子却是菜园子张青,当下两个相认,张青便笑,急说了原委,那小二捣蒜般的来磕头,道不是,时迁笑道:“罢了,是我自家不伶俐,倒这会吃了你算计!”张青道:“自是我回的早,不教这厮算计了兄弟!”
  便叫那小二去后面山亭子上弄些酒肉,邀时迁到那亭子上坐地,道:“我自嫌那后面血腥,只爱来这里面坐地。”时迁道:“哥哥还是做这般道路,倒和小弟初来阴世一般,依然梁上勾当!”
  张青道:“便是来这世界和浑家会着了,她依然要做这样道路,没奈何只得依她,我只爱去村里卖酒,不愿见这些事情。“时迁道:“哥哥会着孙嫂嫂了?怎地不见?” 张青道:“她自和几个大脚婆娘去百十里外赶庙会了,总得一两日再回来,只要趁那些热闹。贤弟且在我这里住几日,等她回来相见。”
  时迁道;“便是小弟也只在哥哥这里坐得一时,哪里等的及?”张青惊道:“兄弟身上却是有甚要事?这般紧急?”时迁道:“哥哥原来不知道宋公明哥哥起兵?怪不得还在这里开店。”因将自家身上事项都简要说了,道:“为只想得赶路,谁想却在这里教雁打了眼睛,幸亏是在哥哥店里,不然不误了大事也!”
  听得张青只是发呆,又寻思一会,方道:“我想兄弟极伶俐的人,如何却吃这小厮赚了?却是担了十分心思在这里。既如此,我也不敢多留兄弟,便吃过这几杯酒,便送兄弟去。”
  时迁惊讶道:“哥哥不上隐龙山去?如今眼见得危急,正需人来出力。”张青叹道:“时迁兄弟,你我一般的在梁山上坐了地煞之位,都是后面的,听人号令来出力。哪有自家的自由?便是糊里糊涂去随大伙招了安,打了辽国,又去攻打田虎王庆,再去打方腊,这身子何常有自家半点的闲空,都把血肉来博人家自家的富贵。最后一般都打方腊时我和浑家两个都折了,如今再来这世界里为人,想起前事,如场梦一般,只是不敢相信。却是这几年里过得这自在日子,十分爱惜。既是宋公明再要聚义做大事去,自也由他,我和浑家好不容易会着,闲日子尽快乐,却不愿再去投他。”
  一番话说得时迁默默无言,道:“哥哥自也说的是,只是旧日梁山上义气似这般都坏了也,一般五台上众兄弟发的誓,哥哥难道都忘了?便是李忠周通也似哥哥这般说法,不愿再重聚起义来,后来念着誓言,一般再跟随宋公明哥哥,难道哥哥还不如他们?便是李忠也是极小气、不爽利的,却也不曾失信。
  ”张青也说不得话,久久方叹道:“一个誓言,想不到却将人身子来缚了,却是当日上五台作甚?既如此时,我自和浑家商议了,既是隐龙山上危急,且去出把力,只是未必再入伙,只怕到时翻面皮不好。”时迁欢喜道:“既是哥哥念着旧义,肯去救援,宋公明哥哥只自欢喜,哪里会勉强哥哥?自然由得哥哥身子。”
  张青道:“既是如此,我和浑家再去一趟也罢!却是燕顺、郑天寿和王矮虎夫妻他们四个,只在北面乱石山上打家劫舍,聚得七八百小喽罗,闲来也来我这里吃酒。既如此,我自去约了他们,一发去救应。”时迁大喜道:“既如此,最好,哥哥可约了燕顺他们一起去,我自先赶去隐龙山上报信与宋江哥哥。”张青道:“既是兄弟要赶去时,不敢再留,路上小心。”送时迁到前面,叫那小二还了时迁金银行囊,看时迁急急上马去了,呆立良久,方自回来,闷闷饮酒不提。
  话说吴用将军马临城,因见天门城池高竣,却不即安排军马攻打,自与甘茂花荣几个绕城观看,却见卓正将军马防布的十分严密,更有许多民夫上城帮助守护,不见有些空隙处,便自皱眉,回来却和几个商议,道:“眼见得野战虽然得胜,卓正却将万余军马退进城去了,合他城中留守兵马四万有余,我军今新旧军马不过三万有余,又只半在前敌,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我军尚少于他的,如何便能攻城?须寻条计策来才好。”
  花荣道:“便再从隐龙山和封州城调兵来如何?” 吴用道:“便再调得一二万军马来,强攻时也必大损士卒,只怕也打不下那城子,只可用计。”甘茂道:“军师如何忘了杨炎所说?今城中民怨沸腾,若是从中取事,此城可破。” 吴用笑道:“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今我军可虚作围城之势,一面休息士卒,就安排攻城器械,城中军民必然慌乱,薛永兄弟和周德威必然有安排,我军就可乘中取事,破他这城子。”甘茂道:“军师说的极是。”
  因此计议定了,却是天门城池一面通着大海,因此只围三面,吴用便教甘茂将前军围北门,自与杨雄、刘唐、王定六、赵得胜、丁朝兴将中军围东门,却教花荣与张横、张顺、杨炎将后军困南门,教李忠、周通两个转运粮草接应三寨,各寨就制攻城器械,先教人每日虚来城下骂阵,也安排兵马防备城中冲突,又教小队游骑于各寨间每日夜巡逻,就防拿奸细,安排的十分严密。
  却说城中秦寿听得飞报,十分惊慌,急招卓正来商议,卓正道:“大人莫惊,贼人自知实力,不足强攻我城池,因此便分寨围我,却是欲取长围之计,巴望我城中粮草缺少,军民慌乱,他好乘乱于里面取事。却不知我这城一面临着大海,自有千百船舶往来,粮食百货都不缺少,城中军心民心自定,他如何断的住我供应?贼人枉自痴心妄想耳!今日之计,一面可将城中保甲编定,不得无故夜惊,如违者,全家斩首!再教铁甲军马每日遍城内巡逻,使贼人与内取事不得。如此贼人进退两难,时日长久自然师老兵疲,我这边既求救于酆都城,早晚朝廷必有大军到来,合我各处援兵,必然云集,到时内外夹击,必可破贼!”
  秦寿大喜,道:“全靠将军出力!”便听卓正安排,以保甲之法将民户尽编排了,不许无故夜惊,日夜将军马城中巡逻,卓正自领亲兵每夜查城,严谨者有赏,懒惰者打罚,先后斩了十数个,将首级来号令,因此众军民十分小心,不敢疲玩,故将城防安排的十分严密,铁桶一般。城中周德威虽早潜入,和薛永结得一般数百人,欲待伺机起事,却被卓正此法限住了,发作不得,连消息也透不得城外一个,只是和薛永两个叫苦。城外吴用却只等城内乱发,好调军取城,所以城内城外两下僵持下来,约有十五六日。
  却是吴用等这许多日子,见城内无有消息,十分郁闷,复教甘茂和花荣来商议,正商议间,忽听得军校来报道:“有个书生,自称姓萧,指名来要见军师,说有重要军情来报知军师。未知端地,不敢放入,现在营外候着。”吴用听得惊疑,花荣道:“既是姓萧,莫非是圣手书生萧让哥哥?他如何却来了这阴世?小弟且去接他来。”吴用道:“未必便是,我自去见他。”便与花荣甘茂出帐来,到营门口,早见个书生立地,如何形相,但见:
  七尺以上身材,三十左右年纪,潇洒似孤鹤出云,清高自冰心如玉。腹有万卷诗书,全不读那腐朽言语。胸藏六甲韬略,原自能活用比孙吴。便不佩龙泉,谈笑能取上将首,纵名标凌烟,长啸也做范子去。当年荆湖隐侠踪,最是人间奇丈夫。
  吴用见此人十分面熟,一时只想不起,身后花荣却早惊道:“原来是萧壮士,如何却来到这里?”急忙上前施礼相见了,回头却与吴用道:“这萧壮士,便是在荆南城里救过萧让、裴宣、金大坚三个哥哥的,十分好人品本事。”
  吴用猛省,急上前施礼道:“请恕用眼慢,先生云鹤之踪,既来此地,必有教于用,请入帐中奉茶。”萧嘉穗笑道:“加亮先生风采不改,萧某果有紧急事来,自当奉告。”当下与甘茂也相见了。吴用请入帐坐定,萧嘉穗道:“萧某此来,为受加亮先生自家兄弟时迁所托,转告紧急军情,请退左右。”吴用道:“此间都是我等自家心腹兄弟,先生直言不妨。”
  萧嘉穗便:“既如此,且听慢禀。”就将酆都城两路出军,史文恭自取隐龙山,池俊自来天门救应诸事说了,吴用等听得俱都大惊,吴用急离座,就向萧嘉穗深施一礼道:“先生又加大惠于我梁山,用感激难表,且受用此礼。” 萧嘉穗起身道:“加亮先生何必如此?既传讯已毕,萧某便自告辞。”吴用道:“先生千里奔波,只为我梁山之事,如何不歇息几日?就请后营用杯水酒。” 萧嘉穗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既已了,自当告辞。”吴用等苦留不住,便教左右道:“牵我坐骑来与萧先生做脚力,并取盘金子为先生行资。” 萧嘉穗笑道:“太白有诗云‘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 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却秦振英声,後世仰末照。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萧某虽不才,亦慕仲连之高行,此行为受托而已,不愿问酬,便与诸君别过。”与众人一礼,飘然自去。吴用等各自惊讶不止。正是:
  白云何曾世间住,又随高士远嚣尘。
  吴用等眼送萧嘉穗去了,各自赞叹,花荣道:“真仲连先生之俦也,我等皆在其下矣!“吴用道:“军情紧急,且议军事。”几个自回帐来商议,吴用道:“眼见史文恭效围魏救赵之计,先取隐龙山,欲倾我等根本之地,这城又非数日可破,只可回军去救隐龙山,待破灭了史文恭军马,再做计较。”花荣道:“如此如何救李逵性命?况夺得封州城池,若再回军来取城时,也须以此城为根据,不可放弃。”
  吴用道:“城中狗官上下贪婪,我军去后,可别使兄弟送重金与周德威,教他暗中上下打点,必可保得李逵性命,此事不足虑。只是如贤弟所言,封州城池不可轻弃,将来再取天门,必以此为根据,我大军去了,贼军必然围城攻打,须有一员大将把守。今我军足当方面者,惟贤弟与甘将军尔,今前军少甘将军不得。故我欲请贤弟以精兵二千回守封州城,须苦守数月,自赖兄弟智勇,与邓飞石勇高陵等协力同心,不可将此城失了。”
  花荣笑道:“哥哥但自放心,有小弟在,决保得封州城池!”吴用大喜,道:“我军退兵,卓正那厮能军,必然来追赶,便当设计再杀他一阵,教其丧胆亡魄,多丧精锐,如此便再围封州城池,也难得力,贤弟可先在军中,破了卓正再去。”花荣大喜,吴用又与甘茂道:“我军前以三伏破卓正,此番那厮必然提防,定以虚兵分数队追赶,却以精兵在最后,突袭我伏兵,今我欲以疑兵之计破之,甘将军以为如何?” 甘茂笑道:“军师之计,定然好计,必杀得卓正此后梦里也怕。”吴用也笑,因将计策说了,三个参详了,筹划得计全。吴用自升帐,将各处军马到夜里暗暗布置,却第二天天明,教三寨军马拔寨而走,却将攻城之具一火焚之,不与城中留下使用。
  却说城上人看见梁山军马拔寨而走,纷纷滚滚,又寨中火起,是退兵形状,急飞报与秦寿与卓正知道。秦寿大喜道:“必是救兵到了,将军可急选精兵追赶,就内外夹击,全歼贼人!”卓正笑道:“朝廷救兵,未必如此之快,我料朝中或有能者,必献计以精兵取其巢穴,效围魏救赵之法,所以贼人退军。吴用这厮诡计多端,必然暗中埋藏伏兵,我军若轻举妄动,必中其奸计。“秦寿不悦道:“将军莫非畏贼如虎不成?今贼大败我军,围我城池多日,若不乘此机会破贼,只恐朝廷震怒,必有处分。” 卓正笑道:“我非不追贼,须待机会是也,有计在此。“把计密与秦寿说了,秦寿喜道:“果然好计!“就教卓正自选精兵二万,前去准备。
  正是:各施计谋争输赢,须向沙场试高低。欲知这番厮杀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