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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帘调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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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脚步停下,把白纸扇子反手抓了,把右手两个指头弹开,嘴里一声:“唔哼!”抬头就朝上望了。不但望,两个指头还在头巾上摸。望者,单看高头是什么人?又摸什么?摸,是不放心他头上的那颗珍珠,生怕把这颗珍珠打坏了。哪晓得他才开始哼,金莲在窗子口入神听了,好像听见底下“唔哼”。不好,打到人了!不单是打到人了,还就打得不轻哩。何见得?哼起来了嘛。咦喂,哼了,怕就要骂了,不能让他骂。为什么呢?每每有些男子汉,对于妇女都是信口开河地骂,这个成何体统呢?趁他才哼,话还没有出口,我抄头打他个招呼,他就不好意思骂了,用得。所以到了聪明人就会做事了,这个理是不错的,先来打招呼,礼多人不怪啊。
金莲两只手捺着窗槛,就把上身露出朝下望了。她一面朝下望,一面面带笑容,娇滴滴的喉音便叫:“官人请了,奴家叉杆失手,坠落下来,误打了官人,望官人海涵原谅!”西门庆刚好一面哼着,一面朝上望。其实他们对面这一望,两个人肚里全有意思了,肚里就都有话了,不过要我说就很难了,我只有一张嘴,他们两下的意思都要交代,我只能一个一个地说。
金莲看见底下这一个男子,心里赞了一声:“好!”赞好什么道理?啊,这个男子生得多美啊!西门庆本来是美嘛,美男子也。五官清秀,个子不高不矮,身体不胖不瘦,而且几件衣服架子又好,这是很不容易找的。这一说,西门庆就像个漂亮的呐?嗯,连我说的人都有几句赞他:好个俏郎君,貌端方,年岁轻,神清骨秀天生俊。观眉目有情,闻言语耐听,不由人引起风流情。笑盈盈,嫦娥看见,也要动心灵。你们看他漂亮到什么样子?这是潘金莲看西门庆的意思。
西门庆怎么样?西门庆朝上一望,看见上头是一个绝色的美女:“好!”也喊声好。为什么啊?我这个眼界里看的漂亮妇女太多了,没有见过这一等美人,一点批削⑤都没有。你看她在窗口多体面呀!她身上穿的这个衣服多好看啊!虽然身上穿得并不怎么讲究,她人好看任凭穿什么衣服都是好看的。其实西门庆当时仅仅看了金莲上半截,他要看到金莲下半截,还要体面,还要好看哩。金莲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一说你们就了然了:
湖色衣衫藕色裙,
倚窗含笑卖风情,
低垂两只勾人眼,
淫妇之中第一名!
西门庆不望则已,他一见上面这个美人,暗暗地跺了一脚。跺脚什么事?我这个人太粗心!我这个哼不妨啊,我要望一下子再哼啊,上头是个美人,我就能哼了吗?这一哼事小,冲撞了美人,这怎么好呢?已经哼出来了,怎么办呢?早晓得是美人嘛,打就打了,哼什么东西呢?不过打一下子,就是打个瘤也无所谓,就是打破皮又何妨呢,打个洞也不要紧哎。总归已经哼出来了,要想法带个舵。带舵,这个舵如何带法?嗯,西门庆有门儿哩!他明明知道自己并不错,他非要把这个错带过来。怎么带法?他正哼着,还没有哼完呢,他就转调了,哼了一半又笑起来了,他并没有打停啊。这是我说的人在这里表白,搁象⑥把它断下来。当时他并没有耽搁,接着来。
“唔哼……哈哈哈,啊呀!原来是大娘子叉杆失手坠落街上,误打小生的头巾,不妨不妨。但有一件,小生这颗粗头也不中娘子打。”“官人取笑了!”“当真!”这个畜生不是我嘴坏骂他,他也没得恭维啦,忍心害理地说:“这颗粗头不中娘子打。”旁的东西有粗细,肉头还有粗细吗?接着他就献殷勤了:“娘子,这叉杆落在街上,岂不要移步下来取这个叉杆吗?”“正是。”“呶,免得劳动娘子,小生代劳,将叉杆递于娘子,但不知意下如何?”“不敢得罪官人。”“不妨不妨!”嘴里说着不妨,把手里白纸扇子朝后领里一插,左右偷看了下子。好鬼形啊!做这种没魂的事,活像扒儿手的样子。他也怕呐?什么话!他再是个淫棍,当真不怕人啦?青天白昼在街心调戏良家妇女,他岂有不怕人的道理?左右一望,好哩,这条后街没人走路。好极了!弯腰,左手把右手大袖子朝起一卷,探手就来拾这根叉杆。要把袖子卷起来做甚?古来衣服袖子大,他生怕把袖子拖脏了,他爱干净啊!他在城里为首富,在家里呼奴使婢,油瓶倒下来他没有扶过;今日在街上不认得人家,代人家把叉杆拾起来,做这种事,心甘情愿得很哩!西门庆把叉杆抓起,铁叉头自己抓住,把光头的这一头朝上送。做甚哩?这叫舍己从人,宁可自己吃点亏。如自己抓着光杆头,把铁叉头朝上送,恐其戳了美人的手,骨里就没情啦,所以宁愿自己吃点苦,叉杆朝上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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