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嫂祭兄(7)



  这是什么道理?因听见金莲嘴里有句话不能入耳。这句话里有两个字,在耳门上一撞回头了。两个什么字?她刚才嘴里说的:只说与他了夙缘。“夙缘”这两个字武松听不下去了!金莲说这个“了夙缘”是什么意思呢?她自己忏悔:我遇到西门庆,第一次与他通奸,是同他了缘的,不料随后就依依不舍了。就因夙缘这两个字,武二爷动真气了!究竟“夙缘”怎么讲?这是一句幻说。夙缘者,前世里有缘,前世里缘没有了,到了今生今世,彼此又见面了。这就为夙缘。试问:前世里的事可有处考?没处考!可惜城隍庙里没有账簿,城隍庙里如有账簿,打开来望望,前世里哪个同哪个有缘,哪个同哪个没有缘就清楚了。城隍庙里哪里有账簿呢?既没有账簿,就是没根的话,没根的话就能算数了么,就能随嘴说了么?所以武松听到这种没根的话,万难忍耐了。
  武二爷不由眉头笔竖,虎目突出,杀光炯炯,一脸的怒气;右手这一口刀,由邻居头顶上伸过来,刀一摆,寒光逼人。武松喊了一声,这一声喊,如同霹雳。喊的什么?“闪开”!把三个老头子的魂差点吓掉了,一个软腿子,三人都跌倒在地,每人两手抱住自己的头,直抖不止。三位邻居和四个土兵伙计吓得目瞪口呆,王婆坐在木头凳子上,尿都吓下来了。两个吃白大的萧城隍、李土地环在桌肚里,屎都屙下来了。一个个望着武松抓住金莲,望着武二爷下刀。为何没有人上来阻挡?都吓得呆住了。
  你这话叫人听了不信,武松不过就喊了一声,就把人吓呆啦?你们诸位要晓得,要看什么人喊。要是一个寻常之辈,喊的声音再大些,也不见得怕成这个样子。武松是什么人?他是一筹大英雄,动了气,发了威了,一声喊,十个八个人吓不住,还能算一筹英雄么?
  武二爷到了金莲面前,探左手把金莲的头发一把抓住,把她提悬了空,嘴里还有话:“你讲什么了夙缘?亲夫还被奸夫害,你断颈刀杀理应该!”说着,刀一亮,咔嚓一声,身首两处,尸骸倒地,鲜红的血冒在地上,把金莲的这颗头就提在手中。三个邻居吓得一声喊:“啊咦喂!”两只手把头捂得死紧的。他们生怕武松杀神附体,再把他们的头也带下来那就糟了。武二爷把金莲这颗头朝哥哥灵牌旁边一顿,席地朝下一蹲,用牙齿咬住刀背,两手腾空,把金莲胸前衣服一把抓,一撕到底,连大红衲胸都撕破了。衲胸是什么?就是大红兜子。酥胸露出,浮乳如银,雪白的胸膛。武二爷复行右手抓着刀把,左手捺着刀背,刀尖对着金莲心门下的人字骨底下,一刀扦进去,顺便破腹。把肚腹一齐划下,肝花五脏,血流满地。究竟武松搂什么东西?他要找金莲的一颗心。他怎么搂不到的?因武松长到二十九岁,刀杀人今日还是第一次,他用拳头打死人有过的。他也不晓得肚里有些什么东西,什么样子。我要交代:人的肚子就在心门这个地方,分上下有一层隔膜。隔膜上段是人的肺,这颗心就包在肺里;隔膜底下是大,小肠,中医称为上清下浊。武松在隔膜底下搂,所以把肠子都搂断了。
  武松正搂着,眼光一抬,看见这道隔膜了,他用刀尖把隔膜挑开,只看见这颗心在肺里包着。武松的手伸进来把这颗心抓在手里,右手的刀尖伸进去在心花盖上一挑,把心割下来了。武松就托着这颗心望望,鲜红粉嫩。
  “三位高邻,你们请看,淫妇这颗心倒也是鲜红的么?”赵直明和姚文庆不敢答应,胡正卿懂他这句话的意思,胡老爹这一刻也不抖了,也好些了。“都头,你问这句话,他们二位领略不到,我胡正卿懂你的意思。你是听人说:某人不能遇事,他的心黑得很哩。你以为令嫂用砒霜害死亲夫,她的心也是黑的了。”“着啊!”“都头错了。人口上骂人,都是骂黑心。有这句话,没这回事。人心都是红的,没黑的。”“不错,多蒙你老指教。”
  武松把心朝哥哥灵前一顿。这口刀就撂在供桌上,手上有血腥肮脏,在金莲衣服上擦干净。武松叫伙计把孝衫拿来。英雄孝衫穿好,拜垫放下,倒身下拜,忍不住泪滔滔:“大哥,小弟因告状不准,才代你老报仇。把这贱婢杀了,也算代你报了一半的大仇,望你老屈死的冤魂早升仙界!”他这里哭着,所说的话,三位邻居都听见的,胡正卿、赵直明没有敢开口,姚文庆吓煞了,低低地招呼胡正卿:“胡正翁啊,我有句话要问你。”“你说啊!”他就对着胡正卿的耳门:“胡正翁啊,坏得很呐!他刚才把嫂子杀了,才报了一半的大仇,还有一半大仇,不知在你我哪个身上?”“姚文翁啊,你胡说什么!他再杀一千个人也杀不到你我身上。”“哎,我要请教,你的见识大,究竟这一半大仇在哪一个身上呢?”“我猜到了,怕是王婆。”“这有点像,武府的这个命案全是她的主谋。”就连胡正卿都猜错了。
  武二爷祭罢,拉了张座位坐下来,稍微休息下子。三位邻居起身站起来,也不想再坐了。赵直明、姚文庆不敢开口说话,胡正卿的胆大些,他的嘴又会说:“都头,人就是这口气难忍,我们力劝你不要杀,你一定要杀。如今这条人命杀下来了,你怎么办呢?”“三位高邻放心,大丈夫做事,一人做事一人当,何能有累你们诸位?晚生自愿到公堂投案,累你们到堂上讲句公道话。”“都头放心,我们一定出力帮助,决不退后,我们就准备去了。”“太爷们且慢。晚生昨天约的朋友,今天太阳正中到我家来,我同他讲过话,诸位再走。累各位太爷稍等片刻,等他来讲过话,我一定去投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