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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闹快活林(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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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把这块散碎银子捏在手心里。你长气应当喊管账的来收这笔账,柜台里有板壁隔着,还有一间小账房,布门帘挂着。有位管账的先生姓黄,七十多岁。这一位黄先生是店里的老人,二年前施恩初创快活林,就是请他管账;后来蒋忠把店夺过来,还是请他管账。他正在账房里过账,长气偷懒没有告诉他,就顺便请谢三姐收这笔账。他也晓得醉汉喜欢同二奶奶谈谈。“二奶奶,请你把这笔账收下子,这位客人欠一钱三分银子。”
谢三姐也想借此同醉汉再谈谈玩玩。旁边桌上有把戥子拿过来,她右手两个指头拈住戥毫,左手架住戥杆,戥毫在底下晃而晃的。谢三姐就望着醉汉,武二爷拳头捏住三块银子,离戥盘二寸远,竖眉轮目,就望着谢三姐,银子也不给她。不怕谢三姐银戥子大,没有银子称。等了一刻,谢三姐不耐烦了:“汉子,你还酒账,要把银子放进来,你不放进来我怎么称法呢?”“好婆子,你叫爷放,爷就放了,放进去你不要叫!”武二爷把三块银子朝戥子里一放。谢三姐把戥子赶平:“小二过来,这位客人的银子共计一两一钱三分重。零头一钱三,还先前的欠账;多余的一两是带走,还是存在店里吃酒?”“就存在你店里吃酒吧。”谢三姐把柜台里抽屉开下,三块银子朝银匾子里一放,抽屉关好。“差官老爷请到后头坐,我拿好酒肴侍候。”“不行,爷非要吃靠柜酒!”长气没办法,只好拿靠柜酒给他吃。
这一刻谢三姐还坐在柜台里,因为时间早,还没有回后房去。她看见醉汉又来吃酒,心里很满意,她从心眼里喜爱醉汉。长气去拿了一壶酒、一双杯筷、两碟小卖。不敢拿鸡鸭杂、炸排骨了,拿了两碟软杂,鸡肫肝,朝柜台上一放。“差官老爷请用!”武松执壶斟酒,他为何不扒柜台?他不能无故地就扒柜台,却要借个位⑧。酒倒下来用嘴抿了一点。“好囚攮的!”“你又骂什么?”“爷把银子存在你店里吃酒,你为何把冷酒给爷吃?”“差官老爷,这种大热天,都是吃冷酒啊,你先前不是吃的冷酒么?”“好杂种!你还要辩嘴,赶快拿走,旋热了拿来吃。”
长气被他骂得翻白眼,也不敢回嘴,忍气吞声,把酒回到壶里,提着酒壶,走到酒坛子面前,把紫铜旋子一带,到了头锅面前站下。冬令天有滚水锅专门旋酒,现在是夏令,没有滚水锅。头锅里是烧的皮骨汤,两个半边的锅盖盖着。他拉了半边锅盖,锅堂里脚火旺,汤都烧得翻过来,热气昂昂。他把酒壶盖一掀,把这壶酒朝旋子里一倒,两只手拈住旋边,长气把热气吹吹,旋子朝锅里一放,手里旋着酒,嘴里自言自语,叹了口气:“唉!我回去要同我家儿子小长气谈谈,跑堂这个行业不能做了,气难受,百事听用,不论什么人一喊就到。一点不到,开口就骂,就差举手就打。像这位差官老爷,不近情理,一开口,不是骂囚攮,就是骂杂种。我们跑堂的不过人穷,也是个人。骂了还不能回嘴,其情可厌。我当面不能把你怎么样,背后我照样骂你王八蛋,囚攮的!我骂过你了,你能奈我何?”长气发牢骚,说了一大套的话,手还不住地旋酒。他说了十几句话,手里旋了不止二十下子。就是冬令天,有十下八下,酒就滚热了,何况夏令天?统共一壶酒,把酒都烫滚了,旋子边烫得不能靠手了。他晓得不好,旋大了意了,用搌布包住旋边,嘴里吹着热气,把旋子端起来,趁手就朝壶里一倒,锅盖盖好,酒壶盖子也盖好。他左手提着酒壶,右手把旋子带着,朝原处一放,到了柜台面前,酒壶顿下:“差官老爷,我打你个招呼,这个热天的酒不大好旋,稍微烫些,你老倒下来凉一下再吃。”长气晓得他难玩,预先打个招呼。
武二爷把酒壶把子一抓,烫手,要你这样我才好起风波哩!倒满一杯,左手把酒杯端着,才送到嘴前,热气朝鼻子里拱,酒滚烫,不能进嘴。酒杯朝下一放:“好杂种,爷把银子存在店里吃酒,你把这种酒给爷吃?你这个囚攮的!”“不好了,我们跑堂的倒没路走了。冷的不好,热的也不好,大概这碗饭我不能吃了,快活林的灶老爷望着我摇过手了。像你这种客人,我也没本事来侍候。请黄先生出来把薪俸账扎下子,卷行李回家!”
他虽喊,管账的黄先生没有听见,耳音不好。谢三姐却看不下去了。啊呀,这个醉汉太不近情理,你看,把长气骂成这样子,不怪长气发急。她把刚才那三块银子拿出来朝柜台上一放:“小二过来,你不要发躁。做生意都是这样,只有店家不好,哪有客人不好。你把这三块银子交给这位客人,连先前欠的一钱三,我们都不要了,你把酒肴收掉吧,叫他到旁人家吃,我家不卖了!”生意人说到这种话就嫌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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