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取二龙山(3)



  他们山上惊慌还罢了,战场旁边树林中的孙二娘、曹正看得更是惊惊簇簇②。杨志他是一个有见识的人,尚且都掸不到底了,看他们师徒假战,假的里头有真的,险着很多,好像师徒素有仇隙,鲁大师今日以公济私报复徒弟。再望望,真的里头也有假的,到了真正的危险,看鲁大师也有让步的样子。杨志正注意望着,忽然看见铁牛耕地这一着,杨志很诧异,这一棍是没破法的着子,不送命也要受伤。杨志虽惊,没有孙二娘惊得厉害,孙二娘也听人谈过鲁大师有这一着绝着,奶奶急得跳多高的,喊岔了声:“杨大叔,你看大和尚怎么这么糊涂!怎么用这一着的?二叔叔性命难保!孩子们,你们跟我出去,帮助二叔叔杀大和尚!”杨志都吓煞了,果然冲出去就糟糕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两句话之间,武松已让过这一着了。杨志两只手拉住奶奶的衣边:“二嫂,不要惊慌,武二爷已让过去了。”奶奶一望,不错,才算放心。
  武松怎么能让的?其时望的人尽管惊慌,动手的人并不惊。这时武松来得快,换一个人也招架不了。这一棍所以厉害者,就是苦于不好招架,因棍子杵在裤裆里,你手里有家伙都不好招架,朝左右让也让不了。譬如,你如悬左腿朝右边跳,他的棍头在你右腿箍拐上一敲,箍拐骨就要敲散了;你如悬右腿朝左边跳,他的棍头就对你的左腿敲。你如不来招架,他棍头两面一搂,左右腿一齐断,或者朝上一挑,挑到裆下的命门。除朝左右让以外,前后也不好让,正面不能进,你不能再朝上迎了;后面不能退,你退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他跟着你跑。所以叫铁牛耕地,称为绝着。武松所好者用的是双刀,他把两口刀剪子箍朝下一垂,当啷一声响,两口刀就叉住他的棍头,棍子就发不起威来了。如向两面搂,他有两口刀管束住;如要朝上面挑,他剪子箍压住棍子,也挑不上去。武松用足劲,把棍子朝下捺,能够把棍头捺到地,右腿朝左边一挥,两口刀把棍子一推,人就可以离开险地。奈因鲁大师不容他捺棍子,两只手腕一挺劲,硬行朝上挑,武松用足了劲,就拼命地朝底下捺,两下就赌劲了。武松的劲哪里有鲁智深的劲大?鲁大师也没有用足劲,只用了六七分劲。
  武松正同师爷赌劲,不由心头火起,也动了气了:你师爷来不得!平素我这个徒弟很尊重你,我刚才骂你“野秃囚”是假的,是欺敌人的,你师爷就是动气,已教训我一阵了,也可以消气了,你为何用这个绝着来摆布我?我如稍不留神就能送命。就凭徒弟骂师父一声“野秃囚”,就照王法治罪,也没有死罪,你师爷太过分了。你这一着绝着虽厉害,我同你还有一手崩,我也听你说过这一着的奥妙,铁牛耕地所狠的,第一是不能招架,第二是前后左右四面都让不了。我所好有醉八仙拳,我能飞身腾空,你不能跟我腾空。其实醉八仙拳也是你教我的,我就拿你的馒首杵你的嘴,同你碰碰看。如碰不上,死了就算了,我死在你师爷手下,虽死不会损名。我能把你这一着让过去,我还了手,如不把你师爷真魂吓出了窍,我就算不了是你的徒弟!武松也动了真气了。两口刀同他的棍子试了两下子劲,这一次鲁大师正用足劲把棍子朝上挑,武松正用劲捺住,他忽然两只脚在地下一硬,两条腿摆得一崭平,摆了一个一字腿。这一着他当日也苦练过的,不下一番苦功,这一字腿也摆不起来。他让这一着铁牛耕地,非摆一字腿才好朝上让;你如两只腿垂着,你朝空中蹿,他棍头能够跟着你的腿上来,他的棍子两面一搂,两条腿还是一齐断,摆个一字腿朝上蹿,他棍子两面搂,就搂不到腿了。
  武松的刀在他的棍头上一挺劲,一个“紫燕双飞”的姿势朝上飞,带谎说飞了毛三丈高。怎么飞这么高的?不是武松个人的劲,鲁大师的棍子也用劲朝上挑,也有他棍子上一半的劲,把他挑了朝上一送,要多送丈把高上去。这一着醉八仙让得快速、俊俏、好看,山上山下所有观望的人无不惊奇。照这一说武松这一着就让得很干净了?不能说他让得干净,不过让得快、让得俊俏;如说让得干干净净的,就前言不应后语了。上文说这一着铁牛耕地是绝着,既是没改的着子就让不了,如能够让干净了,就不能称为绝着了。追本穷源,总归是师徒假战,鲁大师不是要徒弟的命,他是为的出出气,拿徒弟为难是实,他也有让步的地方。果然武松是敌人,就照这个醉八仙紫燕双飞,一字腿朝上飞,还是不能保命。你的两条腿撕平了,他的棍子搂你的腿虽搂不到,你裆下还露着空。只要鲁大师把棍头朝起一竖,把月牙铲这一头对着徒弟的裆下朝上送,那就可以把徒弟套在棍子上了,月牙铲杵进去,可以把徒弟扛在肩头上玩玩。说到底还是师徒假战,鲁大师也决不肯用棍子捣徒弟,得过且过,这个地方就是鲁大师的让步。大和尚的眼睛都笑得细起来,口水笑得淋淋滴滴。这一声笑完了,嘴一张,想喊一声好,赞徒弟这一着让得好。在我看你尽管笑,眼睛不能闭。他正笑着,武松还他的手了。武二爷这个紫燕双飞飞上去,又变化了一着,变为燕子掠水。把两条腿朝起一并,朝后一甩,变为头朝底,脚朝上飞,倒空头的样子,从上头朝下栽。两口戒刀分在左右,自己的头仿佛就是燕子头;两口刀分在左右,就是燕子两个大翅;两只脚笔竖在上面,活像燕子尾巴;由上朝下的这个姿势,活像燕子掠水。
  武松从上头栽下来的这个姿势,活像燕子过河的姿势。武松的头顶就朝下栽,两口戒刀对着师爷左右肩头,二龙抢珠的姿势,就来抢他的和尚头。鲁大师眼睛闭着笑,如其是敌人,武松就不开口了,直接就下他的和尚头了。他也不过是吓师爷的,何敢杀师爷,嘴里高声招呼:“看刀!”鲁大师眼睛刚朝下睁,想张嘴喊声好,嘴才张下来,这个好字还没有出口,听头顶上喊看刀。左右两口烁亮的戒刀,奔他的左右肩窝,把鲁大师“啊呀”两个字都喊出来了,腰一哈,头一埋,朝后退了两步,才把双刀让过去。人让掉了,疯魔棍没有让掉,武松两口戒刀的刀尖,在棍头上一垫,当啷一声,两脚落地,朝下一站,翻着眼睛,望着师爷把头两点,心里有话:你才佩服哩!鲁大师就差把汗吓出来,把徒弟望望:要死啦!你这个畜生,居然砍我的和尚头!晓得徒弟是报复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