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重读札记之一:千古蓼洼埋玉地,落花啼鸟总关愁
能够和《红楼梦》、《三国演义》、《西游记》一起被称为中国古典文学的四大名著,《水浒传》自然有其独特的魅力和艺术成就。无论把它看成一部农民起义军的历史演义,还是单纯看作是一批英雄好汉的传奇故事,《水浒传》给我们创造了一个个生活地位不同、社会身份不同、命运遭际不同、个性鲜明的艺术形象。
金圣叹说:“ 天下之文章,无有出《水浒传》右者;天下之格物君子,无有出施耐庵先生右者。”又说:“《水浒传》委曲详尽、血脉贯通、《史记》之下便是此书。”虽是一家之言,却也不无道理。
《水浒传》取材于北宋末年淮南地区宋江等三十六人“横行河朔”的历史事件。宋江实有其人,在正史和野史中都有记载。其事在《宋史》之《徽宗本纪》、《侯蒙传》、《张叔夜传》以及其它一些史料中有简略的记载,大致可以知道:以宋江为首的这支武装有首领三十六人,一度“横行齐魏”,“转略十郡,官军莫敢撄其锋”,后在海州被张叔夜伏击而降。
宋江等人的事迹很快演变为民间传说。宋末元初人龚开作《宋江三十六赞》记载了三十六人的姓名和绰号,并在序中说:“宋江事见于街谈巷语,不足采著。”由此可知,一则当时关于宋江事迹的民间传闻已经很盛,二则龚开所录三十六人,未必与历史上实有的人物相符。
又据同为宋末元初人罗烨的《醉翁谈录》记载,当时已有“石头孙立”、“青面兽”、“花和尚”、“武行者”等说话名目,显然是一些分别独立的水浒故事。
《宣和遗事》也有一部分内容涉及水浒故事,从杨志等押解花石纲、杨志卖刀,依次述及晁盖等智劫生辰纲、宋江私放晁盖、宋江杀阎婆惜、宋江九天玄女庙受天书、三十六将共反、张叔夜招降、宋江平方腊封节度使等情节,虽然像是简要的提纲,却已有了一种系统的面目,像是《水浒传》的雏形。
而元杂剧中也有相当数量的水浒戏,今存剧目就有三十三种,剧本全存的有六种,它们于水浒故事有所发展,其中李逵、宋江、燕青的形象已相当生动了。概要而言,自宋元之际始,水浒故事以说话、戏剧为主要形式,在民间愈演愈盛,它显然投合了老百姓的心理与爱好。这些故事虽然分别独立,而相互之间却有内在的联系。《水浒传》的作者,就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创作出了一部杰出的长篇小说。
《水浒传》中的人物和故事,基本上都是出于艺术虚构,可以说,除了“宋江”这个人名和反政府武装活动的大框架外,它与历史上宋江起义的事件没有多少关系。这部小说的基础,主要是市井文艺“说话”,它在流行过程中,首先受到市民阶层趣味的制约。而小说的作者罗贯中、施耐庵,也都曾在元后期东南最繁华的城市杭州生活,他们的加工,并未改变水浒故事原有的市井性质。
《水浒传》是一部内涵和背景都很复杂的小说。它的艺术成就、人物形象、思想内涵都有着各种见仁见智的说法和看法。
读《水浒传》,一开篇是一个《楔子》,很多人不仔细看这个《楔子》。可是,《水浒传》的很多妙处就是从这个《楔子》开始的。
《楔子》的写法,在古代小说是一种常用的的写法,通常的作用是交代一些事情的背景或人物,以引出所要描写的事情。《水浒传》的《楔子》交代了历史背景:“天下太平无事日,莺花无限日高眠”,水浒的故事从一个太平日久的朝代开始,宋代的盛世经过了一个三登之世,正是“天下太平,四方无事之时”。 岂知这个“太平”,已是天下纷乱的开头,太平里正孵化着天下的大乱。突然在宋仁宗嘉祐三年天下盛行瘟疫,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虽然采取了不少的办法,却越来越严重,无奈,派洪信去请天师张真人来朝祈禳瘟疫。
这个太平之中的“乱”从洪信洪太尉身上引出:“乱”一则来自朝廷官吏之“贵”――受朝廷重托去请张天师祈禳瘟疫的洪太尉,才走了“三二里多路”便“脚酸腿软”,起了怨言:“我是朝廷贵官,在京师时,重茵而卧,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何曾……受这般苦!”官贵必民贱。官何以显贵?官尊显贵,官富显贵,官侈显贵。当官的骄尊富侈霸,做民的岂能不水深火热,当牛作马?官愈贵民愈贱,物极必反,泰极否来,载舟的水就要覆舟了,升平的歌舞也就成了葬礼的“楔子”。“乱”二则来自朝廷官吏之“骄”――无论是真人也好还是方丈也好,虽多加阻拦,只是因为惧怕洪太尉的权势,便无法阻止洪太尉开启了“伏魔之殿”的地穴,放出了镇锁的三十六员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一百零八个魔君。这一乱,便真正引出了《水浒传》的主要故事。
写好汉的书,第一个正式出场的却是街痞出身的高俅,着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可是细想,作者的安排也是独具匠心,如果没有这个靠踢球发迹的高俅在朝廷权倾一时,哪里会有梁山的一百零八好汉呢?
高俅发迹的开始就表现出小人得志的样子来:“高俅喝道:‘这厮!你爷是街上使花棒卖药的!你省得甚么武艺?前官没眼,参你做个教头,如何敢小觑我,不伏俺点视!你托谁的势要推病在家安闲快乐?’” 只可怜了王进。
王进着实了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和林冲一样同为八十万禁军的教头,且有勇有谋,忠孝兼备,可谓国家栋梁。谁知撞在小人做了高官的高俅的手里,在被辱被打,性命难保,走投无路的情急之下,“只有延安老种经略相公镇守边庭……那里是用人的去处,足可安身立命。”第一个出场的好汉王进最后却没有落草水泊梁山,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安排,无论是论武功为人,王进都可以是响当当的汉子。可是作者偏偏以他开始,又偏偏不让他成为梁山的好汉,而且偏偏让王进在这之后便神龙无影,我想作者在无意之中给读者留下了一个空间,那就是告诉人们,即使在无奈的情况下,落草水泊梁山并非是唯一的出路。在看到后来的招安时,我想,总会有这样那样微妙的联想。
由王进的出走引出了第一个好汉九纹龙史进。一开始史进年少气盛,等到输给王进的时候有直说:“师父,没奈何,只得请教!”是一个爽直的汉子;待到史进十八般武艺,一一学得精熟的时候,对王进的感情也就越深了。史进的家境不错,可是史进并不是一个踏实务农的人,史太公死后“史进家自此无人管业。史进又不肯务农,只要寻人使家生,较量枪棒。”这种性格和这种闲来无事的状态,加上对自己武艺的自信,自然而然地就引来了另外三个人:“神机军师”朱武, “跳涧虎”陈达, “白花蛇”杨春,这三个头打家劫舍的地煞星。
史进和这三个人的交往是《水浒传》里常用的情节处理,可以称为“不打不相识”,因为较量,然后因为性格相投,英雄相惜,进而成为常来常往的朋友。即使是这样的频繁交往,史进始终还是没有动过要干打家劫舍的事情。事情的转机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因为故事要延续和发展,意料之外却是因为人们几乎要忽略掉的一个小人物――李吉。李吉是一个小人,所谓小人就是那种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可以不要任何原则的人。李吉的告密和出卖,让我们看到了华阴县兵围史家庄,也逼着史进开了杀人的先例,同时火烧了史家庄,落了个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即使到了这样的境况,史进仍然没有动过要决裂现在生活的念头,他的观念中仍然固守着生活在主流中的意识,“我是个清白好汉,如何肯把父母遗体来点污了!你劝我落草,再也休题。”这是史进的思想,也是大多数后来的梁山好汉的思想,这个思想是如何慢慢转变的,读到后面再一一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