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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议 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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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晨,林冲早起,见乔三兀自在贪睡。便悄悄走到屋外。嗅着潮气中的露水香味,机灵打个冷战,紧了紧衣衫。
林冲看见屋檐下挂的“飞虎枪”。上前轻轻取下,褪去卷着的枪布,一杆黑黝透亮的铁枪攥在手中,心中暗赞乔三勤快,每日将枪身擦拭的干净。伸枪抖个枪花,放在一旁。缓慢的打套 ‘伏虎拳’,活动开身体各处。除腿部稍有些疼痛外,并无异常。当下取过长枪、深吸一口气,长枪举过头顶,右手持枪骤然刺出,传来破空之声。左手快速搭到枪身中间,身体一拧,长枪画个半弧,反向射出,急如闪电。不待枪势走尽,人已跨步跟上。双手抓枪,‘点’‘刺’‘挑’‘劈’‘抽’‘转’六招一气呵成,犹如暴风骤雨一般。六招使尽,返身急退,退身中,长枪旋转,似抵御各般兵器。连退六步,身形不乱,六步退尽,枪尖点地,枪身一弯、一弹,将林冲射向半空,双腿急速向前连踢,落地一瞬间,枪尾转向前,快捷刺出,瞧姿势枪柄已刺入敌方咽部。
这路枪法使完,林冲已是额头见汗,忽听一个声音道:“好一路‘绝杀枪’法。”林充吃惊冲出院外,晨曦中,没看见何人,只几棵大树静静的立在附近。林冲高声道:“英雄既识的林某的枪法,可否现身指点,在下感激不尽。”林冲四下观望良久,并无回应之声。
林冲无奈回到院里,挂上长枪,正欲回屋。一阵萧声隐隐传来,细听之下,却是一首“凤求凰”,曲调缠绵、温柔婉转,动人心魄。林冲不免面红耳赤,心道:“此女太也无礼,不知方才喊破枪法的是否此人。”摇摇头,依然回到屋内。在关上门的一瞬间,箫声嘎然而止,代之以轻轻的叹息。
到了申时左右,来名喽兵告知林冲,今晚宋头领设宴款待几位头领,以庆父亲宋太公七十高寿。
林冲有些奇怪,以前宋江从未给宋太公寿诞摆过宴席,以免被下属误以为收受礼金。
急切间想不到有什么礼物可送。正着急时,乔三从外兴冲冲回来。林冲说明情况后,乔三道:“拿个红包,封五十两银子即可。”林冲大吃一惊道:“这、这同官府中的行贿又有何区别?”乔三不屑撇撇嘴道:“前几日、白胜头领给老婆祝四十小寿,不少头领都随了礼金,我还送了一两,在院外下席吃了酒。”
见林冲眉头紧皱,以为林冲心疼银子。又道:“礼尚往来、过几日我给爷也摆寿庆祝,不就全回来了么!”林冲怒道:“胡说八道,日久成风,众人心思全用在你送我请上,怎能有抗敌之心。”言罢叹口气,转身出院向‘忠义堂’走去。
乔三眼睛转了转,自言自语道:“我替他送上五十两银子,不会害的爷又挨棍子吧?”从里屋一个小箱里,摸出两锭大银,用手掂量着亦叹口气道:“不光爷心疼,我也心疼,整整两个月的薪俸,白白送人。”又有些犹豫道:“弄不好还要挨爷臭骂,不管了,总不能让爷为小事在外头吃亏。”用红纸急匆匆包上,向‘忠义堂’跑去。
林冲走进‘忠义堂’后宋江居住的大院,门外一个喽兵轻声道:“礼单在西厢房,冯管家负责记帐。”林冲闻言有些尴尬,脚步迟疑,不知该进还是该退。乔三声音响起:“爷,忘带东西了。”跑到近前,喽兵会意的一笑,指指西厢房,乔三大步走过去。喽兵笑对林冲道:“已来好几位头领了,正在大厅叙话呢。”林冲苦笑着向大厅走去。
大厅已坐了几位头领,有卢俊义、吴用、花荣、呼延灼、关胜、秦明。陆续又来了董平、张清、鲁智深、武松、刘唐、史进、朱仝、雷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七、李逵等,众人相见大多点头微笑,声音低下互相问候。只李逵一进屋便大声嚷嚷道:“我的乖乖,自从打败高俅那龟孙,还从未这般热闹,今天俺老李可要好好乐乐。”众人都笑起来,宋江也笑道:“这厮还这般大声大气,何时能改上一改,若日后入府为官、怎能管好下属。”李逵不以为忤,依旧笑道:“为什么鸟官,我看在这山寨里就很快活。”
此时宋清将宋太公从内室扶将出来,坐在寿星椅上。众人随宋江一同跪拜。拜毕入席后,宋江站起道:“宋某乃郓城小吏,迫于无奈上得梁山,被众兄弟厚爱,恭为山寨头领。本无意效仿官场之风,但近日老父言道有重要事情、需要同众头领商议,故而将大家请到此处一聚。”卢俊义道:“宋大哥太过谦虚,太公有话直接吩咐就是了,何需要这许多人共同商议。”众人纷纷称是。李逵大嘴一咧道:“宋大哥是我哥,太公就是我爹,太公有事尽管言语,有谁不服,问问俺那一对板斧,一斧劈下他的头来。”宋江怒道:“铁牛不得如此放肆。”
此时宋太公声音嘶哑道:“老朽乃风烛残年之人、死不足惜,但心中始终有一件大事未了,有赖众位头领成全。”话到后来,语音变的有些哽咽,竟滴下几滴混浊老泪。
宋江乃一孝子,吓的忙跪下,众位头领也跟着跪倒。宋江痛惜道:“不知何事惹得老父伤心至此?”宋太公哭道:“不孝子竟不知罪在何处?岂不知古之三孝、何者为大?”宋江磕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爹爹有清弟和不孝公明,百年之后为爹爹养老送终当无大碍。”宋太公重重的呸一声道:“逆子、我自有养老送终之人,可你身后有子无?宋家香火靠那个来承继?”宋江茫然道:“二弟有继子文龙,公明视同己出。况且宋江牵挂山寨这许多兄弟前程,那有工夫理会此事。”宋太公断断续续道:“昔日官府逼迫得很,我不来同你计较。现今太平盛世,你已四十出头,我不来牵挂还有何人管你。”宋江决然道:“此事恕孩儿难从命。”宋太公闻听号啕大哭道:“我怎地竟生出这等不孝之子,可不要气死我么?”说罢捶胸顿足。众人纷纷上前劝解。李逵大声道:“太公何需如此伤心,新近山寨有许多年轻女子,给宋大哥挑上一个、两个的做老婆有何不可!”宋江大声骂道:“这贼厮,赶紧闭上你的鸟嘴。”
李逵揪然不乐,犹自嘟囔道:“我只怕太公气坏了。”卢俊义起来上前搀扶宋太公道:“今日小侄斗胆做个主。太公有何吩咐,尽管直说,这里十八位兄弟作证,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不坏个‘义’字,必遂太公心愿。”宋太公看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宋江道:“俊义贤侄果然是明事理的人,今日就请诸位头领做个见证。老朽新近收了一名义女,此女知书答礼,贤惠孝顺、进退有据、更兼精通琴棋书画,让老朽开心不已……”宋江奇怪道:“爹爹新收义女,怎地孩儿竟不知道,莫要被人骗了。”太公闻言呸道:“你整天山寨的事情尚忙不过来,怎有时间照顾老爹。有人让你老爹开心,你竟不乐么?”宋江一时无话,太公接着道:“这姑娘真没的说,我想把此女许配给公明,好能延续宋家烟火。”宋江急抗辨道:“爹爹、此事万万行不得。”宋太公瞪了宋江一眼道:“我怕辱没了人家闺女,到便宜了你这黑面皮、矮三郎。”宋太公急怒之下,当众喊出宋江绰号。宋江不敢再言语,怕老父盛怒之下,不定说出何等话来。
卢俊义豪气道:“既是太公如此中意此女,料来也不会错,今日太公寿日,当然要让寿星高高兴兴。我做主,请军师和扈头领做男女两家的媒人,诸位都是证人,择个良晨吉日给宋大哥成亲。全山寨要大庆三日,喜帖发至附近州、县及大户人家,如若不来,发兵请来。不知各位兄弟以为如何。”大多数声音附和叫好。
宋太公大喜之下道:“快喊我那义女出来谢过各位头领。”片刻一个身着粗布淡衣的女子低头走进前厅,虽衣着灰暗,但难掩清秀脱俗之色。林冲一眼撇去,心中恍然。正是‘双手如玉弹破天’柳絮儿。
柳絮儿轻移莲步到宋太公身前跪下道:“如玉祝爹爹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愿爹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的宋太公手捻长须大乐道:“你做我干女儿,爹爹已是大乐,不过总嫌美中不足,我已有个三娘干女了,俺总想能更近一步。”宋太公说罢话注视柳絮儿,看她有何反应,柳絮儿冰雪聪明,心中隐约听出宋太公之意,怎敢表态,一张脸几乎埋在膝下,宋太公笑道:“我已做主将你许配给我那不成器的逆子宋江,不知你可愿意。”柳絮儿闻言一张俏脸羞的通红。当众之下怎能说出话来,低头跪在地下不肯起身。
卢俊义哈哈笑道:“太公特也着急,这等话怎能逼迫女孩家当众说出来。先请柳姑娘回后室罢,请扈三娘来问问即可。”两个丫鬟搀扶柳絮儿退回内室。
卢俊义道:“此事就此打住,今日我等兄弟为祝太公大寿而来,太公既是心愿已了,大家当可畅怀痛饮,不醉不归。请太公先喝一杯福寿酒,祝太公寿如南天骑鹿仙。”太公喜极一口喝下。卢俊义又道:“二杯酒祝太公福禄双至封浩全。”太公又是一杯酒喝下,宋江原本黑暗的脸色,闻听‘封浩’二字,也露出一丝喜色。卢俊义续道:“三杯祝太公孙儿满堂享天年。”太公更是乐不可支,三杯酒下肚。各位头领也酒碗相碰,一碗碗酒流入众人腹中,气氛顿时热闹起来。卢俊义看了默默无语的林冲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得色,随即消失,同其余的头领开怀畅饮。卢智深有些怒气,连喝几大碗,宋太公终究年事已高,心事得遂,酒后渐欲昏睡,被宋清掺扶回内室去了。
一旁李逵见宋太公走了,开怀大笑道:“嘿嘿,不瞒众位兄弟,那几个女娃一上山,俺老李就想一定是给诸位头领做压寨夫人来了,果不其然。今日宋大哥,明日卢大哥、后日军师。”卢俊义啐骂道:“李头领酒多话也多,说话没个深浅。”李逵圆睁双眼道:“二头领何必装假?”卢俊义微笑不再与他争辩,神色有些黯然。李逵浑然不知,举起手指数着,末了伸舌头道:“到俺老李这可啥都没了。”不知哪个头领低声道:“‘退马寨’还有一头老母猪。”众人哈哈大笑,李逵可能没听见也跟着嘿嘿笑。
宋江苦笑着看了一眼林冲,心内万分歉疚,今天之事万不料是如此结局。早知如此,决不会开这祝寿宴。
自从山寨来了几名女子后,林冲实施‘约法三章’又当先犯戒律挨打,使得山寨的空气有点紧张。宋江想借今日酒宴为名,让大家松弛一下,互想讨教说项,恢复融洽的气氛。因此老父一说想办寿宴,宋江正苦于无良策,就一口应允。现在他忽然感觉到那日林冲的无奈。有很多事明明与己无关,可偏偏脱不了干系。宋江轻叹一声,此事他无法象林冲那般自责,他是山寨大头领。
他对女色确实看的很淡。当日养了个阎婆惜,也就是作为男人顺水推舟权当找个乐子。有时歇、有时去,全未将此女放在眼里,那知此女水性扬花,竟勾搭上别人。宋江虽戴上绿帽,倒并不十分恼怒,他自知某些方面亏欠此女,也不时补衬些钱财给此女。不料此女发现宋江同梁山有来往,不但私藏下晁盖送与宋江的金银,还欲以举报宋江私通贼匪相要挟,宋江怒而杀阎婆惜,致有后来投奔梁山之事。
林冲见很多人犹自在高兴的大吃大喝,默默站起,悄悄的退了出去。宋江看到却无法阻止,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卢俊义脸上是更加得意的笑。
卢智深已喝的酩酊大醉,‘砰’的一响,一个酒碗摔在地上粉碎,鲁智深恨恨的道:“奶奶个熊,连酒碗也欺负俺,看洒家可不摔碎了你。”众人一时都有些发愣。卢俊义笑道:“智深兄弟醉了,二郎扶他回去吧。”武松扶起鲁智深向外走去。看到前面林冲孤独的背影,低低唤道:“林大哥、林大哥。”林冲停下脚步,赶过来一同扶着鲁智深。初时二人默默无言,鲁智深打个嗝喃喃道:“狗屁,都是狗屁,林大哥不过上女寨看了两眼,就挨了棍。今日竟娶来做老婆反而没事,看来俺也要还俗同你们争上一争,也娶个老婆乐乐,乐乐!”嘻嘻笑个不止。
武松见离开宋江院落很远了,叹道:“大哥的板子的确白挨了,我等昨日还以为可以约束众头领一下。不料变化竟如此之快。”林冲淡淡道:“世事如棋局局新,原本难测。不过也未尝全是坏事。我料宋大哥此事全不知情,迫于宋太公压迫,不得不暂且答应。自高俅大败后,再无官军前来骚扰,有许多头领原本是大王出身。在官军来犯有难时,尚能拼死抗敌,一到太平时节,不免‘温饱思淫欲’。我等可借为宋大哥送帖为名,狠狠击打一下附近州县,让他们向京师求援。战事一起,可将大家的心拢一拢,打消某些头领太平盛世的想法。”武松赞道:“林大哥果然高明,我们兵分两路,各攻一城,不怕京师不增兵。”
林冲、武松二人正准备主动领命下山发帖,忽然听说宋太公患病,急忙到中军寨问安,见不少头领纷纷来到。过了一会安道全从内室走了出来,众人上前询问。安道全神色轻松道:“太公高兴过度,又饮了酒,半夜凉着了,有些发热,服些汤药,好好休息一阵也就无事了。”众人放下心来。
宋江随后出来感谢众头领好意,命大家各回本寨。一眼看见林冲,打声招呼,留下林冲。
众人散尽后,宋江请林冲坐下,看了林冲一会,歉然道:“做哥哥的也公然违背‘约法三章’,让兄弟受委屈了,哥哥向你行礼致歉。”说罢竟要半跪下。
林冲急忙扶住宋江道:“大哥万万不可,岂不折杀小弟。此事怨不得哥哥,况且哥哥年过四十,明媒正娶,别人有何闲话。‘约法三章’之事只不过约束无赖小人,哥哥何苦放在心上。”宋江感动落泪道:“林兄弟果然是伟岸丈夫。不瞒兄弟,太公所病,非安神医所说,昨夜哥哥跪地一夜,求太公收回成命。太公因气火攻心所致。”又叹口气道:“太公非逼我立刻成亲,否则以绝食相要挟、我现在真是毫无办法。”林冲惊异道:“哥哥何苦如此,落下忤逆罪名,林冲这就寻裴宣撕下‘约法三章’。”
宋江急急劝道:“兄弟何需如此,我还有一计可施,尚需众人配合。先请卢兄弟、吴军师、扈三娘同来商量此事。”
宋江命人将卢俊义、吴用、扈三娘等请来。扈三娘第一个飞马赶到,额头见汗,英姿飒爽般带阵风匆匆进到‘忠义堂’。林冲又闻到扈三娘身上淡淡的香气,凛然警觉,正襟威坐。扈三娘同宋江见过礼后,斜坐在林冲对面,美目迅速的扫了林冲一眼。卢俊义、吴用也先后来到。
宋江等四人坐好后,尴尬的笑道:“请几位来,求大家帮宋江做点事。”卢俊义奇怪道:“大哥平日可不是这般吞吞吐吐,有事尽管吩咐好了。”卢俊义见扈三娘在场,已隐约猜到。
宋江眉头紧皱道:“哥哥碰上了难事,左思右想,还应以山寨为重。”林冲站起刚要开口,被宋江制止道:“林兄弟且坐下,听哥哥把话说完。”林冲无奈坐下。宋江道:“太公病重,宋江不能不管,只能先瞒过太公。扈三娘同柳姑娘相商,我二人假意成亲,却绝不同房。请柳姑娘先在这里好生伺候太公,宋江必有报答。只怕辱没了柳姑娘清白,柳姑娘如不放心,宋江立刻同她结拜为异姓兄妹。日后若有好人家,宋某就把这个妹妹嫁出去。此事只限于我等几人知晓,传将出去,恐为太公识破。”众人听的目瞪口呆,林冲更感到内疚。
卢俊义站起道:“哥哥怎地如此糊涂,瞒太公不孝,骗柳姑娘不义,如此不孝不义之事,决非哥哥本意。”看了一眼林冲道:“‘约法三章’说的明白,一者,水、路、骑、步各头领不得私娶暗嫖,违者重罚。”转向林冲问道:“林头领,是这样定的否?”林冲慌然站起,急急称却是如此。卢俊义笑道:“此女乃太公亲点,吴军师和扈三娘为双方月老。实乃明媒正娶,况且大哥是山寨之主,娶个正妻,别人还有何话可说。如此推三阻四,倒显得假惺惺的了,可冷了众兄弟的一片心。”
扈三娘亦站起道:“这柳姑娘与我几次攀谈,温柔敦厚,决非阴险之人。对宋大哥派人救下她等,又收留在山寨,心存感激之情。每每念叨宋大哥的急公好义,言下尽是推崇敬佩之色。嫁与宋大哥全是心中所愿。如宋大哥使计,我想柳姑娘无奈也得接受,不过表情难免有所流露。万一被太公发现端倪,恐惹出祸端。”余下人皆知此事何指,弄不好太公一气归天,宋江不孝的罪名是背定了。
宋江在椅中急的搓手不止,深陷两难境地。卢俊义笑对吴用道:“人称你是‘智多星’,能否想个更好的法子。”
吴用羽扇轻摇道:“此事说来却也不难,既然大哥不愿立刻成亲…”
宋江脸红道:“军师说笑,哥哥根本未想过成亲之事。”
吴用道:“这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先请扈三娘暗见柳姑娘转告太公,说需得东京娘家来人方能成亲,二者宋大哥面见太公,说太公身体康健后,才可行嫁娶,否则在老父病中行欢乐之事,被人耻笑哥哥乃不孝之人。此间我料柳姑娘心疼太公,必不会计较成亲延期。太公病好,不免催促婚事,这娘家人什么时候到就由宋大哥决定了。”卢俊义拍手道:“果然好计,不愧人称‘智多星’。就怕日久柳姑娘娘家人不来,太公又有想法。”
宋江有些愁眉苦脸道:“说来说去,大家还是劝我成亲。”吴用又笑道:“大哥想不成亲也容易。”宋江大喜过望道:“军师何不早说,快快讲来。”吴用道:“派人扮做柳姑娘娘家人,就说不同意,谅太公也无话可说。”扈三娘腾的站起质问道:“如此将陷柳姑娘于何地!日后她怎生做人。”吴用又道:“柳姑娘只要对太公言明,问题即可迎刃而解。”宋江不解“军师在开玩笑吗?” 扈三娘怒道:“军师这话好似在放、放……”终觉不雅,下一个‘屁’字未说出来。
卢俊义哈哈笑道:“军师即如此说,可见已毫无办法。这亲事早晚也得成。”吴用亦苦笑道:“此事我真的是‘无用’。”扈三娘也笑了起来道:“原来军师是逗着玩的。”看了林冲一眼道:“林头领不是有更好的办法吧?怎地一直在默默沉思。”林冲尴尬的笑道:“只盼宋大哥早日成亲,才不致使太公怨我断了宋家的香火。”众人大笑。
宋江默然良久道:“此事先按军师计办,太公身体康复后再行定夺。我累了先去歇息,扈三娘上后院寻柳姑娘罢。”卢俊义、吴用、林冲三人告辞。
扈三娘进得后院,有丫鬟带到太公屋内。见柳絮儿正在铜盆洗一条手巾,洗毕拧的半干,轻轻摊在太公额头上,太公浑然不知,已然睡着了。柳絮儿回头看到扈三娘轻轻走进来。扈三娘看了眼熟睡的太公,正要开口说话,被柳絮儿打手势制止,又伸手指指外面。扈三娘会意,二人一同走了出来。柳絮儿吩咐门口的丫鬟道:“药先热在碳炉上,一会太公醒来,就来寻我。若太公一时不醒,记得过半个时辰换一次手巾,须拧的半干,放在额头不觉得湿为好。”丫鬟答应。
二人回到一个小下屋,扈三娘开口赞道:“好会体贴人,怨不得太公如此喜欢,要让你做儿媳妇。”柳絮儿脸上飞起一片红云,忸怩道:“扈姐姐也来打趣我。”扈三娘故意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愿意嫁给宋头领了,我这就告知宋大哥。”转身要走,衣袖却被柳絮儿死死抓住,柳絮儿脸上更增羞涩,却不说话。
扈三娘嘻嘻笑道:“我早知你心中千肯万肯,只不过不好张口。”柳絮儿被扈三娘猜中心事,大羞之下用头低在扈三娘肩上,声如蚊蝇道:“姐姐就会欺负我。”扈三娘看着柳絮儿娇艳的容颜,不由赞道:“不要说男人,连我都有些动心了。”柳絮儿挥拳打在扈三娘身上,二女闹做一团。
一会二人恢复常态,扈三娘说了方才商定的细节。柳絮儿眼圈一红道:“如此说来,宋头领是讨厌我罢。”扈三娘急道:“你这等娇滴滴美人,那个会讨厌你。我看宋头领只因前几日林、林头领定制了‘约法三章’,言道不许山寨头领私娶你们为妻。”柳絮儿有些不乐道:“这林头领也太过霸道,自己有妻妾,却不许别个娶妻。”扈三娘驳道:“那个说林头领有妻妾?此人是个光明磊落的奇男子。被高俅害死妻子,这些年念念不忘报仇,毫无续弦之念。”柳絮儿也是个聪明人,见扈三娘急急替林冲辩护,眼珠转了转,笑道:“原来扈姐姐也是不守妇道之人,已嫁了,竟然还想着旁人。”扈三娘急切间露出关切林冲的苗头,被柳絮儿发现,一时大窘道:“妹妹不得胡说,传将出去祸害不小。”
柳絮儿未发现扈三娘窘迫的样子,又关心起自家事,试探道:“这太公之命,他总不会拒绝罢。”扈三娘回击道:“这个他是谁呀?”柳絮儿抱住扈三娘胳臂央求道:“好姐姐,不要拿我开心了。太公在众人面前已将我许配给宋头领,这宋头领如不同意,我还有何脸面见人!”幽幽叹口气、决然道:“我只好一死了之,以还我的清白。”扈三娘未料到柳絮儿如此刚烈,急劝道:“宋头领全无此意,只是害怕失信于人。”柳絮儿恍然道:“那林头领就是不久前挨过棍棒的林冲么?”扈三娘道:“宋头领极重义气,林冲是梁山杰出人物,只为一点小事,就受棍棒之苦,你说宋头领又怎敢贸然娶你为妻。”柳絮儿不愤道:“这林冲也真是,干吗多事,害的自己先吃苦果。”急忙捂嘴道:“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扈三娘苦笑道:“我也无法猜测,不过总归是为山寨着想。”扈三娘不愿在林冲话题上多做停留,以免尴尬。
又问道:“哪里还有你的家人,不妨一同接来山寨,一家人团聚、好歹也强过流离失所。”柳絮儿闻言不由垂下泪来,道:“如玉家在河北冀州,幼时战乱频起,举家南逃,遇上乱兵,父母被杀。我哭喊着随乱民东躲西藏,忍饥受冻。为防歹人见色起意,脸上天天抹着黑泥。一路来到了东京城,熟料天子脚下也不太平,两个地痞将我骗卖到一个烟花场所。鸨娘嫌我年幼,就命我天天习练琴技,如玉一双手常常磨得鲜血粼粼,举箸也万分艰难。鸨娘犹自不依不饶,骂我只会吃饭,无法干活赚银子。如玉在逼迫下拼命练习,终于一年后小有所成,三年大成,人称‘双手如玉弹破天’。”说道此处,停下来,脸上是悠然神往的样子。心中想道:当时东京城的许多王孙公子,纷纷前来听琴声、歌声。后来如玉出落得更加美丽,不少人开始动了脑筋,老鸨也天天指桑骂槐,说到有人身上化了大把的银两,如今只知弹琴做乐,这里不是‘大晟府’云云。鸨娘密谋在商贾中竟价一千两白银,给如玉破瓜。万幸碰上‘大晟府’府伊周邦彦大人,偶尔听说如玉的名声,来此一听果然名不虚传。借万岁之名,收归‘大晟府’做了一名歌姬。
想到此处扑哧笑将起来,扈三娘莫名其妙看着。柳絮儿笑道:“有个周大人来听我的琴技,赞叹不已,决定将我带到‘大晟府’。那是官府的演技之处。那鸨娘张口就是五千两银子,准备将周大人吓跑,周大人微笑说‘不多、不多。’第二天,周大人拿着圣旨将我带离,一两银子都没花,鸨娘当时气昏过去。后来听里面的姐妹说,那老鸨大病一场,险些把命丢了。活该!谁叫她只会害人……”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幽幽道:“不过,没有鸨娘的日夜督促,我也不会练得琴技,而保持清白之身了。”又抬头看了扈三娘一眼道:“宋头领不会嫌弃我是个歌姬罢?我虽然在烟花柳巷长大,可我至今还是个女儿身!”说完缓缓拉起右臂的衣袖,白净的皮肤上一朵猩红的处子守宫砂赫然在目。扈三娘急拉下衣袖道:“傻妹妹,宋头领只怕坏了山寨规矩,让他人耻笑,从没说过一句关于妹妹的闲话。再说宋头领为人最是豪放不过,又孝顺太公,这般年纪方娶亲,只怕日后会疼死妹子呢!”柳絮儿听得面红耳赤,心里却欢喜异常,完全放下心来。为避免被扈三娘看出羞态,急忙借口去看看太公有何异常。
一会柳絮儿笑眯眯赶回道:“太公热减了,我看过几日就能康复,那个安神医的药可真灵。”扈三娘笑道:“不是安神医的药灵,是妹妹伺候的好,太公好的快,妹妹的喜日也快。”柳絮儿羞红脸道:“姐姐不要总打趣我,听说姐姐的婚事是宋头领做的主。”
扈三娘笑脸顿时凝固,柳絮儿吓了一跳,不知那里说错了。讪讪道:“王姐夫人很风趣,常常逗的我们开怀大笑,你们在一起定是很开心了。”扈三娘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转移话题道:“那个同你一起的秦如烟很怪,常常一个人独处,很少说话。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么?”
柳絮儿伤感道:“秦妹妹原来不是这样,她是扬州人,在家乡同一个穷书生相遇,两人很快好的如胶似漆。如烟拿出所有的贴己钱供穷书生吃喝读书,不料如烟的父母坚决制止二人来往,说那个书生不过是落魄举子,实是奸诈之人,一旦日后飞黄腾达,定会抛弃如烟。如烟怎会相信,在那书生的甜言蜜语下,不但失了身,还偷取家中财物,二人共同私奔,后来那书生考中举子,竟然投靠入某高官家成为乘龙快婿,如烟无奈返乡,发现父母被气双亡,终念旧情又不肯出嫁,无奈上京又寻找那书生,为生计所迫,不慎落入烟花柳巷。后在来客中认出那书生,不料那书生怒斥如烟错认人,还说了一大堆难听的话,如烟从此变的沉默寡言、再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扈三娘叹道:“都是苦命人!为何我们女人命运都握在男人手里,却不能自己做主。”柳絮儿道:“女主内、男主外,自古皆然。似姐姐这般在梁山中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毕竟是少数,谁又能改过来!”
柳絮儿眼睛转了转,忽然诡秘的一笑,扈三娘心里发毛道:“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了?”柳絮儿道:“我看卢头领英姿逼人,不知是否有家眷?”扈三娘笑道:“真不害臊,怎么又惦记起卢头领来了。”柳絮儿道:“姐姐误会了,我是想如果卢头领没有家眷,不妨让如烟妹妹嫁给卢头领,也去了我一块心病。若不然我成了亲,剩下如烟妹妹孤单一人,又不方便出入我这里,我要照料太公,那有时间陪她,她同其余人又不熟悉,怕闷出病来。”
扈三娘赞道:“好个善良的如玉,自家事尚未解决,却关心起旁人。”又羞道:“大姑娘家给人当媒婆,羞也不羞。”柳絮儿正色道:“过去唐朝有个崔莺莺,同书生张生相遇,虽两情相悦,却不敢言明。是莺莺手下丫鬟名唤红娘的,给二人牵线搭桥,使有情人终成眷属。”
扈三娘听得目瞪口呆道:“那里听来的故事,有如此胆大妄为的小丫头。”柳絮儿道:“这是在周大人的府上翻出的一本旧书,我们‘十二乐坊’姐妹传看的。”又不屑道:“方才姐姐还雄心般的自己做主,怎第又笑话旁人胆大妄为了。”扈三娘叹道:“你也只是听说罢了,未必有真事,我们女人想真的自己做主,那有容易的、不过说说罢了。”说罢低头沉思起来。
柳絮儿推推尚在沉思的扈三娘道:“姐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扈三娘哦了一声,从沉思中醒来道:“卢头领确实尚无家眷,不过我看卢头领心高气傲,不似宋头领般平和亲近。这里不少头领都有些惧怕他,这件事谁敢问他。”又笑道:“不过你现在不同了,是他的嫂嫂,卢头领对宋头领最是尊敬,你若吩咐,卢头领必然无力推阻,此事我看有八成把握。”
柳絮儿摇摇头道:“我看算了,如烟妹妹曾经失身于那个书生,卢头领这等人物,又怎会看上眼,若始乱终弃,如烟妹妹如何禁的起。”一时神色黯然。
扈三娘见柳絮儿郁郁寡欢,显是担心秦如烟。转移话题道:“妹妹既然已无亲人,这寻亲之事只能罢了。却又如何骗过太公?”柳絮儿咬咬嘴唇道:“如玉亲劝太公,只要太公病体一日未痊愈,如玉绝不成亲,料来太公不会不同意。”扈三娘赞道:“宋头领定会感激不尽。”柳絮儿淡淡道:“却也不要什么感激,只要日后对如玉好就可以了。”
一个丫鬟匆匆敲门道:“太公醒了,唤柳姑娘进去。”柳、扈二人急忙奔太公房而去。
柳絮儿伺候太公服下药,跪下言明须等太公病愈后再议婚事、否则人言宋头领不孝云云。听完柳絮儿的劝解,太公脸上老泪纵横,赞如玉孝顺,言婚事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才对的起义女。命人唤来卢俊义,让他好好筹备宋江的婚事,卢俊义满口答应。回去立刻派人去苏、杭二州采办上等绸缎,同时命人在梁山收缴的金银玉器内,捡好的准备,又着人去东京给柳絮儿买上好的弦琴。又在宋江居处大兴土木,建几处曲廊亭台、花池假山。
同时准备派几拨人马下山,四处催缴彩礼。不少头领知道此趟下山。油水不少,还可以借机放松,无不纷纷请缨。
听的林冲和武松二人要领兵下山,初始卢俊义有些意外,这等事大都是山贼出身头领的喜好,似林冲、武松这等自律很严的人很少愿意领此任务,虽然疑惑,很快就释然了,知道林冲后悔‘约法三章’得罪宋江,此番要好好表现一下。回去让二人用心准备,发兵日到中军取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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