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比武



  如此一连数日,山寨无有大事,林冲也安心养伤。这日乔三眼见安道全留下的草药已不多,急忙走出寨子,寻路往中军后营走去,忽听的女寨门外人声鼎沸,乔三毕竟年轻人心性,想到主人对女寨也有所牵挂,立刻折过头来,匆匆的朝女寨大步赶去。
  到了寨前,只见扈三娘横眉立目,站在女寨寨门中央,两员女兵也是气势不弱,贴紧站在扈三娘左右。对面是三员大汉,为首一人,衣着光鲜,头上裹着一方草绿色的绣锦,因背对着乔三,乔三一时未看清是那位头领。
  乔三仔细看了看大汉后面的喽兵衬着绿色号坎,恍然大悟,知道是马军左寨董平的人马。
  只听董平冷哼一声道:“董某的要求并不过分,扈头领竟不肯给些薄面?”
  扈三娘不悦道:“寨中早有‘约法三章’,明令骑、步、水三军头领不得请女寨中人歌舞娱乐,违者视情节经‘戒律堂’查证后处罚!”
  董平陪笑道:“扈头领驻守女寨,职责所在,当然应依律行事。不过山寨订了多少严规厉令,又有多少是大家遵守的呢?不过是给下人看看罢了,扈头领又何必认真。”
  扈三娘闻言心头火气,怒道:“林头领不过一个仆从私下来女寨打探,就自承四十大棍,此事董头领竟没有听说么?山寨立规不但要约束下人,更要引起诸位头领的重视,这等常识还要我一介女流之辈说给董头领,不怕辱没了身份。”
  董平想不到扈三娘竟然如此大义凛然的驳斥自己,但今日一来心情尚好,况且毕竟要央求扈三娘准许才能得遂所愿。
  心中虽有些恼火,还是强压怒意道:“按董某当着众人面发誓,不过是接几位姑娘歌舞一番,绝无歹意,宴后立刻送回,那位姑娘少一根头发,唯董某试问。”
  扈三娘见对方如此低三下四,也言语放缓,无奈道:“不是三娘刁难,委实有律令再此,任是随来三娘都一般对待。”
  董平身旁的副将早就有些不耐烦了,高声道:“听说武头领在女寨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来去自由,还同什么“天下第一神偷”交过手,偏是我家头领就进不得女寨,‘约法三章’只怕不能约束所有弟兄,林头领的板子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乔三立刻冲了出去,一掌拍向那员副将肩膀,怒道:“丁得孙,你敢辱骂我家头领。”丁得孙返身一脚踢去,冷冷道:“林头领得了便宜,还装做清白,你还帮他掩饰,也是一丘之貉。”
  乔三疯了一般,倚仗身强力壮,不思防御,双拳虎虎生风,一拳比一拳有力,这是乔三从武松那里学来的“伏虎神拳”,虽然与武松比起来相差太远,但全力相搏对付丁得孙,倒也不落下风。击斗中,‘砰’‘砰’两响,丁得孙身上连中两拳,虽然也踢中乔三一脚,但是乔三毫不退却,攻势更加凶猛。
  董平在一旁原本就对林冲不服,指望丁得孙教训一下乔三也好。不料丁得孙虽然武艺高过乔三,但一没有兵器,二又被乔三的气势压住,只落个守多攻少。董平向另一员副将暗使眼色,那员副将稍有迟疑,还是跨步向前道:“乔兄弟莫打了,俺龚得旺替丁兄弟向你赔罪。”身躯微微弯下,乔三那顾的上,一拳正打中龚得旺,龚得旺迎面摔倒,愕然道:“你怎的不识好人心?”
  乔三怒道:“你又何必假惺惺,就算是你两个一齐上,乔三也不怕。”龚得旺脸色一沉,站了起来道:“这般无礼,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道行。”上前双战乔三,乔三立时不敌,“砰”的上颚中了一拳,攻势一缓,眼眶又捱一拳,复被丁得孙一脚踢了出去。
  丁、龚二人还要向前,扈三娘不忿道:“两个打一个,还要赶尽杀绝不成。”丁、龚二人停了下来,脸呈愧色慢慢靠到董平身前。
  乔三从地上爬起,右眼青肿,嘴唇外翻,显然受伤不清,冷冷的看着董平三人,“呸”的一口血水吐在地上,转身就走。
  安道全给林冲服的药中,有些嗜睡的药在里,以利于林冲多多休息。林冲沉睡中恍惚听到打斗声,茫茫坐起,喊着乔三,走出屋外,有职守的喽兵告知乔三去安神医那里拿药去了。
  林冲远远瞧见女寨门口聚着不少人,不由眉头微微皱起,现在对女寨的人物已是大感头痛。
  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不过十几步,传来乔三的声音道:“林爷、你却哪里去?”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林冲掉头看去,乔三气喘吁吁赶来,脸上一片狼藉,嘴角渗血。林冲怒道:“怎的又和人打架。”
  乔三嗫嚅道:“那厢有人说爷坏话,乔三听了不服,上去理论。”林冲皱眉道:“说便说了,你又何苦去理论,吃了诺大的亏,我却不会帮你。”
  乔三急道:“马军副统领董平说要给夫人办寿,去找秦如烟、梁红玉、姜若群等人去助兴,扈头领拿出爷的‘约法三章’说不许。董头领手下却说许多不三不四的话语,乔三听的有气,上去评理,却被他手下两员副将打了一顿,乔三明知技不如人,却也不许任人诋毁爷的名声。”
  这时一个喽罗跑上来向林冲施礼道:“我家董头领请林头领有事相商。”林冲叹口气,淡淡对那喽罗道:“回禀董头领,我随后就到。”见喽罗跑远了,心疼的对乔三道:“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罢。”快步向女寨方向走去。
  林冲来到女寨门近前,见董平正趾高气扬的望着自己,扈三娘脸色通红,恼怒的站在一旁。
  林冲深知自董平加入山寨后,对自己的马军总领一职,始终耿耿,加上武功不弱,总有些明争暗斗之意。林冲如何不知?只是小心在意,私下里从不与董平照面,董平怎知林冲谦让之心,还道林冲各方面都不如自己,心中有愧。
  降梁山前,董平也与多位头领交过手,武功好些的,大家也就是半斤八两,但于枪道,董平自诩不做第二人想,以为林冲不过依仗梁山元老,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名声,才坐的上马军总领位置。禁军教头董平也见过不少,大部分是稀松脓包之辈,多是世袭祖上的名号。想那林冲的父亲林远山亦是禁军教头,林冲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董平看到林冲走近,急忙抱拳道:“林头领安好,我这厢好心请几个丫头去寨里给夫人祝寿,省的在这里冷冷清清,扈头领却说林头领早有‘约法三章’在此,不许董某带人,董某自知人小位低,怎抵的过他人,因此请林头领来相商一番,却如何解决,是否要请宋头领出面。”
  林冲心内唯有苦笑不已,知道宋江娶了柳絮儿后,此法已名存实亡,这董平却借机用宋江之事来羞辱林冲、扈三娘。
  董平见林冲脸上尴尬,又讥讽道:“方才手下无知,出手重些,伤着乔三,还请见谅。象乔三这般忠心护主,却也少见。”回首道:“丁得孙、龚得旺还不快向林头领谢罪。”丁、龚二人出来躬身道:“林头领请恕罪,若有责罚,一并领受。”林冲看见他二人身上亦有些轻伤,乔三若是单打独斗,自不输与丁、龚任何一人。淡淡道:“乔三不知天高地厚,原是活该,怎能责罚二位。”董平听出话中隐意,正想出口辩白。
  一旁扈三娘看出董平欲揭出林冲挨棍疮疤,急忙道:“宋头领娶妻,却是两情相悦,三媒六证,董头领怎好拿来攀比。”
  董平笑道:“区区董平怎敢同宋头领攀比。不过鄙夫人实在慕煞京师名家,久有相邀之念,今日逢其寿诞,而且邀了不少头领,董某好歹要顾些面子。”
  扈三娘知道董平甚是惧内,这董夫人原本是董平的上司程太守的千金,程太守原本允诺董平退了梁山之敌,就将女儿许配与他,不料又出尔反尔。董平投向梁山后,立刻破城杀了程太守,强行抢劫程小姐为妻,程小姐恨其杀父,虽无力报仇,但性情泼辣,加上貌美如花,那董平确是拜倒在石榴裙下。程小姐甚有心计,不知哪里淘到一种不能受孕的法子,总不能给杀父仇人养育后代。
  多年来,董平见夫人迟迟不能怀胎,心中焦急,想动讨妾的念头,每次都被程小姐骂个狗血喷头,董平虽然也算个豪杰,但是对女人却太是心软,而且也内疚杀了岳父,一时又没有好人选,娶妾的念头也就放下。
  这些美女被救上梁山后,董平虽没有看见,但听见下人议论这些女子如何美丽,且勾人手段如何厉害。见有些喽罗作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自律身份和严妻,一时也不敢造次。
  林冲定出‘约法三章’后,董平暗中嘲讽不已。不料,林冲先遭了大板,董平虽然对林冲不大佩服,但此事董平判断林冲还是有些冤枉的,毕竟是情场高手,那种好色之人基本上可以互相看出来。
  董平正自叹福薄,可巧宋江竟然娶了柳絮儿为妻,柳絮儿那日新娘的神态光彩照人、美若天仙,董平看的心驰神往,娶妾的心又活了。甚至大胆起来,自思:‘若那黄脸婆再敢反对,一纸休书将她放逐了。’终究是不敢,借着给夫人办寿的良机,试着劝说请诸女来歌舞祝寿一番,夫人竟然同意了。
  扈三娘复劝道:“董头领既然了解宋头领的一片苦心,何必还要作出此事。”
  董平笑容登时收敛,不屑道:“个中因由,哪个不知,况且董某也非强逼,寨中现备着上好酒菜,事毕就将这些丫头送回,扈头领若不相信,也请一并赴宴。”扈三娘冷冷道:“三娘高攀不上。”董平哈哈大笑道:“王英兄弟却早就答允下来。”扈三娘更怒道:“他是他,我是我。”董平摇头道:“扈头领女中豪杰,王兄弟实是有福之人。”望着扈三娘道:“请丫头之事,眼见林头领并无异议,扈头领还要阻挠不成?”扈三娘咬着嘴唇,望了林冲一眼,林冲无奈苦劝道:“董头领是梁山举足轻重的人物,原该以大局为重……”董平笑道:“有林头领主持大局,我等小人物却也无关紧要。”说罢向寨内走去,忽听的有人笑道:“好个‘风流双枪将,倜傥胜潘安。’”董平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女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相貌俊俏,顾盼生辉,董平一时看得痴了,正是林可儿与姜若群。
  林可儿那双勾魂的大眼似要滴出水来,偷偷得向董平打着眼风,又掩口笑道:“董头领的倜傥大家见到了,果然名不虚传,如果另一样也让我们姐妹见识一番,大家一定会高兴得很,这样给董夫人祝寿,也会尽心尽力,否则却难说的紧,到时秦姐姐乱舞、姜姐姐胡吹,梁姐姐瞎唱,董夫人听了岂不大大不妙。”说完二女又相对嬉笑不已,扈三娘大是头痛道:“你二人乱嚼舌头,当心我罚你做二十遍女红。”董平听的眉花眼笑道:“‘风流倜傥’原本就是董某的作派,只要各位姑娘前去尽心尽意,还有何要求董某一定答应。”
  姜若群眼睛瞄着林冲,低头在林可儿耳边低语几句,林可儿笑的双肩乱颤,大眼频闪,赞道:“董头领却是我见过天下最英俊的男儿。”董平心内大乐、脸色有些羞红道:“姑娘过誉了。”林可儿忽然话锋一转道:“‘风流双枪将’,却不知董头领的双枪是否胜过林头领的单枪。”姜若群凑趣道:“当然双枪厉害了,多出一支吗!”林可儿摇头道:“未必,人说林头领是‘天下第一神枪’呢,董头领的两支枪加起来还没有林头领的枪长。”
  楼下众人闻听都是脸色一变,董平的脸霎时红涨起来。扈三娘怒道:“林可儿、姜若群你二人快给我滚下楼去。”姜若群不乐道:“扈姐姐只知喝斥我们,这女寨也不过是个名罢,眼见随来都可以把我们唤去,同官府又有何区别。”二人脚步声重重的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林冲转身欲离开女寨,董平粗声道:“林头领且慢,董某不才,却想领教一下林家枪法。”林冲回头淡淡道:“董头领也是一代豪杰,何苦受两个小姑娘拨弄,传将出去名声受累。”董平此时热血上冲,又联想到乔三受伤,心中暗恨:“好你个林冲,果然诡计多端,故意派乔三前来挑衅,又串通扈三娘安排好两个小丫头设计与我,我又岂能怕你。”此人好色,不免度量也渐渐的顷向于小女子,想法偏激。
  想毕,冷冷笑道:“林头领何必又假仁假义,这‘约法三章’岂能轻易废除,宋头领也就罢了,董某不付出代价传将出去岂不被人耻笑,来、来!董某若枪不如你,立刻走人,再不来女寨啰嗦。”扈三娘听董平如此说,不由兴奋得看着林冲,暗想若能击退董平,也不失为好事。忽然望见林冲稍微弯曲的左臂,不觉‘呀’了一声,好在声音甚轻,董平全神贯注在林冲身上,也未注意到。
  扈三娘见无人瞧见,虽然如此,究是心中有异,脸色有些红晕,镇定一下淡淡道:“山寨早有约定,众头领无故不得比试武艺。”
  董平狐疑的看着扈三娘,心道:“这扈三娘分明是想让林冲击败于我,为何又出此话语。”俄而恍然道:“好毒的妇人,原来是怕林冲伤了我被山寨之规责罚。”
  恼怒的看着扈三娘道:“如此扈三娘找出个充分的理由来看看,怎样避开‘无故’二字?”
  原来梁山虽然聚了百多位好汉,表面上风风光光,抗击官军,不过大家毕竟都来自不同的山头、地域、性格、出身、落寇的境遇各各不同,相互之间难免有些龌龊。
  那些堂堂正正之辈,互相之间也多有闻名,都在江湖上过着刀头嗜血、打家劫舍的勾当,原本依靠武功防身,见旁人武功不错,自然有猩猩相惜之意,光明正大的切磋比试,较量棍棒、枪法、刀技、掌力倒也事属平常。输者心悦诚服,再互相讨教,双方都可提高技艺。
  不过林大什么鸟都有,有些人输了不免心中有怨气、胜者又是副不可一世的凌人架势,就有人开始从中搬弄,张三不服气李四、王五不是赵六的对手,马七将刘八打得落花流水等等。
  宋江对此等事心知肚明,不同的马配不同的鞍,将一些脾气秉性对路的人放到一处。宋江也知道,大部分头领都属于墙头草,梁山现在的气势很盛,多数人还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不会有异心。宋江为避免好勇斗狠之徒屡屡比试致生出仇恨,命裴宣拟定律令严禁无故比武斗勇,若有意比试者,需要到“戒律堂”签写文书,这样一来许多无聊之人也不愿多多生事,故此山寨平静了许多,若有真心较量武艺的头领,自然会堂堂正正的比试一番,胜败哈哈一笑。
  扈三娘听了董平的话,一时竟无法答对,她怎能贸然说出林冲有伤之隐情,以免又遭来不必要的麻烦。
  当日姜若群和扈三娘气冲冲离开,扈三娘慢慢平静下来,她深知林冲的为人,绝对不会有调戏姜若群之事,询问了一下经过。
  姜若群也毕竟出手伤了人,心中不免惶恐,述说林冲无端欲搂抱于她,口中还喊着什么‘阿如’,自己无奈才拔剑相刺。
  扈三娘猜知林冲思念亡妻心切,错把姜若群当作亡妻。姜若群喏喏的又说到自己的‘鸳鸯刺’锋利无比,林头领恐有性命之忧的话意。扈三娘又急忙命自家亲信赶快到安道全那里报信说林冲受伤之事。这才有后来安道全及时相救之节。
  董平见扈三娘不言语,嘿嘿笑道:“当初大寨所定,不过是怕诸位头领私斗失和。我也多次见到武松同杨志相搏,花荣与徐宁斗枪,大家不照旧是好兄弟。我看林头领也绝非下三烂的喽兵,死缠烂打,心胸狭隘,胜负不过一笑罢了。”顿了顿,话锋忽转道:“比武刀枪无眼,董某若枪法不精,伤在林头领手底自是无话可说,我二人只是堂堂正正的交流技艺,不涉及私人恩怨。”这番话说得好听,其实董平很自负自家的武功,那种迅猛攻击之下,林冲不死也要受伤,说完此话,二人不论伤否,都不许追究。
  董平见林冲仍是面有难色,还在思索,更以为对方怕了自己。心中得意道:“林头领也不必装腔作势,大好男儿,比试武功不过些许小事,难不成还要我到宋头领那里商求?”气势更加逼人。
  扈三娘见董平苦苦相逼,林冲步步退让,以为林冲的臂伤没有好,不敢比斗。脱口道:“林头领顾念梁山兄弟之情,董头领为何还苦苦逼迫。”董平闻言一怔,暗道:“怪哉!这扈三娘倒像是护着老公似的,只怕对王兄弟也没有这般好。”董平对女人的心思摸得很透。
  林冲见董平气势凌人,又怀疑自己暗中弄鬼,现在如何解释也难得对方信任。唯有苦笑道:“董头领即这般想,林某也无话可说,林某自认枪法比不上董头领,董头领自便罢。”董平怒道:“还这般假惺惺,既不想比试,却又如何把‘飞虎枪’拿来。”用手一指林冲身后,林冲惊异中回头一望,只见杨再兴扛着大铁枪,急急得往这边跑着。
  林冲仰天长叹,明知是乔三怕自己吃亏,派杨再兴送枪。看着气喘吁吁跑近的杨再兴,却不知如何开口,小声惹人猜疑,大声更是公然挑衅。
  杨再兴眼睛乱转,看着董平的人马道:“好不要脸,两个打一个。”董平笑道:“不妨,一会林头领就会找回来面子。”林冲知道现在不论如何说,都会被误解。杨再兴已持枪在手,高声道:“来、来,丁头领、龚头领,让俺来领教一番。”有喽罗已飞马去取董平双枪,董平正觉得这样站着有些尴尬,悄声吩咐道:“你二人去一个慢慢陪他游斗,不要伤了他,传出去说我们以大欺小。”丁得孙束紧腰带,抱拳出来道:“再兴侄儿手下留情。”杨再兴冷冷道:“取兵刃吧,俺用这杆长枪相搏。”丁得孙笑笑道:“却要侄儿手下留情。”话音一落,身形迅速错开,扬手一掌快捷击向枪尖下一尺处,准备先击落杨再兴手中枪,再让他拾起,戏耍于他。
  杨再兴长枪‘嗖’的快速回缩,丁得孙一掌击空,董平急叫道:“小心!”却见杨再兴手中枪闪电般刺回,恰好刺入丁得孙掌中,丁得孙毕竟久经沙场,手掌横切,林冲这‘飞虎枪’沉重异常,杨再兴虽然天生神力,终究年纪尚小,使用不够灵便,伸缩之间连贯不够,丁得孙堪堪避过一击,却也惊出一身冷汗。杨再兴长枪回挑,丁得孙闪避不慢,不过刚才中了乔三的重拳,腰部力量提不上来,身形缓了一缓,‘哧’的一响,丁得孙的衣袖被撕开,手臂上已露出枪尖的划痕。
  杨再兴退后一步,朗声道:“丁头领取过兵器再战罢!”杨再兴不耻丁、龚二人联手打败乔三,原本应该称对方做叔叔,现在竟以‘头领’相称。丁得孙又羞又怒,顾不得身份比杨再兴高上一辈,取过两股托天叉重又扑上,这等人丢了面子比杀他头还难受。
  杨再兴长枪劈下,丁得孙铁叉上迎,心中暗喜道:“此番还不把你的枪嘣飞。”‘嘡’的响声中,杨再兴长枪弹回,丁得孙的手臂也酸麻不止,暗赞杨再兴好大力气。杨再兴轻托枪尾,长枪弹回,枪尖笔直刺入土中,激起一撮土,枪势不衰,渐成弯曲,犹如灵蛇猛然一抖,杨再兴手已搭在枪身中部,借力使力,枪尾倏的飞出,撞向丁得孙面门,这招怪异非常。丁得孙吃惊道:“这好像是龚得旺的‘后羿射日’标枪绝技,他却那里学来?”猝不及防中,身躯后仰,手中叉横托,砰的枪叉相撞,丁得孙失去重心,无力持叉,铁叉斜着飞出,人已摔倒。那柄叉眼见就要落入董平的喽罗群中,董平快步跃出,飞身夺过,神形曼妙,轻轻的又落回到原地。杨再兴乘势收回‘飞虎枪’,傲然站立。
  这几招快捷无比,就连林冲和董平这两个使枪的大行家也看的心惊肉跳。丁得孙满面愧色从地上爬起,灰溜溜回到本队,不服气的看着龚得旺道:“龚兄弟,这招不是你教的吧?”董平冷哼一声心道:“好想是“绝杀六式”的枪法。”却也不说破。
  龚得旺拿柄标枪抢上来道:“果然好手段,让俺龚得旺来领教一番。”董平刚要阻止,心中一动“这杨再兴枪法怪异,过去并未见林冲使过,让龚得旺试一试胜算大些。”高声道:“杨贤侄果然家传好枪法,得旺要好生应付,莫要冒进。”分明是指点龚得旺要领,并且说明是杨家枪法厉害,就算龚得旺也败了,也是败在杨家枪法下。
  杨再兴冷冷道:“这不是杨家枪法,都是我师傅教的,分明是林家枪法。”一旁林冲摇头道:“再兴、这不是我教你的枪法,你却不可赖在我头上。”扈三娘见杨再兴几招就败了丁得孙,高兴得看着林冲,心道:“果然是天下神枪,教徒如此,这般好事却要推托。”董平听得心里皱眉头:“我还不知杨志半点不会杨家枪法,只不过为遮遮羞,你却当我是傻子,故意出此言来设计我。”一旁冷笑不止。
  龚得旺武功同丁得孙在伯仲之间,只不过丁得孙过于托大,以为杨再兴不过是个毛孩子。龚得旺看出杨再兴使枪颇有些吃力,凭巧劲胜了丁得孙,故而采用虚招在外圈游走,招式虚虚实实,杨再兴连出几招都走了空,一时额头见汗,这般打下去,杨再兴只有输的份。
  扈三娘在一旁暗暗焦急,看着董平目不转睛的盯着杨再兴的出枪招式,知道董平的用意,嘲笑道:“这般大的人,却用此法来算计子侄辈,传出去还如何在梁山做的头领。”旁边的几员女兵也叽叽喳喳讥讽龚得旺。林可儿、姜若群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楼上,林可儿大打哈欠道:“猫捉老鼠,却只见猫在一旁乱跳,这小老鼠却比猫还要厉害,真是奇怪了,我们先睡一觉再来看吧!只怕到时寿筵已摆完也说不定,嘻嘻。”立时有人高声附和。
  龚得旺听的面红耳赤,手中标枪慢了下来,噗的一声将标枪刺入土中,嘿然道:“龚得旺认输了。”转身竟投女寨外而去。
  杨再兴收枪而立,手指林可儿等人道:“何人胡言乱语,敢把小爷比作老鼠,你又是什么?”林可儿无奈道:“我是一只孤苦无依的小鸟,小爷若想捉来吃,便请上来吧!”杨再兴闻言一怔,无法应对下文。
  董平干咳一声,取过两支烂银虎头枪,双枪各长六尺六分,四个枪尖,分不出头尾,夕阳耀在枪身上,泛出阵阵银茫。
  杨再兴将‘飞虎枪’递与林冲,脸色羞愧道:“我泄了枪技,害的林叔叔先输气势。”林冲抚摸杨再兴头,喟然道:“过的十年,你将是天下第一枪。”董平冷冷道:“师徒两个过会胡吹大气不成?”杨再兴回头怒视董平道:“董头领这般气量,枪法也好不到哪去!”董平被小孩嘲讽,也是怒上心头,不愿再与杨再兴理会,注视林冲道:“林头领自视第一,竟不肯指点一、二。”扈三娘见董平苦苦相逼,脱口道:“林头领有伤在身,你便胜了也不算好汉。”董平疑惑的看着扈三娘道:“扈头领倒清楚的很,怎的我竟未听说有谁可以伤得了‘天下第一神枪’。”扈三娘又怎敢解释,恨恨得望着董平,董平心中一动:“这扈三娘果然对林冲有些情意。”转向林冲道:“林头领如何说。”
  林冲无奈接过杨再兴手中铁枪,掂量一番,觉得臂膀伤处隐隐作痛,又不便明言,苦笑道:“董头领请了。”董平就等着林冲这句话,快步冲出,双枪左右盘旋似风轮一般,将董平修长的身躯裹在其中。
  董平见到杨再兴连败丁、龚二人,枪法绝非林冲日常所用,却想不到杨再兴年纪虽小,对枪道的悟性极高,能够随时灵活的使用枪法。董平只想是林冲的家底,同时心中暗喜:‘幸亏有丁、龚二人打头阵,好叫我有个防备’自忖这等枪法在林冲手中施展,不知威力如何?林冲的单枪长,若抢先发动,自己肯定吃亏。自己双枪虽短,灵动性强,攻强守弱,况且一寸短、一寸险、只要先行攻击,一定能击败林冲。
  只见一团枪影向林冲迅猛扑到,林冲凝神看去,四处皆是寒芒,仿佛如千万柄长枪刺来,正是董平的得意之作‘百变千幻枪’,林冲摸不清虚实,急退一步,稳住下盘,长枪大力当中刺入,只听叮叮嘡嘡连番声响,林冲只觉长枪撞上千百件兵刃,枪上的力道一点点消耗殆尽,渐渐被吸入光圈中央。林冲大吃一惊,知道中计,右臂振力一抖,怆啷声响,枪虽收住去势,不料董平的枪圈也随之消失,两柄长枪齐头并进,犹如两头灵蛇,贴着林冲长枪刺到,竟是性命相搏的杀招!围观众人大惊失色,尤其扈三娘几乎要惊呼出来,想抢上前去,但双腿犹如灌铅,那里能动!
  千钧一发之际,林冲右臂急收急顿,长枪立起,左手用力外旋,长枪撞上董平的两柄急进短枪,原本直进烂银虎头枪,分叉上下刺出,‘哧’‘哧’声响,分别洞穿林冲肩头布衣和长袍下摆而出,董平也挺胸硬撞在林冲的枪身上,铁枪弹回,林冲顺势接过,淡淡道:“董头领神枪绝技,林某输了。”董平受林冲铁枪撞击力道不轻,一口气提不上开,连出声发话已不能,不明白林冲缘何躲过自己的‘灵蛇双煞’一击,抽回双枪,呆呆的站在那里。
  扈三娘一颗心放在肚里,看林冲眉头微皱,左臂有些微微的抖动。她曾经问过安道全林冲的伤势,知道这一战虽招式不多,但林冲为避开董平的全力搏杀,已尽全力,一定是旧伤复发。
  林冲转身走了,杨再兴扛着铁枪,慢慢的跟了上去,落日的余辉将一老一小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扈三娘爱怜的望着林冲的背影渐渐远去,再回头时,董平的人马不知何时已悄悄的离开了女寨。
  扈三娘想起方才林可儿同姜若群的恶作剧,急匆匆走入林可儿的房内,林可儿不想扈三娘没有敲门就大步走进,手中拿着一物急忙塞到背后。
  扈三娘瞧在眼中,杏眼圆睁道:“好你个林可儿,搬弄口舌,险些弄出人命,若下次再要如此,立刻撵下山去。”
  林可儿做个鬼脸、吐着舌头道:“怎么!伤着你心上人了,怨不得这般恨我。”
  扈三娘羞怒交加,颤声道:“你、你怎敢如此胡说八道,以为我真的不敢把你拿下。”满脸是惊恐、急怒之色,身躯也在微微颤动。
  林可儿料不到一句玩笑,竟让扈三娘如此愤怒,急忙跪了下来道:“扈姐姐息怒,可儿是无心之过,下次再不敢了。”一只绣鞋掉了下来,扈三娘自听过林可儿的身世后,对她是万般怜惜,上前轻轻的扶起林可儿道:“你这傻丫头,话总是说的太满太直。”拾起了绣鞋递给林可儿,林可儿感激的一笑,让扈三娘坐在床上。扈三娘忽然笑道:“这样也好,免得日后有人再来啰索。”说完想起林冲的臂伤,眉头皱了起来。
  林可儿眼中忽然似要滴下泪来,哽咽道:“姐姐,我知道你心中的苦楚,表面上风风光光,可你也是女人,是个需要人疼、需要人照顾的女人。”扈三娘木然道:“我当然有人疼了。”
  林可儿摇头道:“你又何须骗自己,我林可儿对别的事可能茫然无知,男女之事一眼就看穿。眼见你同王头领名分上是夫妻,却势同水火,那林头领磊落胸怀,却无人理解。你们都云梁山多么太平、公道,仔细看去也同山下没有多大区别。这里的太平、公允是依靠林头领、武、武头领等人刚直不阿、忍辱负重换来的。你那个什么寨主大哥,若果然是个好男儿,又怎会娶柳絮儿为妻,我看同今日来的什么风流将也没多大区别。”
  扈三娘惊异的看着林可儿,慢慢道:“真是奇了,你一个风尘女子,竟然有这般见识,这、这可真让人想不明白了。”
  林可儿微微笑道:“一个天天吃饱饭的人,是决不会想象什么是饥饿的,天天站在阳光下,又怎能看到黑夜的情景。我们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当然能够看清善恶黑白。并不是每个烟花女子只知道吃喝玩乐、醉生梦死的。”
  扈三娘听的目瞪口呆,喃喃道:“你这番话语,我看梁山无人能说出。”林可儿打趣道:“就算是林头领也说不出来吗?”扈三娘怒道:“怎么你又来了!”其实有人说到林冲的好处,扈三娘心里听得十分受用,不过恪于从小接受的礼教,以为这是大逆不道、寡廉鲜耻的行为,故而在心里压得死死的,岂不知压迫越狠,反抗也越烈,扈三娘的言语中就不时露出些口风,给善于此道中人瞧出破绽。
  林可儿无奈的摇摇头道:“如果能休夫就好了。”扈三娘心头烦乱,站了起来,告辞而去。
  林可儿望着扈三娘孤独的背影,叹口气将门关上。回头望见床上的绣鞋,脸色顿时扭捏起来,上前拾起鞋儿,闭上秀目,慢慢的将鞋儿递在鼻下,深深的嗅着,脸上印出无限幸福的辉光——那鞋子正是武松当日握在手中的。
  林可儿原本鄙视世上所有的男子,可是那日武松的特立独行,不假辞色,深深地吸引住了林可儿。这绝非某些男子的故作姿态,而是确确实实的亘古男儿,武松身上的阳刚之气彻底折服了林可儿。虽然林可儿久在烟花柳巷,这次她是真的动了感情——可是随后又陷入自卑之中,毕竟她的出身是一道永远的枷锁,将她盯在耻辱台上,她是很难享受到真正爱情的阳光,她亲眼看见了无数姐妹被花言巧语所打动,有的重良、有的嫁人,但是世界上是不允许这等人享受阳光雨露的,姐妹们的下场一个比一个惨。林可儿也发誓要彻底关闭感情的闸门,以玩弄男子为乐。
  林可儿骇怕得睁开双眼,急忙驱走脑中的恨意,将绣鞋收好,从床下拿出个包裹,缓缓打开,赫然是一件长衫。
  她记得那日武松的袍子有些旧了,私下里替他缝制一件,林可儿脸上洋溢着笑容,飞快的穿上针线,“啊”的一声,林可儿举起左手,修长白皙的中指肚上,慢慢形成一个红点,渐渐扩大,林可儿急忙将中指放入口中吮着,脸上还是幸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