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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议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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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议 兵
林冲赶到聚义厅后,陆续有马、步、水军各寨总头领等一干二十余员头领先后来到。宋江见众人来齐,轻咳一声道:“今日匆匆召集各位兄弟,有大事相商,请卢头领示下。”卢俊义满脸堆笑站起道:“现在梁山经宋大哥精心整治后,好生兴旺,各路人马纷纷投奔,但山寨毕竟地势狭小,人少凭险据守当然绝佳,人多难免不利于排兵布阵。况且采购粮、器、药等物极为不利,若官军死死封锁几处通向山外之路,我们不免被动,日久恐生大变。”
卢俊义稍停看众人有何反应。众人闻言互相低声议论,赞同者居多,林冲心内默思亦赞同卢俊义之言。但宋江眉头紧皱、面有忧色,卢俊义来时先同他商量过和战之事,宋江有些举棋不定。卢俊义乘机提出让众头领共同相商,宋江只好同意,他也想确认一下众头领的真实想法。
卢俊义近几日已探听到林冲正在搜寻着什么,猜知必是寻珠儿无疑,回去和珠儿商量后,想出个一石两鸟的计策,一边策划出兵攻打山下县城,以引朝廷注意,为卢俊义日后起事打下基础,同时选派林冲做先锋。由于林冲是被高俅父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逼上梁山,因此对官府的愤恨极深,一定会欣然领命;即便他心中不想去,按他的个性,也不敢公然违抗军令。这样就无法继续追查契丹公主之事,就算林冲走后派人继续追查,不过威胁已很小了。张弓没有回头箭,一旦林冲迈出第一步,再想收手已不可能,到时候卢俊义慢慢感化他,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不为权力、金钱、美色所打动的人,除非是出家人。
卢俊义续道:“为今之计,当发兵夺下梁山脚下郓城,然后伺机夺占巨野,汶上三县,派兵据守,三城互为犄角,依靠梁山为根据,进可攻、退可守。官军来犯,我们的回旋余地很大。况且平日开放市集,收取租税,可缓解山寨粮饷不足,商贸流通,也可以解决药材、兵器等急需物资,提高山寨实力……”
‘矮脚虎’王英见宋江不乐,也知道这位干哥哥平日所想,立刻站起大声道:“这里山高水险,易守难攻,一战击溃高俅,官军怎敢再来。况且放弃险地,去平川与官军一较高下,无异于以卵击石,胜算不大,梁山聚义前各家头领皆是凭山高隘险抵御官军,即便如此,不少山寨还是丢了,现在却要下山与官军争短长,岂不是以驽茅攻坚盾,自找苦吃。” 有头领附和王矮虎言之有理。道:“我等皆出身草莽,据城死守,本非我等强项,弄不好折损大量兵力,反而会消耗梁山实力。”
王英得意坐下,斜看了一眼默默沉思的林冲,心中忽的一动:“如果发兵也好,把这个老鳏夫撵下山去,不论死活多我都是好处多多。”王英这等奸巧小人,焉能看不出扈三娘对林冲情意绵绵,这也就罢了,偏又订出什么‘约法三章’,自己原本在女寨借着老婆的名头,也可以常来常往,即便不能投香惜玉,饱饱眼福、打情骂俏总是便当的,可恶的林冲竟然把自己的这点爱好也给封死了。
宋江忧虑道:“王兄弟所言不错,损兵折将暂且不提,如此一来,被朝廷知晓我等由占山转为据城,定然会重兵压境,诬我有叛乱之意。到时势成骑虎、难以调和,大战下来,不免生灵涂炭,多少兄弟因宋某丧失前程,殒命疆场,宋江岂不成了千古罪人。这里许多兄弟都是被逼无奈上梁山,皆因奸臣当道,误了众位兄弟的大好前程。若有人能面见圣上,详细叙说我等事,严明忠君爱国之心,官家圣明必能下旨招安,武将去边陲斗杀外辱,博个封妻荫子,文吏清廉为正,纵然官小也须努力为民,众位兄弟都能青史留名,强过山寨草寇之声,辱没祖宗。”一席话说的众人默然不语。
卢俊义急忙站起来道:“即便为了将来招安计,我们更要发兵。”众人都感奇怪,眼光一起射向卢俊义。
卢俊义侃侃而谈道:“现在朝廷对我们不理不睬,我看出于两种可能,一是我们太强大了,朝廷不敢来,二是我们很弱,朝廷根本当我们不存在。”
关胜大声道:“上次高俅被我们打的大败,朝廷知道厉害,当然是不敢来了。”
林冲反驳道:“未必如此,皇上昏庸,高俅说不定将此事瞒了过去,诚如卢头领说言,我们发兵打下附近几座城池也好,看看朝廷的动静如何?”
卢俊义心中高兴,赞道:“林头领说的极洽,如此一来,朝廷必然派员媾和,到时候宋大哥在根据形势相机行事,不必像现在毫无回旋余地。”
宋江忧虑道:“大战一开,后果难料,朝廷一怒之下,大兵收剿,现在说的容易,到时候的形式就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了。况且朝廷屡经外藩侵扰,我们再如此做,岂不是被契丹等利用。”
卢俊义心中一震,暗道这宋江果然高明,不管是真想假想,拿出这个很堂皇的理由杨志道:“宋大哥言之有理,想我大宋自太祖皇帝开国来,始终内忧外患,外辱不断。现如今契丹、西夏、土番等国始终在一旁虎视眈眈,连年战火不断,闻听北边更有一女真,凶悍更胜于契丹。作为大宋的子民,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卫国,岂不悲哉!”
卢俊义接过话头道:“杨头领话是不错,不过想想为何太祖那般英明,尚落得如此被动。还不是太祖皇帝黄袍加身后,自思成也武将,败也武将,便‘杯酒释兵权’,自此每朝皇帝就勤遵教诲,重文轻武。小小京师囤积八十万精锐禁军,边关一有能征善战的武将,便想办法调入京师,名升暗降,你若不来,重责削官,轻则派文官作监军加以节制,似高俅那等无赖出身之人尚能做到军机太尉,可见朝廷是如何昏暗了。如此一来,边关焉能安宁,家国如何强大?”
宋江听的眉头大皱,暗道:陆俊义果然是有备而来,大有诸葛亮当年舌战群儒的风范。不由多看卢俊义两眼,此人娶了老婆竟然见识大涨,可真是奇了。卢俊义的话是磊落,不过宋江心中冷笑:“文降武不降!”
始终不动声色的吴用轻声道:“按卢头领的意思来看,这朝廷只能擢用文臣,打击武将,如若我们受诏安,也只有宋大哥和我等几人可能受重用了?”
这话犹如炸弹般,落入人群,众人这才听明卢俊义的话中竟隐隐指责宋江的招安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根本不是顾及所有弟兄的出路。
卢俊义心中一惊,面上不露声色道:“军师过虑了,卢某只是就事论事,绝无他意。”
宋江缓缓道:“卢头领话虽如此,万事都是可变的,现在国家破败至此,只不过皇上不知情罢了,正需要我辈纳降抚慰明君,以正朝刚、清君侧。”
鲁智深道:“大哥说的容易,那奸臣现今满朝皆是,就算有几位清廉的也当不得家,这等黑心奸贼岂能容我等正朝刚。说不定这边招安纳降,那厢已磨刀霍霍,找个理由开斩了。即便不杀,也要见疑,说不定招安两天又要反上梁山,还不如不招安。”众人附和声一片。
李逵嘿然道:“既是奸臣当道,那皇上也未必是圣明之人,我看如卢头领所说,不但攻下小县,不妨顺道打到东京,将奸臣昏君一并除去,宋大哥作皇帝就好的很,卢头领做大将军、吴军师做丞相……”
宋江听的脸色青紫,怒喝道:“铁牛闭上鸟嘴,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传将出去,祸事不小。”宋江显然怒极,浑身颤抖,嘴唇不住抖动。李逵第一次见宋江如此发怒,当众责骂自己,一时黑脸上也阵阵发热,心内纵然不服,不敢发作,愤然坐下。宋江挥手道:“此事改天再议,众位兄弟先回营寨罢。”
众人散去后,宋江心内烦躁不已,独自来到寨外行走,郭盛、吕方紧紧跟随,宋江站住揾怒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吕方道:“军师说什么官府的捕快尚未知下落,怕寨主有失。”
宋江回头笑道:“都是自欺欺人,你们回去吧,我就在附近走走。”毫无目的的走着,竟然走到莲花峰上,这是梁山最高之地,凭高视下,一览无余,但见波涛万顷,些许船儿在湖上飘动,清风袭来,宋江有些恍惚之感。
宋江无心揽景,一路走来,山势渐高,现在只觉疲惫不堪,望见左首的一座凉亭,信步走了过去,看到匾额上‘梦心’两个大字,左右立柱还有副对联‘梦里不识异乡客,心底犹念当日情’。以前宋江也来过这里,但不记得这幅对联,现在反复看着,口中念道:“梦里不识异乡客,心底犹念当日情。”
背后有人高宣佛号:“阿弥陀佛,宋施主今日好心情,竟然又来到此处。”
宋江急回身看去,一个同自己身高相仿的老和尚站在一旁,花白的胡须,当是花甲之年了,但相貌红润,却像壮年之人,应该是多年苦修的成果。
宋江急忙双掌合十,施礼道:“菩提叶大师请了,宋某打扰了大师的清修,还请赎罪。”
宋江知道这个菩提叶大师来自天竺,很早就在梁山修行了,据菩提叶大师本人讲,在此修行最少十年以上了。
菩提叶还礼道:“宋施主不必自谦,老衲是在你的山寨中修行,原该请你原宥才是。宋施主眉峰紧锁,当是遇上什么疑难之事?”
宋江指着‘梦心’亭道:“这是大师的手笔吧,大师身入佛门良久,还是想念家乡的亲人故友不成?”
菩提叶合掌道:“罪过、罪过,菩提叶在此修行‘菩提心经’,早已不知何为亲人故友,这里的一草一木,清风明月,都是我的良友。世间万物本同源,生即使死,死即使生,原本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又何苦拘泥于固定的一事一物。”
宋江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我还以为这是大师的写照,却原来误会了。”
菩提叶微微笑道:“这是晁施主写的,说是写着两个人,一个是他初识的,另一个是他好友。”
“什么?”宋江大大吃惊,“哪个晁施主,是晁盖吗?”
“我哪里知道晁施主的大名,不过那时晁施主好似刚刚来到这里,经常喝得大醉,然后来到这亭上,望着山下的风光,摇头叹息。这亭子那时称作‘揽月’亭,一幅对联是‘揽尽湖光景,月色正清明’,有个王施主也常常来此饮酒作乐,酒上总是冷潮热讽晁施主。有一日晁施主醉后忽然写了‘梦里不识异乡客,心底犹念当日情。’找人刻了匾挂上。王施主知道后,立刻命人取了下来,又大大的训斥了晁施主。”
宋江明白了菩提叶大师所说的话,推知那时晁盖等人刚刚来到梁山落脚,被当日的梁山寨主‘白衣秀士’王伦所不容,晁盖等人一时也无处可去,遭到排挤和打击,晁盖借酒浇愁也就顺理成章了。
菩提叶继续道:“过了不久,再也看不到王施主和晁施主上来饮酒了。又过了一段时日,看到晁施主兴高采烈的来到这里,把王施主的匾额取下来,重新换上自己当日题写的匾额和对联,也就是今日宋施主所看到的。”
宋江恍然道:“那几日可能正是晁盖等人在密议除掉王伦。”
等宋江来到梁山后,所有人都对昔日的梁山寨主王伦的死,不再提及。不管晁盖等人采用什么手段,对外地说辞多么冠冕,毕竟是杀了王伦,夺下了寨主之位,传到江湖上也不是什么好事。
等晁盖坐上寨主之后,立刻派刘唐给宋江送信,并极力邀请宋江前去入伙。宋江当然是极力推辞,并简单问了一下经过,刘唐说的也含含糊糊。宋江根据当日的形势判断,林冲在这里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当时山寨没有武功好手,这林冲不但武功好,还曾经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威信甚高。当然是双方都极力笼络的对象,后来林冲毕竟是跟上了晁盖,但是王伦之死就显得扑朔迷离,虽然传言是林冲刺杀了王伦。但是宋江绝不相信,凭林冲的为人,在他走投无路下被王伦收留,即便王伦对他有所忌讳加以刁难,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妒贤嫉能是人类的天性,历朝历代都不能避免,林冲还是有了一条生路。
林冲属于念善不念恶的汉子,‘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因此林冲对王伦的感激之情应该远远超过晁盖甚至宋江,这也是晁盖等人初上山郁郁不得志的原因,按照晁盖的个性,就是十个王伦也被杀了,可是林冲不表态,晁盖等人就不敢动手,不要说阮氏三雄,晁盖七个人和起来也不是林冲的对手,不要说还有不少喽兵心腹。
后来果然有王伦的心腹找林冲寻仇:他们认为晁盖等人上山时进献了大量的财宝,主公贪财以至丧命,却怨不得晁盖,毕竟都是江湖上的豪杰。而林冲是在万般无奈下来到梁山,没有进见礼,已经欠了王伦的情分,还要恩将仇报,杀了主人,实是无恶不赦的小人。听说林冲始终愧疚杀了王伦,没有难为王伦的心腹,把他们都放逐下山了。
宋江摇摇头,这些事就让他过去吧,思之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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