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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饕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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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儿一走,宋江如释重负,因牵扯到燕青,宋江对卢俊义并不隐瞒四人此行目的,卢俊义心内震惊,却无法直言阻止,毕竟去试试朝廷的口风。
‘赛仁贵’郭盛进来报说呼延灼部下在东山狩猎时,竟然发现一个衣衫褴褛的白须白发老人在林中,总有六、七十岁的样子,问遍全寨也没有走失的老人。
此人现送到‘忠义堂’,宋江和卢俊义赶去,见吴用已叫捕获来的公人辨认,二人都说不是燕飞龙。老人有些疯疯癫癫的症状,问什么都不回答,只笑嘻嘻的,有时怒急大声骂将起来。
找来安神医诊治后,安神医摇头道:“此人确实疯癫,可能是因什么事刺激引起,这把年纪,是无法医治的了。”摇头叹息,不料安神医身后一个女子道:“我家有味祖传的方子,据说可以医治失心疯。”众人望去,一个清秀丫头打扮的人,背着采药的篓子,静静的站在一旁。当随着安道全进来的时,一直站在角落,谁也没有注意此人。
安道全回头笑道:“阿绣,当着众多头领的面,你这话可够大胆。”阿绣闻听面色发红,扭捏道:“我看这老人可怜,我爷爷老的时候也得了疯癫病,最后虽然治好了,但终因年老力衰,一年后过世了。”说罢眼圈红了起来,泪珠在眼中闪动,终于忍住未落下来。嗫喏道:“这老人很象我爷爷,我斗胆请各位头领让我试试,阿绣决无恶意。”
宋江笑道:“好个孝道的小丫头,安神医那里寻来的?”安道全也笑道:“我偶尔到女寨诊病,等我到时,病人已喝完汤药。在我细察之下,病情和所用药剂并无出入,待看到是两个一般无二的小丫头所为,安某不由大为吃惊,就收了两个徒弟。不过阿绣的妹子阿湘,小时候因病吃错药竟而聋了,阿绣自学药理,想要医好妹子,却不知吃了多少辛苦。”言中大是钦佩之情。阿绣眼圈一红,害羞道:“师父,不要说了。”
宋江叹道:“竟是一对姐妹么?”阿绣上前跪倒道:“阿绣姐妹感谢宋头领救命之恩。”宋江有些诧异,安道全解释道:“此人也是同宋夫人一般被救上来的。”宋江和众人恍然,林冲因有陪燕飞龙探查女寨一事,当时并未看到此二人。此时细看下,阿绣不过十五、六岁左右年纪,面貌朴实,当非机巧灵智之人。
宋江道:“这老人多半是长久待在梁山密林之处,今日才被发现,就由阿绣姑娘带回照顾,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阿绣姑娘多费心了。”阿绣高兴的谢过宋江,立刻来到老人近前,柔声道:“爷爷,随我回去罢,以后阿绣照顾你,你就不会孤单了。”这老人闻听‘呜呜’数声,也不知何意,在阿绣的牵引下,一老一小,慢慢的消失在众人的眼中,安道全随后也告辞。
宋江叹道:“忠孝乃为人一世两件大事,各位头领切莫忘记,这阿绣姑娘小小年纪,孝心如此,令人佩服不已,今后阿绣但有何事,各位要尽力相助。”众人答应。
吴用道:“阿绣姑娘比起宋大哥来,孝心也算各有千秋。”宋江面色微红道:“军师是在打趣宋某了。”吴用歉然道:“大哥不必多心,我只是觉得这几日正搜寻什么‘天下第一名捕’,可巧就找到一个老者,二者也太过巧合。”
卢俊义自始至终未开口,当疯癫老者一进来,卢俊义表面装的漠不关心,其实一直在仔细观察着老者,并不时察看林冲的动静。其实他比吴用对老者的疑惑深,但是他不想提出来,以免详细追查下去,后果难料。现在卢俊义千方百计的想压下燕飞龙一事,不要牵出契丹公主之密,才好从容进行下步计划。
不待宋江开口,卢俊义笑道:“我看军师有些多虑了,这个疯癫老人,同什么‘名捕’怎会挂上关系。此人身上衣服霉味甚重,多是在潮湿地方呆的久了引起,诚如大哥所说,恐怕在大家伙来梁山之前,此人就浪迹在深山中了。”
宋江点头道:“卢头领所言不错,一个疯癫老者,若是官府所派,如何能够悄然不知的过了大江,并经三座水寨,四座旱寨,才能来到南山,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军师不必在官府捕快身上多费心血了。”吴用点头答允,随后几人散去。
阿绣将疯老者领回女寨,众人纷纷前来观看。林可儿笑道:“难不成是阿绣妹子的爷爷上山来看大家不成?”众人大笑,一个和阿绣一模一样的人走过来,用手比划着什么,原来竟是个哑女,阿绣也伸手比划,那哑女明白,脸上也是露出喜色。阿绣看着大家好奇的目光,脸色微红,低低说了一遍经过。马脸柴大姐道:“可儿妹妹,如果不说话,我怎么就分不出谁是阿绣、谁是阿湘?”林可儿素知柴大姐为人吝啬、故意低声道:“五十文钱,我叫你一眼分清二人。”柴大姐眉头一皱,讪讪退到一旁。
扈三娘将阿绣叫到一旁,问明情由后。不乐意道:“此人虽然疯癫,终究是个男子,怎能住在女寨,宋头领也有些糊涂了。”阿绣几乎流下泪水道:“这老人孤苦,你却让他住在何处,就留在这里吧!”扈三娘坚决道:“不行,此人留下诸多不便。”见阿绣眼泪已流下来,心软道:“阿绣妹子莫急,你孝心固然可嘉,可也不要让大家尴尬。你找林头领在女寨附近重新起座房屋,安置这老人,你就可以随时探看了。”阿绣破涕为喜道:“多谢扈姐姐。”
阿绣来到林冲寨中,先见到乔三,腼腆的好半天才说明此事,乔三听完老大不乐意,阿绣见乔三坚拒的神态眼圈都有些红了,眼见就要掉下泪来,乔三无奈向林冲秉明此事。林冲训斥了乔三,立刻调派人手在女寨附近起了一座草房,阿绣又央求林冲派来几名壮丁服侍疯老者洗浴,借机命乔三仔细搜寻疯老者身上有无异物,乔三回来禀报却是一无所获。
疯老者的一脸胡须也剪净了。阿绣见疯老者剪掉胡须后,却不见得如何老,面容青暗,知道久不见阳光之因,悄言细语领着疯老者来到女寨南向的山坡,晒起了太阳。阿绣嘱告妹子看着,自己上山采药去了。
阿绣采来草药熬过,喂了疯老者,一个时辰后,疯老者昏昏睡着。阿绣也打着哈欠悄悄离开房间,将门轻轻带上。
接近子时左右,睡梦中的疯老者双目骤然睁开,此时月光如水银般泄在小屋内。疯老者双目渐失浑浊之色,透出阴鹫的神情。凝思静听,确定屋内无人,身躯缓缓坐起,环视了一下小屋,看见药碗,端起来嗅嗅。一旁的椅中还放着一套浆洗的很干净的旧衣衫。疯老者穿了起来,虽然不是很合身,但也可以将就着。冷冷笑道:“想不到还有人这般对我,不要错杀了。”又闻了闻衣衫,恍然道:是个女子在伺候我,脂粉气倒很淡。他却不知阿绣不擦抹胭脂,只是时常接触林可儿等人。
疯老者聆神静听屋外,知道无人监视,迈步来到室外,仔细分辨着周围的景物,有些凄凉道:“好徒儿,我终会找到你的踪迹。”身形骤起,像鹰一般朝西北方掠去。
这疯老者在梁山上四下搜寻着,一连五夜,每夜只在子丑两个时辰活动,在凌晨匆匆又赶回屋内,看来他的失心疯只在白天发作。阿绣也是每天按时来给疯老者送饭喂药,却也没有发现异样。
第六日,疯老者终于找到燕飞龙的葬身之处。疯老者很快摸到附近营寨盗了一把锹,慢慢的挖掘起来,等挖到有衣物之处,立刻弃了锹,从怀内掏出棉花等物堵住鼻翼、耳孔,又用一方巾将面裹了起来。在手上也缠上厚厚的棉布开始用手挖掘起来。不大会儿,燕飞龙完整的尸身显露出来,老者借着月光仔细检查者燕飞龙的尸身,终于在腰部发现了致命伤,疯老者喉头‘咯咯’作响,不知是愤怒还是伤心。
疯老者又熟练的扳开燕飞龙紧握的左右手掌,这疯老者指法怪异,原本人死后,关节僵硬,除非折断,绝无可能轻易掀开,此人对人体各部位极是埝熟,通过十指按掐各路筋脉关节,不损尸身情况下检视,自是仵作出身无疑。一物自燕飞龙左掌滑落,在地上不时泛着光芒,拾起一看,是半截翡翠玉簪,尾部悬挂带颗珍珠在轻轻摇动,剩下几段翡翠尚留在燕飞龙的手中。老者转动珍珠仔细观察,上面有些凹凸,手指轻轻捻动,原来刻着个字在上面,疯老者聚精会神仔细在珠子上摸索,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喃喃道“原来是个‘雪’字。”
忽听有人高喧佛号道:“善哉!此人即已回归极乐世界,入土为安,施主为何又将臭皮囊挖出,岂不大为不敬。”疯老者大吃一惊,知道刚才心伤爱徒之死,心神俱散,失却警戒,未探查到有人接近。
疯老者收摄精神,身形暴起,犹如鹞鹰般,退落到来人发声处,右肘迅疾后击,原本想听到敌人肋骨碎裂声,却不料一击成空。疯老者脑中瞬时一片空白,似乎看到敌人的刀剑从背后透胸刺出。等了半响,什么也未发生。疯老者慢慢转过身来,一个身材矮小的和尚站在一丈开外,白发白须,面貌祥和,瞧年纪也在六十开外,实在看不出身负惊人武功。
疯老者缓缓道:“大师何处高僧?老夫爱徒丧命梁山,不会是大师下的手吧?”这和尚正是菩提叶大师,菩提叶惊异道:“此人原来是你的徒弟,人已死了,是不是我杀的又有何区别?”疯老者见和尚说的话似是而非,不由森然道:“老夫为爱徒报仇而来,却不知小徒因何得罪大师,惨遭毒手。”双肩有些抖动,显是愤怒已极。老和尚轻声道:“人死活皆是因果报应,施主又何必耿耿,施主眉心黑煞,杀气极重,想是当年杀人无数,报应到令徒身上也不为过。”又看了看疯老者的相貌,自言自语道:“你已受报应,原本该筋脉全断落魄而死,怎会还在这里,而且武功强悍,这、这可叫人猜不透了?”疯老者听得心惊胆战,暗思这老和尚果然邪门,老和尚又愁眉苦脸的掐指算起,恍然道:“果然是你徒弟替你当了报应。”疯老者闻言,心内悲痛不已。
想到方才暗算这老和尚失手,老和尚并未乘机攻击,猜想徒弟可能并非此人下手,黯然道:“大师可知小徒命丧何人之手?若能替徒弟报了此仇,我便死在大师面前也心甘。”
老和尚木然道:“老纳法号‘菩提叶’,九岁陪师父从天竺来到中土,原本听说中土自大唐玄奘法师从佛主处取得大乘佛法三藏,在中土广为传播,门徒众多,各代各门大师层出不穷,已将三藏佛法演绎的无所不能,接近佛主所云的极乐世界。师父领我等三个徒弟亦想效法玄奘大师,将三乘佛法教义重新带回天竺,不料中土战乱频发,各门派皆以演武斗狠为第一要著,佛法反而不及我师精湛,又不愿丢了脸面,却以武功定高下,结果师父被人打的身亡,我等三个人各自东奔西走下落不明,又怎好回天竺,五十年前来到这里,见山清水秀,正是参悟佛法的绝佳之地,就此住了下来。施主何不皈依佛门,勤受教诲,佛法无边,博大精深,在此中孜孜以求,岂不胜过追究尘世的恩怨情仇。”
疯老者坚定地摇头道:“我这徒儿是我一生心血所在,既然替我挡了报应,我这残命又留着何用?怎样也要替我徒儿报仇。大师要阻止便杀了我。”菩提叶摇头道:“我却怎能杀生,因果自有报应,施主自重。”转身飘然走开。
疯老者看了看天色,急急重又掩埋了徒弟,铁锹扔到湖中,匆匆往住所赶去。他这失心疯只在子、丑两个时辰清醒。其余时辰浑浑噩噩,毫无意识。
东方已隐隐露出鱼白肚,疯老者匆匆回到院内,正好撞上阿绣惊慌得从屋内跑出,显然发现屋内无人。疯老者此时根本不认识阿绣是照顾他的人,立要举掌格杀,但他的嗅觉非常灵,隐隐嗅出此女同他身上换洗的衣物气味有相似之处,立刻化掌为弹,封住阿绣穴道,冲进屋内,见并无旁人,回头将阿绣抱进来,阿绣眉头紧皱,显然是闻到疯老者沾有燕飞龙尸身的气味。
此时一阵晕眩传来,疯老者知道病要发作,无奈解开阿绣身上穴道,阿绣惊喜道:“老爷爷,你失心疯好了么?我家的祖传药方果真厉害!一大早却去哪里?身上怎的这般难闻,好恶心,我先出去,你把衣服换过。”说完赶紧捂鼻跑出,将门关上。疯老者隔门缝望去,见阿绣果然没有跑远,只站在十几步处。此人一生孤苦,皆年轻时杀心太重,无妻无子,更无亲信之人,燕飞龙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疯老者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下意识掏出半截玉簪,已无法仔细思考如何隐藏,颤抖着塞入小衣中一角,又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杀了阿绣,如果阿绣是假做天真,而后乘他失去智力时,通报他人,那时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怎生抵御?疯老者牙关紧咬‘咯咯’出声,显然内心正在忍受由常人变为疯人的苦痛。他生平接触太多大奸大恶之人,相信世间恶人居多,此时想杀阿绣已难做到,恍惚中听着阿绣喊着什么,哆嗦着移向床边,脑中昏眩加剧,身躯重重摔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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